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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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璃的手很軟,微微冰涼。蒼白的骨節,只有指尖染點輕紅。
這手摸摸向炀的臉,然後張璃湊過來,吻了向炀。
很纏綿的一個吻。
向炀從不敢想,唇齒的滋味會有這樣溫柔、清甜。
兩人的呼吸交纏在一起,輕重起伏都緊挨着、緊湊着。
向炀閉上眼睛,感受心髒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張璃突然停下了。
張璃向後退了一步,離開向炀。
向炀睜開眼,伸手便要把人拉回來繼續這個吻。
可張璃又往後退。
“阿璃。”向炀喊一聲。他追着邁一步,張璃就退一步。
退過三步,張璃突然躬起腰,他捂住前胸,嘔出一口鮮血來!
“阿璃!”向炀驚怕地大喊!
可向炀的雙腳卻像被釘在地面,如何也挪不動半寸。向炀眼睜睜看見張璃的身體失去生氣,看見張璃無助地仰倒,朝後頭栽下!
——下面正是深不見底的鐘情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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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炀瘋一般從床上掀起來,渾身上下全是冷汗。
他急促地呼吸,用手掐住自己喉嚨,竟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大口倒了幾趟氣兒,向炀的五髒六腑才慢慢回過安生。
向炀抹了把臉,抹得滿手冷汗。他将手心在被褥上胡亂蹭過,扭頭看一眼,窗外黑得深不可測。
“我怎麽睡着了。”向炀捧着頭,喃喃自語道。
他被那半是旖旎半是驚悚的夢折騰夠嗆,坐了好一會兒才敢伸腿下床。
可雙腿一動......
向炀僵住,而後掀開被子看過眼。
——是那前半截的夢,他......
“天吶......”向炀捂住臉不能擡頭。
他心說:“向炀啊向炀,你對阿璃安的是這份心思......”
向炀低低“啊”一聲,半晌沒動彈。
。
等向炀換過衣服,帶着熱水和饅頭去東邊山洞找張璃,夜已經非常深了。
張璃沒有睡,他裹着被子,坐在草垛上,向炀一腳邁進來,便看到他。
那夢還在向炀腦子裏盤旋,揮之不去。前一半令他羞臊、竊喜,後一半又令他生怕、恐懼。
他被交叉着扥扯,鬧得看張璃不是,不看張璃也不是,兩眼瞎亂踅摸了大圈兒,只好低下頭,趕緊一屁股挨張璃坐下。
“咳......”向炀清清嗓子,“那個......阿璃,你身體好些了嗎?”
“已經沒事了,我下午一直在睡,現在舒服多了。”張璃說着,眼光從向炀肩頭溜過去。
“你先吃東西吧。”向炀悶着聲,把水壺和饅頭全塞給張璃。
張璃接了東西,抱在懷中沒動。他還是将向炀看着:“今天這麽晚過來,家裏有事?我一直等你呢。”
“......沒。”向炀硬着頭皮說,“我就是睡着了。”
向炀咬咬牙,可那睡夢......他心頭略過驚影,猛地扭臉和張璃說:“阿璃,你最近不要去高的地方,不要靠近鐘情河!”
“......”張璃沉默片刻,說,“可這山洞就守着鐘情河啊。”
“......”向炀不說話了。
“你到底怎麽了?奇奇怪怪的。”張璃看出他不對勁,便把手中吃食放下,拽過向炀,讓人正對自己來看,“跟我說,出什麽事了?”
向炀吭哧半天,只能嘆口氣,微紅着眼睛,問了句更奇怪的:“阿璃,你胸口難不難受?你不會吐血吧?”
“......什麽?”張璃簡直一頭霧水,“我今天只是頭疼。”
張璃微微皺眉:“我暈過去,吓壞你了?”
向炀板硬身體不動,就連眼睫也不動半點。他目光下意識膠在張璃那雙唇上。
他盯着張璃美妙的唇,發呆了。
“阿炀。”張璃聲音低一些。他猶豫片刻,擡起手,很輕地放去向炀後腦勺,掌心兜着,拍拍向炀的頭。
向炀被張璃微動的雙唇燙到眼,忍不住眨巴下眼皮。
向炀吸了口最長的氣,抓下張璃挨在自己腦後的手,抓下來,雙手抓住,目不轉睛地看。
張璃耐着心等,等向炀看過陣兒,終于說了:“其實,我剛才做了個夢。”
“噩夢?”張璃聲音柔和,“......你夢見我受傷了?”
“嗯。”向炀擺弄兩下張璃的掌心,讓他手掌朝上,自己雙手則牢牢捧着張璃手背。
向炀低頭,将額頭貼進張璃手心裏。
他是這樣虔誠的姿态,話中帶有祈求,發自肺腑:“你可不要再有事了。”
少年低頭于對面,溫熱的前額就在自己手掌中。這一瞬間,張璃感覺什麽東西被融化了。
一腔情緒頓然湧上,刺激着,洶鬧着。
有點麻,有點暖,有點小小的慌亂,驚喜。掰扯不好。
張璃定了定神:“我這不好好的麽?夢都是反的。”
“嗯。”向炀還是低着頭,那漆黑的發旋兒委屈又乖巧。
“其實,我還夢了點別的......”向炀弱着聲音嘟囔。
“是什麽?”張璃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戳點向炀的發旋。
向炀這才肯擡頭,他擡起臉兒,張璃看見,他居然臉紅了。
不是被火光映照的那種紅,是更活潑,更生動的紅,仿佛天神恩賜的紅光。
“沒什麽。”向炀搖搖頭,笑了。
張璃也笑了。
張璃的目光從向炀臉頰滑過去,投到洞口之外,那片漆黑的深夜中。
他靜靜地望着黑夜,突然反手抓住向炀的手腕。
張璃的目光又劃回向炀臉上:“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去哪?”向炀趕忙問。
“好地方,你一定喜歡。走。”張璃說着,拉起向炀便走出山洞。
。
兩山高聳,傾斜相交,只露一線天。
這縫隙像是神祗鍛造的那般浪漫瑰妙。
地上的草厚重芬芳,似張微涼細毯,柔軟鋪蓋于溫土上。一點,兩點,多多點,是寶綠色的螢火,是尾尖翻飛的小生命,它們與漫天碩大的星星一起,靈活、閃爍。
“這麽多螢火蟲!”向炀瞪大眼睛,他想伸手去抓,但又怕自己不小心,弄傷這些明亮的小精靈。
“你怎知這有一線天?又怎知一線天有螢火蟲?我從小在鐘情河長大,我都不知道!”向炀拽着張璃喊。
張璃皺眉,幾乎是輕嘆着說:“是啊,我怎麽會知道這裏呢。”
他也不明白。剛才看洞外漆黑寂寞的夜,看向炀微紅的臉,他突然就想帶向炀來這兒了。
莫名其妙地,他知道這兒,知道這兒能讨向炀歡喜——果真,少年在他面前,開心極了。
“真好看。”向炀嘿嘿兩聲,“就像天神喜歡的秘密角落。”
張璃深深看了向炀一眼,在草地上坐下:“是很漂亮。”
他拍拍身側的草地,示意向炀坐過來。
向炀立馬一屁股挨過去。他抱着雙腿,腦袋歪在膝頭,他看着張璃側臉,看那玉白高挺的鼻尖落下螢光。
向炀情不自禁地說:“你也是,真好看。”
在向炀看不見的另一側,張璃的手抓了下衣角。
“阿炀。”張璃轉過頭,和向炀對視,“你剛才說還夢到了別的,是什麽?”
向炀沒想到,張璃會突然對這刨根問底。他舌尖飛快舔一下嘴唇,腦袋從膝蓋上豎起來。
“既是關于我的夢,卻不好對我全說嗎?還要留一半?”張璃又問。
兩個問題,抓撓向炀的心肝脾肺。向炀輕輕搖了下頭——是了,是不好對你說。
兩人之間不知何處開始,生長出一份難以拿捏的幽微氣氛。有些膠,有點粘,還有幾分緊迫,幾分急。
忽然,一只綠澄澄的螢火蟲落來向炀鼻尖,向炀皺皺鼻子,忍不住打出個響亮的噴嚏。
這噴嚏給空氣捅了大窟窿,氣氛一下子散開。
張璃笑起來,伸手在向炀面前揮一揮,替向炀趕螢火蟲。
向炀在心底沉沉嘆了口氣。
他狠勁兒搓搓自己的臉,再次看張璃的時候,心肝脾肺抓撓地更厲害了。
“阿璃,我快成親了。”向炀脫口竟這樣說。
明顯從張璃臉上看到了驚訝。向炀心思黯淡,想罵自己,又罵不起勁兒。
張璃眉頭皺起:“成親?”
“嗯。”向炀的頭趴回膝上,“我娘早就替我訂了親,等秋分,我滿十八歲,就成親。”
“只是你娘的意思?”張璃問,字句快一些。
“嗯。”向炀吭聲。
“那你呢?你喜歡她嗎?”張璃這一句更快,能清楚地聽出急促來。
“我不喜歡她,我喜歡......”向炀大口吐氣,幾乎吐幹了肺。
向炀擡起頭,眼神幽幽地巴望張璃。
螢火蟲将張璃繞着,他好看得不真實。
向炀喪氣了。他話鋒陡轉,說:“阿璃,你要是恢複了記憶,就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