第30章
第三十章
晨霧漸晰,朝輝傾撒。數米高的雜草叢中悉悉索索的發出枝脆斷裂的聲響,兩道黑沉的身影一前一後,沿着那條窄窄的,濕漉漉一堆爛泥的小道,往裏邊走去。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領路的人遇到了同他相同衣裝打扮的同伴,兩人說了幾句話後,便由後者繼續領着袁戈往裏邊走去。
袁戈肩上披着一件玄色披風,一頭墨發半绾半披,臉色雖是看着比昨個夜裏好些,可那兩瓣薄唇卻依舊透着幾分蒼白的病态。
兩人繞過一個陡坡,穿過幾棵緊湊在一起生長的大樹,擡眸看向一片草木後方的一塊空曠之地,那裏站着一群黑衫勁裝打扮的人,約莫有三十人左右,他們的目光落在跟着同伴身後的男子身上,目光不算和善。
領路的人直接帶着袁戈來到牧冷身前,袁戈看向對方的那一瞬間,便注意到其身後的大樹旁,那抹讓人驚魂未定的俏影。
袁戈眸中頓時附上一層薄冰,他看向牧冷時的目光透着幾分嗔怒。
“你把她怎麽了?”
牧冷瞥了一眼身後,道:“沒怎麽,只是給她用了點卉香。”
袁戈一步跨至對方身前,揪着衣領怒聲道:“誰讓你給她用卉香的?誰給你的膽子?你忘了我怎麽同你說的了?”
他這一舉動,引的旁邊那群黑鷹人立刻提起家夥圍了過來,場面頓時緊張起來。
牧冷見狀擡手制止,一群人退至兩邊,手上的家夥卻是緊緊握在手中。
牧冷道:“你沒有同我說過,你和她,成了親。”
袁戈道:“這重要嗎?”
“重要。”
牧冷一手扯掉袁戈揪着他衣領的手,走近兩步,一雙陰沉漆黑的眼盯着袁戈,一字一句道:“她是黑鷹的仇人,如今你跟她成了親,如何叫我們相信你,相信你會帶着我們重振大道?相信你會背叛她,臣服于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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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低沉壓抑,喉間蘊着一團怒火卻忌憚三分的不敢任其噴出。他的個頭比袁戈略微高一些,又是一身的練家子肉,若非心裏堅固強大之人,怕是早已被對方滿目的質疑與憎怒壓垮屈服。
袁戈斂目站在衆人面前,腦中卻是風暴運轉。
氣氛已然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黑鷹的人如今不但不肯相信他,可能還會将利刃對準他。眼下他既要保證重新獲得黑鷹的信任,還要确保公主的安全。
他突然冷笑一聲,面上是比對方還要更深的陰霾,薄唇嗜着笑意,卻讓人生出幾分膽寒。
“如今黑鷹脫離掌控後,羽翼張狂到竟敢質疑主子的命令?三皇子将令牌托付于我,自是對我的信任,何須輪到你們來質疑?”
他從容不迫的從腰間抽出那塊墨玉令牌,高舉至牧冷眼前,冷聲道:“你是要質疑它嗎?”
黑玉在陽光的折射下隐隐透着模糊的光暈,玉澤濃厚,映入每一個黑鷹人的眼中,都是刺目難避。
那是他們的追尋,他們作為一群暗夜裏的死士,只認主人和這個令牌,如今主人身陷牢獄,他們可以聽命的便是這個令牌。
兩側持刀的人默然齊齊的放下了手中的刀,袁戈察覺後方才放下手中的令牌,語氣緩和幾分。
“我并非有意拿令牌出來壓各位一道,實在是袁某身上有其它任務在身,既不方便透露,也不方便同各位解釋。但請各位放心,我南下任州的目的,便是要将黑鷹盡數帶回京中,我與黑鷹所圖所想,皆為大道所成。”
他目光掃過周圍每一個人,最後落在牧冷身上,道:“黑鷹的成敗,不該盡數壓在一個女子身上,況且如你所言,我如今已經是公主的驸馬,倘若公主出了事,我該如何自保?我在京中為你們籌謀的路數該如何展開?這已經不僅僅是你們個人的恩怨了,我希望你能掂量清楚。”
他神色堅定從容,一雙黑眸靜若冰潭,絲毫不給旁人反駁的機會。這是一個提醒,也是一個警告。提醒着黑鷹若是不按他的指令行事,怕是連京中的城門都踏不進去,警告着若是敢傷害公主,只怕是黑鷹的羽翼還未豐展便會折斷于此。
凡事以大局為重,這點牧冷自是比在場任何一位都要清楚,他收斂了眸中的犀利神色,态度轉和些,自覺讓了道。
袁戈見狀立刻來到那顆大樹下,先是探了探趙昧的脈搏,而後目光落在對方的左肩上,眼底浮起的怒意又生生被他壓了下去。
他轉頭看向牧冷,道:“給我點鎮痛消炎的藥。”
牧冷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黑瓶子,扔了過去。
袁戈接過藥瓶打開細聞了一下,準備掀開趙昧的衣領處,手指觸碰到對方細膩的脖頸處,突然停住了動作。
他轉頭戒備的看了過去,言語中多是不滿。
“你還要看到什麽時候?”
牧冷不以為然,道:“怎麽?你能看得我看不得?”
袁戈道:“我好歹是她的夫君,你是她什麽人?”
這話嗆得牧冷喉間一陣收緊,他自知理虧,不再說話自覺轉過身去,并勒令其他兄弟通通轉過身。
如此一來,這群黑鷹倒像是派來專門護衛他們二人。
袁戈回過頭來,十分小心的将趙昧的衣領扯開,直至拉至鎖骨處,一道窄細的刀口呈現在他的眼前。
刀口落在鎖骨下方,未傷及筋骨,傷口四周泛着紅腫血肉,還有一點刀上留下的卉香。
袁戈用手輕輕一抹,試圖将傷口上的卉香擦掉。這種藥物,雖說毒性不大,可若是一直停留在傷口處不處理,傷情反倒會加重,其藥性麻痹神經的時長也會延續。
他擦的小心,又怕弄疼對方,盡管此刻趙昧已經受藥性的麻痹沒有知覺,可他還是不忍加重力道。
幾次擦拭無果,傷口處的粉末反而被他蹭到了血肉裏邊,眼下摻和着溫熱的鮮血,正在一點點的融化。
袁戈心下一驚,來不及多做考慮,将對方的衣領拉扯的再大一些,埋頭探入對方的香肩處,微涼的薄唇含上對方的鎖骨處,輕輕的舔舐,吸允着。
一股淡雅的清香撲鼻而來,如春雨後的花香,經過洗禮後保留着最內在的香味。
袁戈起初的想法很快便抛之腦後,他趴在趙昧的肩上,貪念着她的體香,唇齒間觸碰的光滑細膩,竟一時忘了自己本該要做的事。
他将傷口上的血水咽了下去,将傷口上的卉香也咽了下去。不多時,一陣眩暈襲來,他方才清醒過來,心頭猛然一震,立刻離開對方的肩頭,看向傷口處被自己胡亂留下的痕印,耳邊是火燒火燎灼燙。
“該死!”
他一掌拍在自己的腦門上,似乎特別看不起方才的自己。他強撐着暈眩感,火速替對方上好藥,整理好衣領,然後神色如常的離開。
為了能讓趙昧盡快脫離險境,袁戈破例的提前透露了點京中的布局,所有布局,全都繞開了趙昧這一條線,按他的想法,這一路上帶着趙昧并非是個穩妥之舉。
黑鷹都是些想法簡單的練家子,他們善于提刀暗殺,對于謀局這塊壓根兒不懂,甚至都不太明白袁戈話裏的意思,一整個雲裏霧裏的模樣。
對于他們,袁戈不需要太費口舌和精力。
他将目光落在一邊席地而坐的身影上,靜默片刻,來到對方的身側,居高的站着。
“這一路上帶着公主,是不是太招搖了?把她放了,我一樣有辦法讓你們進京中。”
牧冷冷哼一聲,将手中的枯枝往前一丢,道:“有她在手裏做籌碼,有些事情,想必會更好解決,不是嗎?”
袁戈垂眸看他,聲音沉沉:“你想用她換三皇子?”
牧冷沒有吭聲,算是默認了。
袁戈收回視線,眺望着前方,提醒道:“你既然調查了我,自當也調查了她,你應該知道,她雖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尊貴公主,可她畢竟是前朝遺至,她與當朝聖上不過叔侄之稱,你認為聖上會放任逆黨叛亂,會将毒瘤再次放虎歸山嗎?”
“留着她在身邊,只會讓眼前的事情變得麻煩起來。她,可不是那麽好相與的人。”
牧冷道:“好不好相與,那也得試了才知道。”
他話音剛落,一陣清風帶過,眼前閃過一片玄色,下一刻,脖子被一只有力的手掐住,重重的将他推倒在地。手掌力度深厚沉重,壓着他的喉骨一陣脹痛難忍,瞬間,他的臉色漲得通紅。
他看向上方那一雙盛着怒意的眼睛,幽黑深邃,如布滿冰晶的深潭,頃刻間灌湧而至。
“你——”
牧冷的脖子青筋暴起,喉骨被壓得發不出聲音。
直到此刻他才清楚,先前那一副溫和謙儒的面相都只是假象。
“你還要試試嗎?”
袁戈沉着臉盯着他,看着對方睜大的雙眼,眼裏是不可置信,是驚恐萬分。
他只要再用力點,便會聽到喉骨碎裂的聲音,但他不會這麽做,他只是希望對方能夠聽話點,僅此而已。
他松了力道,牧冷得以大喘着粗氣,正巧此刻,有眼尖的看了過來,急忙詢問:“老…老大,你們…你沒事吧?”
牧冷的臉色因為方才的窒息憋得紅紫不定,他緩了一口氣,道:“沒事,忙你的去。”
待得那人走後,牧冷調整好狀态,看向依舊站的筆直的人,問道:“你的身手,看着倒像近身偷襲的招數,你是刺客出身?”
回應他的是一陣沉默。
牧冷毫不在意,相反,他心中似有一顆沉重的石頭落下。
對方今日的這一冒然的行為,倒是打消了他一直以來的猜疑。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間,喉骨處的痛意依舊沒有散去,可見對方下手是有多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