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5
chapter15
從議事廳出來，鮑德溫四世看到了站在門口等候自己的姐姐。她紅着眼睛，淚水全部彙聚在她眼底，不肯倔強地滑落。
茜貝拉的哽咽地吞下自己的傷心，說道：“母親快不行了，她提出想見你最後一面……”
她背過身，淚水最終不可抑制地從她的眼睛裏流出。
鮑德溫四世走進母親的房間，一股濃烈的香水味道穿透他的銀面具，直挺挺撲鼻而來。
房間正中間的化妝桌上擺滿了金銀珠寶，它們閃耀着永恒的光芒，仿佛在訴說這位主人曾擁有過的令人豔羨的貴族生活。
他的母親，阿格尼絲王太後，這座聖城裏最尊貴的女人，此刻已經走到人生的盡頭。年老纖細的手腕似乎無法承受再這些珠寶的重量，上面光禿禿的，什麽也沒戴。鮑德溫四世從未見過母親一身素淨，沒想到竟是與她的最後一面。
阿格尼絲王太後擡起頭，她的眼神裏充滿了濃濃的期望。她在思索着要開口說些什麽，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但最終她還是開口了：“我親愛的孩子，你果然還是願意來見我的。”
“嗯，我在這。”鮑德溫四世低聲地回應。
“我們之間的矛盾已經持續太久，我不想再讓這種矛盾繼續下去。”
她聲音中透露着一絲悲傷和委屈。
“我知道我們之間有太多隔閡，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只是想保住耶路撒冷而已。光靠茜貝拉的兒子撐不起這個國家，你當年也是這樣過來的，應該能明白其中的不易。看在我快要死了的份上，希望你能答應我和你姐姐的提議……”
鮑德溫四世閉上雙眼，他深吸一口氣，然後再次睜開眼睛，目光堅定而平靜。
“我已經召集所有貴族在議事廳開過會了。”他的聲音從容而穩定，透露着一種不可動搖的權威，“母親，我有自己的考量。居伊可以執政，但是不可以當繼承人，他不适合。”
阿格尼絲沒有向以往那樣立刻反駁甚至對兒子大吼大叫，她也已經沒有力氣支撐自己這樣做了。
她發怔地看着這個患有麻風病的兒子，事實上，她已經記不清他面具下的臉長什麽樣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成熟和果斷，說話方式也像極了他的父親，他的一言一行無不表明他已經成為一位合格的君王。
她管不動他了，她也沒有時間管了，燃盡的生命即将走向終點。
阿格尼絲将臉轉向另一邊，吃力地甩了甩手腕，示意鮑德溫四世可以離開了。
鮑德溫四世安靜地注視着母親，他想把她的樣子深深銘記在心底。他握住母親的手，輕輕低下頭，銀面具上的薄唇替他在她的手背落下一吻：“母親，願上帝與您同在。阿門。”
茜貝拉還站在卧室外，淚水暈花了她的妝容與面紗。鮑德溫四世與姐姐的目光交彙，彼此之間無需言語，卻能感受到對方內心的難過。然後，他朝自己的宮殿走去，每走一步都讓他感到無比沉重。身體被這些國家大事負重壓迫，幾乎要将他脆弱的脊柱壓彎下去。
走到拐角處，宮殿的高牆投下一片陰影。他停了下來，擡頭仰望高大的建築，黎明已至，太陽要升起來了，可是他卻覺得渾身冰涼。
回到自己的宮殿，鮑德溫四世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人。他獨自坐在那張熟悉的椅子裏，一言不發，整個空間顯得寂靜冷清。
這年夏天後，阿格尼絲王太後去世。鮑德溫四世親自操辦了她的葬禮，處理了她的一些身後事。
母親的離世仿佛讓鮑德溫四世意識到生命的脆弱和無常，因為從這天後沒過多久，他的健康仿佛随着王太後的離世而迅速地崩壞了。麻風将他的身體侵蝕損壞得更加厲害，他的宮殿裏永遠彌漫着藥草的氣味。
蘇萊曼不停地進進出出，甚至在古書上尋找解救的方法。但不管他如何努力，國王的身體猶如一根被抽幹了生氣的枯木，裏面每一個細胞都仿佛在發出絕望的吶喊。即便給這株枯木澆灌再多的藥汁，也無法讓其起死回生。
蘇萊曼告訴阿伊莎，王太後的離世讓國王陛下很難過，所以他一下子仿佛被抽空了全部力氣，身體也垮掉了。
夜晚，周圍的蠟燭燃燒着微弱的光芒，鮑德溫四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他生命的每一天都像在無聲地倒數着，就像那教堂裏的鐘聲，時而清晰響起，時而又消失在風中。
可還有很多事等着他去處理，他還不能死。責任與使命感讓他毫不猶豫決定面對那一堆爛攤子。他掙脫被病痛束縛的枷鎖，緩緩艱難地站了起來。
他費力地掀開那些厚重的遮光帷幔，光線立刻如利刃般刺入他疲憊血紅的眼睛，就連那只已經完全失明的右眼都能感到光芒的鋒利。竟然已經天亮了。
他走向自己平時辦公的房間，明明從卧室到書房不過幾米的距離，他卻走得如此漫長。每一步、每一寸的距離都要經歷漫長的折磨和煎熬。也許是習慣、适應并且認命了，支配這具身體還不算太困難，也不需要別人幫忙。
他不知道把執政權臨時轉交給居伊是對是錯。雖然他不喜自己這位姐夫，可外甥的年紀太小，他不得不多做準備，以防萬一。
母親去世前，他在議事廳已經召集所有貴族開過一次會。他提出先讓居伊暫代執政一職，如果居伊的才能配不上這個位置，他會立刻将居伊罷免。貴族們主要針對居伊的軍事才能表示懷疑，唯有泰比利亞斯尊重了他的意見，表示自己願意交出執政官的位置。
還好在他這些手下裏，有泰比利亞斯這樣一位忠誠大臣站在他身邊，幫他處理國事和外交的一切事務，讓他免去了部分的煩惱和憂愁。
鮑德溫四世坐在躺椅上，閉上雙眼。窗外的陽光照進房間，那些金色的光影猶如時間的脈絡在他的身上徐徐展開。
他感覺自己躺在雲朵上，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虛幻，順帶着還有一陣風吹向他。很久沒有這樣舒暢過了，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關緊要，只有虛無和寂靜包圍着他。
他以為自己上了天堂，于是睜開眼睛，卻意外看到了阿伊莎那張柔和的臉。
她一只手拿着空托盤，另一只手正翻開他放在桌上的聖經。她看書的神情認真又溫柔，仿佛是在默默地守護着什麽。而在他手旁的空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杯蜂蜜酒。
侍從跟在阿伊莎身後走進來，見到這一幕，識趣地閉上了本要張開的嘴。
阿伊莎還是聽到了動靜，她擡頭一瞧，見鮑德溫四世正看着她。她臉上一陣局促的尴尬，因為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他面前會不會惹起他的不悅。
好在鮑德溫四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然後看向了她後方。
侍從得到示意這才開口：“泰比利亞斯大人有非常緊急的事要告訴您。”
泰比利亞斯帶回來的是前線最新的消息——薩拉丁已經集齊軍隊抵達太巴列湖南岸，準備入侵巴勒斯坦。
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這位麻風纏身，幾乎病得下不了床的國王很快從王太後逝世的傷心中恢複了冷靜與理智，并且立刻召集各位大臣商讨出應對措施來挽回局勢。
阿伊莎在議事廳大門外等待許久，裏面傳來讨論的人聲此起彼伏，一波接一波的像翻騰浪花的大海。透過玻璃窗，她看到一片混亂的場面，三大騎士團的人們在激烈地争論着，面容扭曲的表情充斥着整個房間。
她無法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麽，但可以感受到那股緊張和緊迫的氣氛。她的心情跟着開始波動起伏，一股不安的情緒襲上心頭。
等了不知道多久，裏面終于安靜了。再過了一會，議事廳的大門打開，幾十位穿着十字軍服飾的人從裏面陸陸續續走出來。
阿伊莎不見鮑德溫四世的身影，便一直站在那裏等着。
納綏爾也在出來的那堆人群中，他走過來拍了拍阿伊莎的肩膀：“陛下還在和泰比利亞斯大人、伊貝林的貝裏昂說話。這次你放心，陛下沒有禦駕親征。”
納綏爾帶來的這個消息讓阿伊莎放下了懸着的心，她問道：“那你要跟随泰比利亞斯大人出征對嗎？”
“是的。”納綏爾面對即将來臨的戰争沒有半點害怕，但眉宇間還是流露出某種擔心與煩惱的影子。
“不知道這次的主帥是否能帶領我們成功擊退薩拉丁。”
納綏爾告訴阿伊莎，作為新的執政，居伊在此次升遷中還獲得了十字軍主帥一職。不過鮑德溫四世還安排了伊貝林的貝裏昂成為另一名主帥，因為他仍不放心把龐大的十字軍軍隊完全交給居伊一人。
議事廳內，鮑德溫四世揉着發疼的腦袋，聖殿騎士團和耶路撒冷騎士團就為這次薩拉丁再度入侵加利利和更換執政官的事情争吵個不停。這種類似的事情就沒少遇到，但每次都讓他煩躁得很。
等人幾乎走光了，他終于說：“我不放心居伊。一個空有外表而無智慧的人，完全缺乏政治和軍事上的鍛煉。”
伊貝林的貝裏昂回道：“請陛下放心，這次出征，如果有任何緊急情況，我一定會及時把消息傳回耶路撒冷。”
鮑德溫四世點點頭，忍不住咳嗽了幾聲。聲音像是被風侵蝕過古老城牆，咔嚓咔嚓作響，帶着沙啞和顫抖。
泰比利亞斯憂心地看着他：“陛下……”
鮑德溫四世擺了擺手，并未把身體情況當回事：“你們二人一定要拿下此次戰争的勝利，并且監督好居伊。如果他不聽你們的指揮，魯莽行事，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泰比利亞斯和伊貝林的貝裏昂同時點了點頭。貝裏昂轉身告退，但泰比利亞斯留了下來，他來國王面前，低聲說道：“您吩咐我做的那件事已經快完成了。”
鮑德溫四世的眼神在泰比利亞斯身上停頓了一下，微笑地點頭：“好，等這次戰争結束，我會親自過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