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雙樹
第75章 雙樹
江南原本水路是最方便的但近來暴雨不斷, 誰也說不準後續還會不會下,不少碼頭因着洪災已經封了,大小船只停航的也多。
好在走陸路并不遠, 岑硯他們在災區, 也有專為他們幾個欽差騰出來的官署居住。
但官署人來人來, 外面又在鬧洪災,并不适合岑安安這個年歲的小朋友。
故而最終決定就近包下整一個客棧,這樣王府帶的親兵有地方住,有馬匹每日來回也還好, 與災區中心隔着一段距離, 對岑安安也好。
生平第一次出遠門, 岑安安看什麽都稀奇。
早間父子兩個一模一樣, 要趕路,就必須早起, 莊冬卿由六福收拾好,眼睛半睜不閉地摸上了馬車,倒在榻上就睡。
岑安安那邊也是揉着眼睛, 一副靠着阿嬷肩膀就能睡着的小模樣。
阿嬷索性将一大一小放在一起, 莊冬卿抱着岑安安,剛好連毯子都省了一床,一大一小偎在一起, 睡得香甜。
晚上岑安安睡得更早些,在馬車上兩人就差不多時間醒, 一大一小坐着揉眼睛,再重新簡單的洗漱一遍, 用些幹糧當早飯。
哦對了, 岑安安可喜歡阿嬷做的鮮花餅, 要不是小孩子吃多了不克化,恨不得一天吃上整整一盤子。
“叭叭,餅。”岑安安拿了塊今年在宅邸新作的鮮花餅,舉起給莊冬卿。
莊冬卿咬下一大口後,剩下的都是岑安安的。
為了趕路,幹糧吃得多,阿嬷怕岑安安消化不了,又進一步約束了他每天的餅量。
從蘇州出來,第一日還好,雖然也能看到趕路的流民,但并不多,且穿得也都有模有樣,瞧着只是投奔親戚去的。
第二日徹底離開了蘇州,進入其他地界,慢慢的,災害的影響就顯現了出來。
中途休息,親兵們圍着馬車分散開來,莊冬卿下車活動筋骨,岑安安也在六福懷裏,抱着個大饅頭,邊吃邊用好奇的視線探尋這個世界。
沿途的流民這個時候已經多了起來,從最初看見的衣着整齊,更深入災區後,陸續也見到了灰頭土臉,身上只有個小包袱的百姓。
“爸拔,他們是不是需要幫助啊?”
岑安安小胖手一指,順着方向,莊冬卿便看見了相繼攙扶的一家三口,中間的婦女似乎腿腳出了問題,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他們定期都會攔住一些流民,詢問受災情況,看對方需要再給點東西。
岑安安問他們在幹嘛,阿嬷說是在幫助人,小崽子記在了心裏。
莊冬卿看了眼身邊的護衛,護衛會意,不一會兒,便有人上前問詢。
問完回來禀報道:“說是甜水縣的農戶人家,家靠河堤近,今年水患把田地和房子都沖毀了,不得已,一家三口去遠地投奔親戚。”
“甜水縣,那離鬧洪災的地方已經很近了。”柳七說道。
徐四問:“那婦人的腿怎麽了?”
“說是第一次搶救田地的時候傷了。”
莊冬卿:“去問問他們災區在他們離開的時候是個什麽情形,還有一路上有沒有生病的老鄉。”
護衛應諾。
再次回來道:“離開的時候他們居住的房子田地都已經被淹沒了,官府的人基本都集中在河堤沖毀的地段搶救,說是沒人能顧上他們,眼瞧着實在是沒法子待,才決定背井離鄉。”
“他們算是走得早的一批,同行裏但凡有生病的,都在後面了。”
莊冬卿懂了,讓人将情況轉述給趙爺,不一會兒,就有大夫從一輛馬車上下來,給那位農婦瞧了瞧腿,詳細地問過了傷情,又問了下災區出來生病的人,是個什麽病症。
這家人還要趕路,中藥大夫開了,也沒地方煎,最後只能拿了瓶外傷藥給他們。
莊冬卿從六福手上接過岑安安,岑安安驀然問道:“爸叭,我可以把饅頭給那個姐姐嗎?”
“?”
岑安安:“她一直在看我手上的饅頭,餓餓。”
“安安想給她饅頭嗎?”
“嗯!”
莊冬卿摸了摸岑安安的頭,贊許道:“我們安安真善良,但讓叔叔拿給他們好不好,安安就在這兒看着?”
“再說安安的饅頭已經吃過了,送人不禮貌,我們拿個新的給姐姐怎麽樣?”
“好哦,”岑安安點了點頭,見自己的饅頭保下了,這才又啊嗚咬了一口。
等大夫拿了藥,後勤拿了些幹糧,聽吩咐特意放了個饅頭在裏面,差親兵一起遞交給了那一家三口,饅頭還專程提了一嘴,說是他們小世子給小孩子的。
對方自是感謝不盡。
想來親自道謝,被莊冬卿婉拒了。
若單只是他們大人還好,帶着個小崽子,就不得不細心些。
這次鬧的是洪災,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在這個醫學還不發達的時代,莊冬卿也只有盡量切斷傳播路徑,來保證小崽子的健康了。
離開的時候,這一家三口在草地邊上,坐了下來上藥,岑安安回了馬車,在車上探出個腦袋,對着他們揮手,說再見。
馬車下的小姑娘抱着饅頭,馬車上的岑安安也拿着大饅頭,雙雙揮手,畫面溫馨中,又帶了些許滑稽的喜感。
再半天,路上的流民多了起來,怕沖撞了,莊冬卿一行人便不再下車。
流民少的時候還好說,多起來,一發東西便沒個完,為了趕路,也怕為了要東西聚集鬧事,便都統一不再發放,只派親兵去詢問情況,給他們指下情況還好的城鎮,讓他們去投奔,其他的時候,車隊只悶頭前行。
雖然沒讓岑安安再看外間的慘狀,但小孩子許是有感覺,這晚上睡得不太安穩,鬧着要莊冬卿,阿嬷年紀大了,又跟着他們趕路,莊冬卿怕小崽子吵着阿嬷,這晚上他帶着小崽子睡的。
用一個青蛙公主和小美男魚的故事哄住了岑安安。
揉着眼睛,睡前岑安安問道:“明天真的可以見到爹爹嗎?”
莊冬卿:“應該可以,但如果見不到,那就是爹爹還在幫助人,就像是安安路上看到的這些人一樣,如果爹爹提前回來見了安安,那就有人要餓肚子了,安安希望這樣嗎?”
小崽子很是糾結,半晌,嘀咕道:“那爹爹還是晚點點見安安吧。”
莊冬卿吧唧親了小崽子一口,“我們安安真懂事。”
“爸爸和你說的,也記住了嗎?”
莊冬卿讓岑安安不要鬧阿嬷,到了地方,也輕易不要往外跑,否則很容易生病,生了病過生日就吃不了好吃的了,比如鮮花餅,還會痛痛,還會讓大家都難過,讓岑安安乖些。
“知道!”
小崽子困得神志不清的,還是用小手扒拉着莊冬卿的臉頰,親了他一大口。
“爸拔放心,安安最乖了。”
“好,那我們乖寶寶睡覺覺吧。”
莊冬卿一下一下輕拍着小崽子,沒一會兒,小崽子就睡踏實了。
莊冬卿給小崽子把小被子蓋好,這才移到了外側,合眼入眠。
*
第二日午時抵達客棧。
是提前訂的,又特意吩咐過,派人提前來盯着店家做的掃撒清潔,午飯便在客棧裏用的。
岑安安和阿嬷被莊冬卿安排到了二樓的最內側,往外的兩個房間,住着他的兩個護衛,再往外,是六福與柳七的房間,他的安排到了走廊最前端,中間還剩一個空房間,沒安排人,只起一個隔斷作用。
把岑安安送上去的時候,莊冬卿還是有些不舍的,但為了岑安安的健康,也不得不出此下策,又同阿嬷交代了一遍,莊冬卿抱了會兒岑安安,把他交給阿嬷睡午覺了。
從房間出來,柳七:“小少爺,已經交代下去了,從災區回來的不得靠近這邊。水已經燒了幾大鍋,按您的吩咐水囊都灌上了,大夫們也準備好了,除了留守客棧的親衛,徐四下午帶隊去找王爺他們。”
柳七欲言又止。
莊冬卿:“你說。”
柳七遲疑道:“不然小少爺還是留下來吧,和安安一起,聽客棧老板說,縣份河岸處,這兩天生病的人多了不少,他們人手不夠,還在從周邊調兵,很是手忙腳亂。”
莊冬卿懂了,是怕他去也染了病,想勸他留下來。
莊冬卿不答卻問:“之前我交代的,吩咐過了嗎?”
“哦,都吩咐過了,不準喝外面的水,也不準吃外面的食物,我們帶的廚子夠,王府的人這幾天都統一在客棧解決食宿。”
莊冬卿:“嗯,你看忙得過來不,如果可以,救災回來當天換下的外衫都用開水煮過再晾曬。”
柳七記下了。
莊冬卿這才道:“我不像你,管理上下井井有條,只略通一些淺薄醫術,留下來也沒什麽用,還不如過去幫忙,能盡一份力便是一份。”
現代的一些隔離措施,還有疫病的救治,他總是能提點科學的方案。
莊冬卿:“現在疫病範圍還小,及早幹預是能控制住的。”
笑了笑道,“要是真的擔憂我,你就替我看好岑安吧。”
柳七嘆氣:“知道了。”
相處這麽久,柳七也是了解莊冬卿的,真擰起來,還是有些倔勁。
想着岑硯也在前線,王府的人又多,莊冬卿怎麽都不會吃虧,柳七到底沒再說什麽。
過一會兒徐四清點好人手,列隊出發。
莊冬卿也換了匹馬騎。
嗯,生下岑安之後學會的,馬車不方便,還是騎馬快。
這也是他學會後第一次在外面騎馬。
等大夫都在馬車內聚齊,趙爺點過,又查看過帶的藥物和幹淨棉布,衆人出發。
在馬上視野開闊了很多,昨天特意避過的場景,今天都看了個齊,到處都是流民,越往災區走,道路便越發泥濘,是因為被水淹過的緣故。
衆人先去了官署,岑硯不在,郝三剛巧在官署裏歇息,挂着兩個好大的黑眼圈。
“天,竟然都來了,太好了,太缺人了。”打過招呼,郝三欣喜道。
徐四:“周邊的人調不過來嗎?”
郝三崩潰:“倒是能過來,但你不知道都是什麽濫竽充數,讓往東往西,使喚得我鬼火冒。”
莊冬卿打量了一圈官署,能看出來是臨時騰出來的,許是很久都沒住人了,透着一股子黴味兒,還不如他們包下來的客棧。
莊冬卿:“這幾天你們都住這兒的?”
郝三:“小少爺別看這個地方差,比起來,已經算是好的了。”
莊冬卿信這個話。
“既然這麽缺人手,上次信裏怎麽不說?”
提這個郝三就閉嘴了,只撓了撓頭,看着莊冬卿傻笑,莊冬卿懂了。
“我們在關閉的港口附近包了家客棧,郝統領要是累了,不如過去歇息一會兒,這兒交給徐統領?”
莊冬卿怕郝三過勞死。
郝三:“柳七也來了嗎?廚子帶了嗎?別的不說,這裏廚子做的東西我真吃不下,要是還有口剩飯,我馬上過去。”
徐四:“那你去吧,中午多做了飯的,就是為了預防這種情況,太累的心腹你也帶着,一起,然後讓柳七那邊往這裏送些飯菜來,給吃不好的兄弟夥。”
“好嘞~”
莊冬卿:“王爺呢?”
郝三:“今天在河岸,與三皇子一起監工清淤呢,哦對趙爺……”
郝三與兩人細細交代了這幾天的情況,病患确實增多了,而且有些控住不住的趨勢,他們這一車大夫和草藥可謂來的剛剛好。
等徐四接過郝三手頭的活,把人手安排下去,莊冬卿跟着他一起去了河岸。
剛被沖毀過,騎馬而行,堤岸周圍滿是河沙淤泥,還有前幾天防洪留下的沙袋。
“主子~”
徐四率先看到了岑硯,喊了一聲。
莊冬卿則在觀察周圍的情形,遠遠看到了衣擺變了色的李央。
想來每個人都是累的。
等跟着徐四勒馬,再見到岑硯,莊冬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測。
岑硯儀容還好,但是眼下也挂了一圈淡淡的黑色,嘴唇幹得起了裂。
岑硯同徐四說話,但目光卻落在了莊冬卿身上。
莊冬卿也不急,牽着馬,從馬身上摸出了個東西拿到手上。
再轉身,岑硯已經同徐四交代完了,往他這邊走來。
莊冬卿看了下周圍,往偏僻處去,等遠離了人群,在僻靜處頓了步,才站在了一處。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莊冬卿對岑硯笑了下,将手頭的東西遞給了他,“幹淨的,燒過的水。”
原是個水囊。
岑硯有些無奈,但他也是真的渴,接過咕嘟嘟喝了一大半,這才重新把它擰緊。
再度四目相對,岑硯無奈道:“不是讓你別來了嗎?”
莊冬卿點頭,“是啊。”
“難道想我了?”
打趣的話,但聲音很輕,帶着些不忍苛責。
莊冬卿笑了下:“你兒子怪想你的,我的話,也不全是吧……”
“我就是……”
頓了頓,視線從岑硯疲憊的眉眼,倦怠的神情,再滑到他因為缺水而幹裂的嘴唇,以及對他這個潔癖也算不上整潔的着裝,最終擡頭,凝着岑硯的淺瞳。
慢慢道:“就是之前說過的。”
“不想你什麽事都一個人扛着,太累了。”
雖然他能擔待的也不多,但有一點是一點吧。
莊冬卿笑,學着岑硯無賴道:“一家人嘛,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