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 40
chapter 40
40
後面幾天, 桑枝開始面試新工作,每天都忙忙碌碌的。
在面試一家高定禮服私人工作室的途中,她接到奶奶的電話, 讓她帶薄敘回老宅吃頓飯,和家裏親戚們認識認識。
桑枝正忙着進場, 随意應了幾句, 挂完電話就忘了這件事。
直到奶奶在吃飯的前一天晚上打來電話,叮囑他們明天晚上千萬別遲到, 桑枝這才想起來。
“奶奶說是明晚六點,你要是沒有時間,我就跟她說一聲。”
桑枝覺得有點抱歉,她應該早點想起來,早點跟薄敘說的。
這幾天薄敘也很忙,經常加班到深夜, 新婚夫妻只能在晚上見個面,早上醒來就揮揮手說再見。
她擔心他沒辦法臨時抽出時間去應付她家裏的親戚長輩。
桑枝說這些的時候, 薄敘正打開冰箱, 從裏面拿出一罐冰可樂。
他稍作停頓, 轉頭望向身旁的桑枝, 眸色淡淡,不見為難情緒,只是跟桑枝确認時間:“明晚六點嗎?”
“嗯, 六點。”
“好, 明天我和你一起過去。”
薄敘答應得很快,同時手指勾住可樂的拉環, 砰一聲,拉環拉開, 冒出一陣白氣。
空氣中多了一絲冰涼的可樂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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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枝的心神随着拉環的崩裂聲晃動一瞬,她見薄敘這麽快就答應,不免問:“你确定有時間嗎?明天不用加班?”
薄敘的手指輕輕握着可樂罐身,眉頭微蹙,似是在思考:“明天,應該不用加班吧?”
桑枝:“啊?”
“明天是周末。”薄敘的眸光落在桑枝臉上,輕笑着,“我想周末我應該不用工作。”
桑枝眨巴眨巴眼。
噢。
明天是周末。
這幾天她東忙西忙的,都忘了明天是一周的休息日。
這樣想來,她都搬來薄敘這邊快一星期了。
時間可真快。
-
說是回老宅吃飯,只是一場家宴,但是對于薄敘來說,這是他第一次正式上門拜訪。
為了禮數周到,他特意讓桑枝詢問奶奶,晚上會有哪幾位長輩到場,然後一大早就去了商場買禮物。
不止是長輩,連小輩的禮物都買了。
桑家老宅位于海城遠郊,遠離城區的嘈雜喧嚣。
中式設計的庭院別墅,白牆灰瓦,通過木門銅鎖的宅門,能見到庭院內有序點綴的花草樹木和青苔石坂。
傍晚的晚風溫柔拂過,樹葉沙沙晃動,随風聲一起細膩入耳。
庭院寧靜,走過合院連廊,在門外便能聽見客廳裏面的熱鬧。
今晚是自家人見面,除去爺爺奶奶和桑枝的父母,便是小姑一家,還有平時在公司忙碌很少能見到的大伯和堂哥。
堂哥去年生了對雙胞胎,這會兒兩個剛學會爬的人類幼崽正在客廳的羊毛地毯上亂爬搗亂,玩具丢了一地。
坐在沙發上的長輩們沒有去阻攔,反而是一個一個眉開眼笑地圍觀這兩個小孩。
桑枝和薄敘到場,打過招呼送過禮物後,薄敘被爺爺叫到一旁下棋。
客廳由此分為兩個區域,男性長輩們圍觀對弈,女性長輩們在沙發這邊聊天,逗弄孩子。
桑枝本來也想去看看棋局的,她還沒見過薄敘下棋。
也就是兩家吃飯那天,爺爺問起一句,問他會不會下棋,可以一起切磋。
爺爺給人的感覺一直很嚴厲,不茍言笑,和小輩們的交流通常就只是一起喝喝茶,下下棋。
今天他能和薄敘一起下棋,應該就說明,他心裏已經把薄敘當作他的小輩,當作他的家人了。
桑枝只是動了一下去看棋局的心思,人還沒走,手倒是先被身旁的奶奶牽住。
奶奶笑吟吟地握着桑枝的手,用眼神示意地毯上正搶玩具的兩個小孩,細彎的眉毛微挑起來,暗示道:“看看你哥的孩子,多可愛。”
可愛?
桑枝轉頭看一眼,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嬰孩,沒搶到玩具的那個在哭,搶到的那個也在哭,眼淚哇哇流一臉——
“可愛,可愛,”桑枝沒聽出奶奶的意思,口随心道:“要是不哭就更可愛了。”
奶奶笑起來,眼尾的褶子加深。
“小孩子哪有不哭的,你小時候也愛哭。說不定你以後的孩子,跟你一樣,剛出生就哭聲嘹亮。”
旁邊沙發坐着的小姑和蘇绮貞都忍不住笑了,堂嫂也跟着笑,桑枝看看她們,終于反應過來。
“奶奶,你千萬別催,我現在沒有生孩子的計劃。”
奶奶不同意了,說道:“你婚禮可以延期,但是孩子還是得趁年輕要。你負責生就好了,孩子生下來有月嫂,有保姆,你盡管忙你的工作,咱們一家都會幫你。”
桑枝直接不考慮,立刻搖頭拒絕:“不要。”
結婚已經是計劃外的事了,生孩子就更別提。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五年後再說吧,五年後,我保證我一定給你和爺爺生個白白胖胖的大曾孫。”
“哎,你這孩子——”
奶奶還想勸,正巧地毯上的兩個嬰孩哭着幹仗了,這才是真正的哭聲嘹亮。
堂嫂和保姆趕緊上去,一人抱起一個分開來哄。
桑枝怕奶奶繼續催生,也湊上前,從保姆手裏抱走哭得臉都紅了的小侄女。
七八個月的小孩力氣可真足,從客廳到庭院,桑枝哄了一路,都沒見她哭累。
小女孩看着白白瘦瘦的,抱在手裏卻是沉甸甸的,桑枝手都酸了。
桑枝一邊用手指擦着小侄女臉上的眼淚,一邊耐心哄着,順便下了決心。
她絕對,絕對不能這麽早要孩子。
對待別人家小孩,她才有耐心哄一哄,要是她自己的——
說不定她現在已經爆炸了。
怎麽小孩子哭這麽久都不會累啊?
眼淚怎麽這麽多?
都把她衣服蹭濕了。
保姆呢?
剛剛那個抱孩子的保姆去哪了?
桑枝的耐心呈直線式下降,最後直接告罄。
直到家宴結束,在回去路上,桑枝都不忘跟薄敘描述小孩子的可怕——
“她就像一條魚,滑不溜秋,怎麽抱都抱不住,一直在掙紮。我怎麽抱她,怎麽哄她,都不行,哭得撕心裂肺的。”
桑枝回想起自己抱小侄女的那一幕,忍不住拍拍胸脯:“太可怕了,就這樣,我奶奶還想叫我生一個,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說着,她想到什麽,趕緊問薄敘:“你家裏,應該沒有催你吧?”
薄敘在開車,視線落在前方路況上,雙手輕輕搭着方向盤。
從離開老宅開始,他就一直在聽桑枝說話,聽聞桑枝這樣緊張的試探,不免彎了彎唇角,說:“沒有。”
桑枝非常明顯地松口氣:“沒有就好,我以為你家裏催婚,同時也會催你生孩子呢。”
薄敘微微笑着,開車中途抽空看了桑枝一下,很快又看向前方。
桑枝發覺他今晚的唇角一直沒下來過,忍不住說:“晚上你好像很開心。”
她回想着:“跟我爺爺下棋下輸了,你也笑,我奶奶拉着你問這問那的,你也笑……”
“你這麽喜歡我的家人啊?”
薄敘“嗯”了聲:“喜歡。”
因為喜歡她,所以也喜歡她的家人們。
桑枝家裏親人長輩很多,其樂融融的,不像他家,總是冷冷清清。
他自己家裏,很少有這樣熱鬧的時候。
今晚的他,第一次感受到家人的熱鬧。
有這樣的熱鬧真好。
“我的爺爺奶奶不喜歡我和我媽,我和他們幾乎沒什麽感情。平時我們沒有怎麽跟親戚長輩們來往,家裏只有父母和妹妹。逢年過節,也就只有我們一家。”
薄敘的聲音很淡,他不介意告訴桑枝這些事,他倒是更希望桑枝能多了解他一點。
桑枝側眸,望着薄敘線條流暢的側臉,車窗外的光影不斷從他臉上掠過,漆黑的眼底看着似乎是平靜的。
她心下一動,說:“沒關系,你現在有我的家人了啊,他們都那麽喜歡你。”
“以後逢年過節的,吵死你。”
語氣輕快,像是在特意撫平他幾不可察的落寞情緒。
桑枝其實能感覺出來,家庭就是薄敘的軟肋。
每一次提到,他的情緒似乎總是會微微變化。
“我好早之前就想說了,你車裏怎麽連個音樂都沒有,好無聊。”
桑枝不着痕跡地岔開話題,伸手去點車內的顯示屏,沒找到一首歌。
車內藍牙連着薄敘的手機,在經過薄敘同意後,她打開他的手機。
桑枝原本是想找音樂app,滑動屏幕的時候,看到微博的圖标。
“咦,你也玩微博嗎?”
薄敘眸色略微變化,側目瞧了一眼桑枝手中的手機,反應還算快:“薄一璇下載的。上次她借我手機用了一下。”
他拿薄一璇當借口,但是心其實是懸着的。
他擔心桑枝會點開app。
幸好,在有些方面,桑枝是很禮貌的,就像上次看到抽屜裏的木盒子,她雖然好奇,但也是先詢問了他。
聽聞是薄一璇,桑枝覺得自己要尊重小妹妹的隐私,直接劃過屏幕,找到音樂軟件。
她一邊在推薦的歌曲列表裏選歌,一邊說:“我也有個微博賬號,不常用,偶爾發發照片。但是我有很多粉絲噢。”
說起這個她笑了起來,不乏一點小得意。
賬號是什麽時候建的,桑枝記不大清了,一開始,她就只是随便玩玩。
到了高二那年,桑枝覺得學校新出的校服實在太難看,自己私下改了款式,沒想到女生們看到後紛紛效仿。
教導主任管理不了,就找她的麻煩,勒令她改回原樣,還罰了她八百字的保證書,讓她當着全校師生認錯。
桑枝怎麽可能乖乖認錯,保證書是一個字不寫,校服也不改。
沒地方發洩自己的不平,她就登上她的微博,把醜校服狠狠罵了一通。
桑枝原本就是自己發洩,結果那條微博突然在學校裏成了熱門,明明是罵校服,結果傳成她在網上罵老師,幾乎全校師生都知道了。
蘇绮貞是當天晚上就被叫到了教導處。
桑枝也是被教導主任盯着,删了微博,當場寫完八百字的保證書。
當時她心裏可委屈了。
這件事情結束,桑枝收獲了滿心的郁悶和委屈,也收獲了一群為了看熱鬧而關注她賬號的粉絲。
後面他們有沒有取關,她倒沒有去關心,反正她也不大經營賬號。
她不知道,現在自己身旁的這個人,就在她的粉絲列表中。
更不知道,他多年如一日的,只關注着她。
在見不到的這幾年裏,他更是小心翼翼的,維護着他們之間這唯一的聯系。
“桑枝。”
“嗯?”
“當時你的校服,改的很好看。”
好像是一句遲到了五六年的話。
薄敘說,你改的校服,很好看。
桑枝微微愣住,眼睫眨動,怔怔望着薄敘的側臉。
他就在她眼前,可是很忽然的,她想起高中的時候,每一次與她擦肩而過時,他留給她的冷淡高挑的背影。
她想起了他穿校服的樣子。
想起自己好像不止見過他一次。
好像在很多很多時候,在學校的很多角落,她都有見過他。
可是當時他的身影總是不清晰的,是和背景一起模糊的。
不像現在,近在她眼前,清楚又分明。
指尖誤觸,手機界面跳轉,通過車內藍牙播放起音樂。
前奏出來的時候,桑枝的思緒一下被拉回四年前的暴雨天,在公交站臺的長凳上,薄敘将一個白色的藍牙耳機遞給她,問她:“聽歌嗎?”
好巧,就是那首歌。
歌詞和旋律緩緩透露出的情緒,那些執着,不甘,和晦澀,在這一刻,好似在隐隐敲打桑枝的神經。
好像已經離什麽東西很近了。
可是又像是難以捉摸,在腦海一閃而過。
她沒來得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