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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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璃微微歪頭,他盯着向炀看,時不時輕輕眨下眼,但沒有回話。
“你......”向炀蹲着挪腳,慢騰騰挨去張璃身後。
張璃看不見他了。
“我檢查過了,你沒有受傷。”向炀低頭,解開繞在自己手上的發帶。
他指尖酥麻地扒拉張璃的黑發,垂下眼睛梳理:“你到底哪裏難過?”
張璃用手掌撐着草垛,終于聲音幹啞地說:“我剛才頭很疼。”
“頭疼?疼暈了?”身後的向炀猛地站起來,他蹿來張璃跟前,抓張璃的臉不撒眼,急問,“現在還疼嗎?還疼嗎?”
張璃搖搖頭,又用手揉一揉太陽穴:“現在不疼了,我沒事了,你別擔心。”
向炀癟下嘴角,眉心揪起疙瘩。他又看了張璃一會兒,才低落眼珠,甕聲甕氣地說:“阿璃,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來了?”
向炀:“你為什麽不跟我說?為什麽非要進那山洞裏?”
向炀等了一會兒,張璃沒應話。
“你是進去了,是吧?”向炀心思沉一沉,又說,“你要是被人看見了怎麽辦?你沒有記憶,來路不明,又是在那山洞口被我找到的,你還進去了......你......”
向炀再一次擡頭,眼裏那擔憂沉甸甸,快要兜不住:“你就......就沒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瞞着你。”張璃受不來向炀這樣看他,對上向炀這滾燙的眼神,他竟莫名有點心疼。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很亂。”張璃說着,手按住頭,“我好像想起了什麽,又想不清楚,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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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張璃說不下去,用手捂着臉。
他那一頭黑發從肩頭孤零零落下,将他漂亮的肩胛遮蓋住,似是什麽濃烈的陰霾瀑布,幾乎把他淹了。
向炀下意識地,伸手抓了下張璃的胳膊:“阿璃......”
“向炀,你會怕我嗎?”沒等向炀說什麽,張璃乍一擡頭,沒頭沒尾地問。
“怕你?這話怎麽說?”向炀皺眉,沒明白。
“如果我全都告訴你,你會怕我嗎?”張璃只是更急切地又問。
向炀沉默了一會兒,倏然咧開嘴笑了。他的話柔軟,很有耐性,像是哄人:“阿璃,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是和洞裏的妖怪有關嗎?”
張璃這回沒有緘口不言,他籲口氣,盡量平緩地說:“我和那洞裏的怪物,或許有些關系。”
張璃說:“我這兩天,腦子裏會閃過它的影子,我去洞口的時候,又仿佛有什麽在吸引我走進去。”
張璃聲調陡然升高一點:“還有那只怪物,它的屍體!我只是碰了下它的犄角,它就化成了黑灰!”
“化成黑灰?”向炀聽了差點喊出來,“難道不是大仙兒......”
看向炀瞪圓的眼睛,震驚的模樣,張璃胸膛一滞,閉上嘴不再說了。
空氣靜默了片刻。
過會兒,張璃低下頭,很小聲地說:“阿炀,你是不是不信我了。”
向炀又驚又懵,且愣着神呢,被張璃這一句軟錘子敲鑿心口,登時抖擻下手:“不會!”
他腦袋過不靈光,甚至不清楚自己風快禿嚕的什麽話:“我信你,我當然信你!我也不會怕你的!你相信我,我相信你,我信......”
瞎說白道把自個兒繞懵了。向炀嘆口氣,短暫地嘟下嘴,稀裏糊塗抓起張璃一撮黑發捋順:“我......反正......反正我是向着你的。”
向炀感覺自己的臉頰在發燒,他這榆木腦袋,尋思不出事兒,更不知再說點什麽對,只能悄悄地,家雀兒一樣老實。
他再湊去張璃身後,幫張璃梳理頭發。
綁頭發的時候,張璃一直沒說話。
向炀捏不準他是怎樣想的。張璃失去記憶,心裏肯定又急又慌,又因那可怕的怪物……
向炀理起這人柔順的長發,念到他疼暈在自己懷中的樣子。
真悶痛。
多麽脆弱的漂亮人兒吶。
阿璃。阿璃。
向炀暗自輕輕喚過兩聲。
他好擔心他,好疼惜他。
若是能為他分擔一點,若是能給他依靠,那就好了。
“阿炀。”張璃突然轉過頭,漆黑的馬尾從向炀手中溜走。
“啊?”向炀傻愣愣地,他又深深想一遍——若是能給他依靠,就好了。
“這次是我不對,以後我再想起什麽,再想做什麽,一定跟你說好。”張璃眨眨眼睛,笑了。
向炀被他笑得發暈:“你......你真的什麽都願意告訴我?”
“當然。”張璃抓過自己的馬尾發梢,心不在焉地拈着搓了搓,低語喃喃道,“你對我這樣好。”
“什麽?”向炀沒聽清。
張璃朝他笑笑,搖搖頭。這一搖頭,竟覺得腦袋又有些暈沉。
今天從那怪物的屍體化成黑灰以後,張璃就很不舒服,身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現在還提不起幾分精神。
“你是不是還不舒服?”看張璃的樣子,向炀趕緊問。
“還好。”張璃說,“只是沒什麽力氣。”
“那你再休息一會兒吧?你躺會兒?”向炀湊他更近些。
向炀一張臉填滿了張璃的視線,張璃眼底的光色晃動,他下一刻閉上眼,竟歪頭靠去向炀肩上。
“......阿璃?”向炀這條胳膊僵了。
“讓我靠一會兒。”張璃輕輕地說。
“哦。”向炀鬼使神差伸手,撥開張璃臉前的碎發。
張璃的呼吸緩緩拉長,不消片時,便在向炀肩頭,又一次睡着了。
。
剛除過妖,當天下午,村長搜刮到村裏最肥最壯的一頭豬和兩只羊。
他将豬頭及羊頭砍下,按魯三豐的胡說八道,放去洞口擺了個什麽祭天陣。
陣腳四腳又分別壓上四壇子上好的陳酒,且,祭壇上除了吃喝,還擺了金銀元寶。
按魯三豐的話:“珠光寶氣,鋪做送神的天路。”
這些東西村長自家掏來不少,村裏有錢的人家自願拿了些許,普通人家,甚至窮一點的,當然也樂意沾這神光,就連繡三娘都翻出嫁妝底,專門當了自己唯一的翡翠手镯,換出塊實誠銀錠子送上。
因為張璃身體不舒服,這晚向炀回家更晚了些,繡三娘剛賣掉镯子心疼,沾上神光又自喜,那心思表情甭提多奇妙。
總之向炀進門的時候,她乜斜他,卻沒有張嘴谇罵,只是用那數落的眼睛,和微笑的唇一起說:“你跑哪去野了?怎麽大半天不見人?”
“我去山上抓野兔了。”向炀搪塞說。
“那賣兔子的錢呢?”繡三娘立馬伸手朝他要。
向炀頓了頓,從腰間拿出五個銅錢,給繡三娘。
“就這麽少?”繡三娘不滿。
“沒抓到兔子,就撥了幾顆山筍賣。”向炀嘆氣,“我明天一早就上山抓去。”
“那行吧。”向炀都這樣說了,繡三娘自然不好發難。
她起身要進屋,不準備搭理向炀。但路過桌邊,見桌上一張信封,登時又頓了腳。
“哦,對了。”繡三娘拿起信封,擎着對向炀晃晃,“我和金家嬸子去算了,下個月十六是好日子,你跟我走一趟,去把鳳丫頭接來吧。”
向炀微微張着嘴,瞪繡三娘。
“你瞪我做什麽?讓你接你未來媳婦還不樂意?”繡三娘細長的眉毛一挑,一張臉立馬起了刁相。
向炀憋得嗓子起火。
他說過不想成親。但瞧繡三娘的樣子,他就知道說不通。
向炀閉緊嘴。他要是這會兒出聲,指不定能戗上什麽。他轉身,進屋,手沒控制住,竟“咣”一聲摔了門!
向炀的命是繡三娘撿活的,他從小到大明白這個理兒。這樣,不論繡三娘是不是個好娘親,他喚她娘,他承她恩情,便從不肯頂撞她。
以至這門一摔,不僅外頭的繡三娘傻了,屋裏的向炀也愣了。
繡三娘沒傻多久,很快扯着嗓子罵起來,但她始終沒有踹開門,把向炀薅出來。她或許不敢對男人當面使硬,只是向炀關着門一聲不吭,她就越罵越起勁。
向炀把自己扔去床上,累得渾身酸疼。
他翻過身,閉上眼,心裏煩,堵。
他讨厭地不想睜眼,不願意轉腦子。
罵吧。随便罵。往瘋裏罵吧。
……
。
向炀沒想到,在繡三娘唱戲一樣的叫罵聲裏,他居然糊塗着睡着了。
他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張璃。
這夢,是那般光怪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