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櫃臺裏的那位中年男子此時沉着一張臉,眉眼間藏着幾分不悅,只見他瞥了眼堂間衆人,硬着聲道:“沒拿穩,滑了。”
他将臺面上的算盤重新擺放好,低着頭繼續撥動着算珠,敲擊聲很重,回蕩在整個堂間。
客棧的夥計站起身來将大家的視線都引了回來。
“剛剛那位是我們客棧的掌櫃,脾氣不太好相與,各位莫要計較啊!”
夥計笑着聊了幾句後便稱眼下的時辰不早了,又稱此處的客棧夜間是不提供任何打水服務的,需要熱水或者被褥的需提前說,告知清楚後就催促着大家早些洗漱歇息。
客棧外雨水淅淅瀝瀝的落着,屋子裏卻是燈火通明,清香萦繞。曉曉将公主的床榻鋪好後,便抱着一疊子被褥來到屋外,沖着一樓幾人圍坐的方向喊道:“驸馬,該歇息了。”
袁戈正和安信王幾人淺聊着,見曉曉伸着脖子自二樓喚他,便欠身打了招呼去了。臨走時,他有意瞥了一眼那位工部員外郎,對方的視線一直看向曉曉身處的方向。
袁戈斂了眸色來到曉曉跟前,接過對方手中的被褥,道了聲謝,準備下樓去,卻被曉曉喊住。
“驸馬這是要去哪裏?”
“自是尋個好地方睡覺啊!”
曉曉無奈,她将袁戈一路帶至趙昧的屋門外。
“驸馬理應和公主同寝一屋才是。”說着,她将屋門打開,将袁戈推了進去。
他何時應同公主睡一屋了?
曉曉的話來的莫名其妙,他杵在這兒,背靠着屋門,靜靜的看向裏間的床榻,并未見得那位俏佳人。
他壓着嗓音喊了聲:“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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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沒人回應,他抱着被褥,一路走至裏間,卻見床榻對面的窗欄旁,立着一道身影。一身潔白裏衣,墨發披散,背身而立,雖身形纖美,但還是冷不丁的吓了他一跳。
“公主不歇息,站在那幹嘛?”
窗戶開了一扇,外邊的雨水摻着涼風卷進了屋裏,落得地面一片水漬。
袁戈饒是周身打了個寒碜,眼下已近九月末,夜裏本就涼意陣陣,現下又是雷雨交加,寒意更甚。可對方卻是一身單衣立于風口處,當真不冷嗎?
趙昧見外邊的雨勢愈發湧烈,正欲轉身時,肩上被人搭上了一件絨裏披風,柔軟且攜着絲絲暖意。
袁戈擡着雙臂,将對方攏在其中,一雙修長的手正小心翼翼的打着繩結。
他側身歪着腦袋查看繩結打的如何,正巧偏向的方向是趙昧的左眼,此時她的臉上幹淨的不着一點塵埃,冷白的肌膚上透着那枚隐隐作閃的紅眸,在這疾風驟雨間,顯得妖豔肆意。
他湊的很近,也許是想要探得那只眼中的秘密,未曾留意着對方的神情。
趙昧眸中有微不可察的驚慌,她甚至能感覺對方鼻間溫溫的氣息,周身有股熱流湧上心頭,這種感覺讓她感到十分不安。
也就是須臾間,她的眉間竄上一股怒意,當下反手一擒,将對方死死鎖在牆角。
“誰讓你挨得本公主這般近的?”
袁戈動彈不得,他的脖頸處抵着一方纖細的小臂,綢緞絲滑,隔着薄薄一層衣料,甚至能感知到裏邊肌膚傳來的溫度。
他并無害怕之色,相反是嘴角無奈一笑,道:“我只是給公主披件擋風的衣物罷了,怎就惹得公主不快了?”
他見對方眼底藏有戒備,收了笑意,一本正經的道:“公主,我沒有惡意。”
趙昧審視良久,這才松了手中的力道。
“你為何會對本公主的這只眼睛如此感興趣?”
已經不止一次的,每當見得她這只病眼時,對方流露出來的都是想一窺究竟的神色,這是和旁人不同的态度。
“我如果說,我或許見過這樣的症狀,公主可願相信我?”
趙昧眼中閃過一絲震驚,複而嚴謹道:“你是說,你見過同我這只眼睛一樣的症狀?從何處見到的?”
袁戈斂目道:“恕在下不便道出。”
“你說什麽——”
趙昧話音未落,忽得自窗口處飛來一支利箭,箭身短而細,直直逼近正站在窗口處的女子。
由于利箭的速度之快,即便趙昧發覺回身,也比不過箭矢直逼向她的速度。
既是躲不掉,便打算空手接箭。
這想法剛冒出來,下一刻身子遭到重力撲倒,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地面發出一聲悶響,趙昧周身并沒有她預估的疼痛,相反,她感覺自己正被一股熱浪包裹着,那是鮮少才有的溫暖。
她擡眸看去,有人正将她抱在懷中,一手托着她的腦袋,一手墊在她的腰下,将她緊緊的壓在身下。
若是以往,有人這般待她,那人一定不會再安生于這世上,可眼下,她絲毫沒有一點憤怒。
“袁戈。”
見對方沒有動靜,她又喚了聲。
“袁戈,你快放開我。”
身上的人慢慢松開了手臂的力道,他一手撐地想要起身,奈何手上沒了力氣,整個人翻倒向一旁。
趙昧見狀,忙起身查看,發現對方的鎖骨下方正插着一支細短的利箭,箭身尾端形似羽狀,泛着幽冷青光。
她再一查看對方的神色,整張臉如同失了血色,蒼白無力,她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臉頰,一邊喚着。
“袁戈,醒醒,袁戈,你還好嗎?”
然而對方除了起伏不定的喘息聲,并沒有任何回應。
窗外雨勢漸大,伴着天邊一道刺目的閃電,趙昧借機抽身關上了那扇窗戶。
她冷着一張臉,眼底蘊着一團愈漸顯露的殺氣,她喚來了曉曉和化春。
兩人步入屋子時,見到倒地不醒的驸馬,和他上身所中的利箭時,立刻都反應了過來。
“公主,你沒事吧?”
曉曉正要走過去,卻被趙昧制止。
“你留下來照看着驸馬。”
她說完這話,起身便朝窗外一躍而下,緊随其後的化春拿過木架上的佩劍,毫不猶豫的跳出了窗外。
客棧位于小道上,周邊多是樹木成蔭,趙昧行至一團樹蔭僻靜之下,停住了腳步。
頭頂的樹木繁茂,遮住了月色銀光,也擋去了一半的雨水,與旁處淅瀝的雨聲相比,她此刻身處之地反倒是尤為安靜。
四處光影難尋,幾乎沉身于黑暗中,窺不見五指,唯有細聽辯別方位。
她斂目不動,手中一柄長劍卻在潛移默化的轉動着劍鋒。須臾,身後一陣夾風襲來,她側身避之,并以劍刃對抗,寒光在黑夜裏曲折回旋,發出铮铮響亮的撞擊聲。
趙昧出手又快又狠,招招打向對方的命門,幾招內,那位不露面容的黑衣人便占了下風。
“你是誰?又是為誰人賣命?”
見對方半聲不吭,又道:“不管你是誰,今夜你都必須死。”
趙昧眼中肆意張狂的殺意盡顯,手中的力道加重,招招将黑衣人逼退無路,卻見暗處又有一只利箭射來,趙昧為了躲避,僥幸讓對方逃脫了。
這次的箭很尋常,如若不是在此等緊迫環境下出現,她甚至很難将兩支箭混為一談。
林子很大,小路特別多。化春找到趙昧時,一場惡戰已然結束,兩人順着小道一路回到客棧中,卻碰見正要出來如廁的客棧夥計,陡然見到渾身濕透的二人,着實是吓了一跳。
“二位這是…”
化春解釋道:“睡不着,出來練練劍,你快回去接着睡吧!”
夥計左右摸不着頭腦,只道這外地人行事可真是獨特。
目送走了夥計,兩人一路上至二樓,關上屋門,曉曉從裏間迎來,忙将手中的毯子披在趙昧身上。
“萬幸萬幸,公主毫發無傷,真是叫曉曉擔心死了。”
許是衣着單薄,又久經風雨,趙昧面色白到近乎病态,一頭秀發濕噠噠的貼着身子,模樣哪有昔日公主的尊貴威嚴。
“驸馬怎麽樣了?”
“暫無大礙,所幸中箭的位置不及性命,只是箭上有毒,雖見毒性弱,但是卻不知是何毒。”
“有毒?”趙昧側頭看向一旁的化春,後者會意立刻去到榻前查看一番。
“是卉香。”
卉香,一種慢性毒藥,其作用是麻痹神經,導致大腦意識呈現緩慢症狀。常見将其摻進藥湯中,從而達到止痛的效果,長久以往使用會産生依賴性,從而使人日漸萎靡不振,傷及心脈,所以基本很難從市面上采購此物。
“卉香産地是任州,眼下我們距離任州不過隔着一條巷伍河,而這毒藥又受制于官府管控,莫不是和那位新任知縣有關聯?”
化春從腰間掏出一個白瓷小瓶子,倒出來一粒小藥丸,塞進了袁戈的口中。
趙昧沉着面思索着,她南下任州是聖上的囑托,任州自打連續的降雨,周邊難民愈見增多,其中不乏多了許多生面孔。據內探來信稱,任州地界出現了不少混跡于難民中的可疑人員,這些人喬裝打扮,意圖不明,恐為逆黨餘孽。
她受命持皇令南下,為的就是以身做局引出那些藏匿暗處的蝼蟻鼠輩,一旦對方得到皇令,日後入京中可謂是易如反掌。
“眼下還未到任州,便出了這事,看來那幫家夥可真是急不可耐。”
曉曉和化春作為趙昧的貼身之人,随同南下,自然是清楚公主此番的目的。
“公主,要不要把客棧裏的人全部抓起來挨個審問?”
化春話音剛落,客棧裏響起了一聲女子的驚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