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感覺
第58章 感覺
莊冬卿聽完, 五味雜陳。
一方面覺得果然如此,另一方面,還有些東西其實并沒有解釋清楚。
瞧着柳七已經說的夠糟心了, 莊冬卿也不好同他講陶太妃這幾日來找自己的事, 說完相顧沉默, 柳七忽道:“小少爺,就沒有想過……”
莊冬卿:“?”
“一直留在王府裏嗎?”
怎麽又是這個問題,莊冬卿心莫名跳了下。
眼神發飄:“怎麽,忽然這麽問?”
柳七卻對他笑了下, “就覺得有您在, 王府變得很有煙火氣。”
“啊?可, 可我就只是住在王府, 吃吃喝喝而已。”
說到後面,下意識摸了摸鼻子, 想到自己吃食上的諸多花樣,還有些不好意思。
柳七卻坦然,應道:“對啊, 正常生活。”
柳七走了, 留下莊冬卿若有所思。
六福嘀咕:“所以陶太妃來找少爺你,不是真的想問王爺婚事?”
“一個太妃,一個陶太妃……都讓王爺挺心寒的啊。”
莊冬卿想了下:“太妃會吧, 陶太妃……恐怕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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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太妃養了岑硯那麽多年,從小岑硯就是把太妃當生母來看的, 聽到太妃親口否認兩人的關系,受打擊應該挺大的, 至于陶太妃……
相認的時候, 緣分就被斬斷了, 很快。
固有認知的改變,生活習慣的改變,是很難的。
但是對于從來沒有擁有過的,失去了,其實也還好。
至于婚期……
莊冬卿:“她應該也是真心想問的。”
“她小兒子馬上加冠了,如果她心思都在小兒子身上,應該要替他謀劃親事了,王爺這邊若是一直沒議親,長幼有序,怕是他弟弟也不好找媳婦。”
所以才有幾次來找他,着急。
只不過急的并不是岑硯的婚事罷了。
提到這茬,莊冬卿心思又飄了,“你說……”
六福:“?”
莊冬卿遲疑道:“王爺是不是,對我挺好的啊?”
六福想都不想,“是啊。”
莊冬卿:“不是這個意思,是……”
眼睫下垂,一片陰影覆蓋住瞳孔。
是好得有點過界了。
好像,不只是對待,他孩子的另一個血親。
——“我從沒有見他對人這麽好過……”
——“他與他爹很相像,認定了什麽,就是什麽。”
——“怎麽會,不喜歡的他不會帶到我們面前。”
——“他從小規矩,還是比較重的,不會不知道分寸。”
比起陶太妃的試探,其實她說他們關系的話,更讓莊冬卿在意。
就……
好像岑硯很喜愛他似的。
喜愛……
莊冬卿腦子發白。
一面告誡自己,岑硯是很厲害的權臣,在書裏的政治中心混得風生水起,這種人的生活,不是自己可以參與的。
但另一面,
心裏很小的一個角落,又悄悄反駁,真的沒有參與嗎?
他每天都等着對方下差回來一道用飯。
夜宵岑硯也會陪自己用,哪怕是不喜歡的,吃得很少,但……還是會吃,好似只為了陪他一般……
他愛洗頭,古代洗頭發又特別不方便,長發晾幹需要許久,但他晾頭發的時候,明明次次都讓對方不要等了,岑硯卻沒有一次早睡過,放到床頭的那本書,真就那麽好看嗎?
莊冬卿猛的閉眼,“算了。”
六福困惑。
莊冬卿長吐了一口氣。
心裏默默道,別想了。
別的不論,不合适是肯定的。
他哪有那麽多心眼子,像是原主般,在幾個皇子,男主,還有岑硯之間斡旋。
他……
“我睡個午覺吧。”
搖了搖頭,試圖把腦子裏雜七雜八的妄念搖出去。
就算是喜歡,岑硯這種人,應該也喜歡原主那樣格外聰慧的吧。
就這點而論,他完全不符合。
睡覺睡覺,
還是睡午覺吧。
等睡起來,奇奇怪怪的念頭也就散了。
*
定西王府的車辇在宮門處停了下來。
有宮人來接了太妃離開。
不一會兒,迎接陶太妃的人也來了,卻是陛下身邊的總管馮公公。
車簾掀開,馮公公道:“請太妃下車吧。”
陶太妃見到馮公公,下意識瑟縮了下,又強自鎮定,下了馬車。
等被引入書房,陶太妃聞到了極重的藥味,身側的拳頭握緊一霎,又強行松開了來。
“咳,咳咳咳,咳咳。”
陶太妃行了禮,叫了起,要開口前,盛武帝卻接連發出了一陣咳嗽。
等馮公公伺候盛武帝順了氣,瞧向陶太妃,盛武帝緩緩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
“未曾料到,再次相見,岑功卻已經不在了。”
“對了,你現在你叫什麽來着?”
“看朕這記性!”
馮公公在盛武帝耳邊低語幾句,盛武帝恍然大悟,“哦對,陶慧,還是岑功給你取的名字,當做陶家表親。”
陶太妃垂着眼睫,一言不發。
打量着,盛武帝徐徐道:“現在你穿我們的衣服,也有模有樣了。”
“我很好奇,你還會說金人的話嗎?”
陶太妃慢慢吐出了幾個音節,并不是官話。
盛武帝年輕時南征北戰,又聰敏過人,很多部族的言語聽一段時間,都能會個皮毛。
是金人的話。
翻譯一下,是“會的”兩個字。
盛武帝又道:“要不是再見到你這張臉,我都忘了你長得有多像漢人了,只要不開口,一點都分辨不出來,說起來……阿硯五官,尤其那雙眼睛,倒是更像你部族的人。”
陶太妃麻木回道:“我已經沒有部族了。”
仍舊是異族語。
盛武帝哈哈大笑起來,“朕當然知道,當年可是朕帶兵,親自圍剿的。”
甚至連陶慧這條命,都是他親口讓留下來的。
笑完卻并不見陶太妃有任何神情波動,盛武帝似是懷念道:“看來這些年你變了很多啊,阿妮古。”
*
日頭西偏,陶太妃出了皇宮,穿着禦賜的诰命服,上了王府的馬車。
車簾一掀開,陶太妃一愣,繼而進了馬車。
車輪骨碌碌走出一段距離,陶太妃才看向出現在她車架裏的岑硯,問道:“是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岑硯:“太妃在京城還是不要說異語了吧,被人聽見不好。”
陶太妃靜了片刻,換成了不算流暢的官話。
岑硯:“沒什麽,就想問陛下同您說了些什麽?”
陶太妃聽了也不詫異,老老實實一字一句複述了起來。
岑硯聽過,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她的應對。
岑硯:“三弟該加冠了吧?你是不是已經相中了幾家姑娘?”
陶太妃:“……是。”
“這幾天去東廂,就為了這個?”
“對。”
岑硯平靜道:“你回去了自己籌備着吧,不需要講究什麽長幼有序,拿不準的,你多問問岑凡,別再問那些掉書袋的門客們了,大盛禮法又不是死的。”
陶太妃松了口氣,臉上有了些喜色。
岑硯又道:“答應了你,就別再來東廂試探了。”
意識到什麽,陶太妃:“你這麽在乎他?”
“不,”又極快反駁道,“你是在保護他。”
她馬上就要面聖,盛武帝肯定會試探于她,所以,之前一直不敲打她,是為了她能從容應對,別露出馬腳,讓盛武帝察覺到異樣。
岑硯反問,“難道阿爹沒有保護好你嗎?”
陶太妃緘默了。
不知何時,馬車停了下來,岑硯:“您就當今天沒見過我。”
正準備下車,陶太妃突道:“他老了。”
異族語,很快,與她說官話的腔調拿捏不同,十分流暢。
“我見過我父王衰老的模樣。”
“他們這種人,越是衰弱,對權力掌控欲越強。”
“你若是要藏着什麽,就藏好,別讓他發現。”
岑硯腳步一頓,“我不是我阿爹。”
“太妃聽過網開一面的典故嗎,回去可以讓三弟同你講講。”
盛武帝對定西王府的掌握已經過火至此,若是連一點空隙都不留下來……呵。
*
莊冬卿午睡後,爬起來在院子裏醒神的時候,便聽到太妃車辇回來了,回來了,收拾完東西,又往郡主府邸去了。
也不知道算不算送走了一尊大佛,雖然也不見面,但莊冬卿第一反應仍舊松了口氣。
跟着陶太妃與岑硯便陸續回了府。
莊冬卿抱着岑硯的官帽,看着六福伺候他淨面洗手,好奇:“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岑硯笑看了他一眼,莊冬卿迷惑。
繼而想到自己今天問了陶太妃的事,小心翼翼又偷瞧了柳七一眼。
不至于這麽快就知曉了吧?
這些小動作岑硯都看在眼底,卻也不戳破,只道:“帶你出去玩。”
嗯?
提到出門,莊冬卿眼睛都亮了,不可思議道:“真的?去哪裏玩?”
頓了頓,覺得自己好似太過開懷,又收斂了幾分道,“你今天專程為了這個回來的嗎……會不會,不大好?”
“萬壽節将近,街上熱鬧,官署裏沒什麽事,也沒幾個人幹坐在裏頭。”
岑硯言笑晏晏,“再說,你真不想出門?”
那自然是……可太想了!
見到莊冬卿期待的眼神,岑硯笑容擴大,溫聲道:“去吧,近來在府裏憋壞了吧,我們一起出去走走。”
“那,什麽時候,我……”
岑硯:“不急,時間還早。”
“就我們兩個,你慢慢來。”
莊冬卿點頭如搗蒜,“好的!”
莊冬卿跟着收拾了一番,換了身衣服,岑硯怕夜裏冷,還讓六福專門帶了件鬥篷,以防莊冬卿要加衣。
等馬車骨碌碌駛出定西王府,莊冬卿腦袋都支在車簾邊上,看着外面的世界。
可憋死他了。
太妃先來,後面又是陶太妃,摸不清楚兩個人的性格,有她們在,怕誰想起來要見自己,莊冬卿也不好意思往外跑,就……
猛的意識到什麽,莊冬卿不禁去瞧岑硯。
目光定得久一些,閉目養神的人睜開眼來,“我臉上有什麽?”
莊冬卿又搖頭。
想算了,但心裏莫名自己和自己較着勁兒,莊冬卿還是問了出來,“你是……特意帶我出門玩嗎?”
岑硯:“不然呢,我特意帶六福?”
“……”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莊冬卿解釋不清楚,口拙,又想算了。
岑硯卻點了點頭,“嗯,是。”
“……是什麽?”他都還沒問出來。
岑硯卻看着他眼睛,一字一句認真道:“是看我們小少爺委屈到了,也在府裏悶到了,特意帶您出來逛逛,散散心的。”
莊冬卿一下子失語。
眼神飄忽了起來。
低低反駁,“也,沒有委屈。”
岑硯再度點頭,“嗯,不算委屈,就是過得沒以前悠閑了,在王府裏的顧及也多了,心裏不得勁兒而已。”
“……”
半晌,莊冬卿:“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
岑硯笑了起來,“如果你想,我也可以是,就是不好看了點,還得請小少爺不嫌棄。”
高眉深目,淺淡的瞳色在暮光下像是兩汪蜂蜜,莊冬卿将頭轉向車窗外,嘀咕:“胡說,哪裏不好看了。”
明明就知道自己好看,還笑成這樣。
莊冬卿左手握了握右手,不答話了。
先去了一家新鮮的酒樓,用了晚飯。
菜上了還叮囑莊冬卿不要吃多了,一會兒會去逛夜市,夜市裏整條街都是小吃,別一會兒想吃零嘴卻沒了肚子。
莊冬卿聽話,只吃了個七分飽。
平日裏都是白天出門的。
晚上出來的少。
還在莊家的時候,那段時間以為人要沒了,傍晚的時候也在外逛過,但是莊家門禁早,要掐着點,在外面也待不了多久。
故而等莊冬卿看着一條街的燈火璀璨,還有護城河上的畫舫花船時,嘴巴張成了O型。
來了古代,他已經過上了他們的作息,這種紙醉金迷的夜生活,他已經許久不曾感受過了。
岑硯側頭,見莊冬卿新奇喜歡,也露出個淺笑。
先逛夜市,雖然東西不如現代的多,但人流如織的繁華感,還是很棒。
莊冬卿買了幾盞提燈,最後六福提不下,着護衛去放馬車上了。
路過一處河堤,見到不少人在放水燈許願,莊冬卿看向岑硯,不一會兒,他和六福都有了幾盞燈,河邊路滑,他許了願,岑硯替他去放的。
看着岑硯幹淨的皂靴踩在河岸,俯身送燈,雜草擦過他臉頰,莊冬卿忽然意識到,這些事也可以叫護衛,并不需他親自動手。
等岑硯回來,将這番話說了,卻被他敲了額頭。
“向神仙許願,叫人代放已經不夠誠心了,若是還要叫下人,你猜神仙會不會同意。”
莊冬卿:“還有這種講究嗎?”
“有這個說法,不過……”
“不過?”
岑硯:“也有點私心,我希望你的願望都能實現。”
莊冬卿愣愣,看向岑硯,卻見岑硯對着他笑。
什麽意思?
希望他的願望都能實現,所以可以謙卑地幫他放燈?
哪怕侍衛就在身邊,也不願意假手他人嗎?
莊冬卿張了張嘴,岑硯卻貼到他耳朵邊,氣息燙到他耳廓上道:“其實還給你準備了點東西,去看看嗎?”
“禮物?”
岑硯搖頭。
莊冬卿好奇心提起來了。
岑硯卻賣了個關子,只帶他到河堤,等畫舫靠岸,攜着他上了畫舫。
中間換了兩艘船,船上歌舞不絕,很是熱鬧。
等快要将人領到,岑硯只說:“我覺得你想見,若是我猜錯了,你就出來,我們去聽曲兒。”
莊冬卿點頭。
等推開門,看見誰坐在裏面,喉頭一哽。
是,李央。
而且是看起來已經好多了的李央。
……
并不多久,等莊冬卿與李央敘過舊,從房間裏出來,對岑硯道:“謝謝。”
被岑硯攬着再度換船,等确定可以說話了,莊冬卿這才開口,“你怎麽知道我想知道他近況的?”
站在大船甲板上,握着欄杆,夜風徐徐吹來,岑硯笑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見他,猜是想的。”
“上次在茶樓裏遇到,我瞧你嘆了好久的氣,想着以你的性子,當是記挂。”
“只是怕給我添麻煩,嘴上不說罷了。”
“今天也是偶遇,我瞧他氣色好了不少,恰好他也願意相見,便約了地方。”
“當然,你知道的,之前被老三拿來做了文章,我也不好明面與皇子們來往,所以也只能這樣,偷偷地帶你見見他。”
話說得不徐不疾,眼睛都是笑的。
莊冬卿心上那種怪異的感覺再壓不下去,定定看着岑硯。
将岑硯都看得都察覺到了他的不對,揚了揚眉,才匆匆低頭。
岑硯……是不是對他太好了點。
這種不算是什麽的大事,怎麽也放心頭。
而且……上次他見李央,也是好久之前了吧。
“你……”
莊冬卿深吸氣,又擡了頭。
“嗯?”
莊冬卿眼神複雜,漸漸的,岑硯也意識到了什麽,唇邊的笑容落下,目光卻仍舊溫和,默默看着莊冬卿。
莊冬卿問他:“你不喜歡聰明的嗎?”
不該啊。
他該喜歡聰明的。
岑硯笑了,“好問題。”
給答案很快,“不喜歡。
莊冬卿眼睫顫動,左手摳右手,“為、為什麽?”
“那理由就多了,但翻來覆去,逃不開一個費神吧,和聰明人打交道太累了,我就喜歡好看穿,笨一點的,最好……”
“最好?”
視線在空中與莊冬卿交纏,岑硯慢慢道:“最好是能被我一眼看穿心思的那種。”
“!”
莊冬卿一下子慌張起來,無意識手下收緊,卻被岑硯握住了指尖。
他撓手背的那只手指尖。
莊冬卿不知道為什麽,心跳得很快。
但是腦子很亂。
覺得有什麽呼之欲出,但是他,他……
“別害怕,卿卿。”
岑硯靠近,聲音依舊和緩。
“沒事的,別害怕。”
是的,他有點怕了。
怕這場對話走向他無法應對的局面。
他甚至都沒有思考過……如果……
這不是他計劃中的生活。
“你想繼續問,就繼續。”
“不想,就留着後面想好了,再問,都行的。”
岑硯攬着他,靠近,伸手輕拍他背心,哄道:“沒關系。”
“我總是在這裏的。”
莊冬卿閉目,喉頭滑動。
半晌,輕聲道:“你……親親我?”
他好像有點懂岑硯喜愛索吻的心情了。
卻得到岑硯的笑問:“在這兒?你确定?”
莊冬卿一窒,繼而意識到他們在甲板上,剛想拒絕,又聽得岑硯道:“也行,沒人。”
護衛把閑雜人士都清走了,本來也是他們包下的畫舫。
吻落下來的時候,莊冬卿還有點抖。
但是是一個很溫柔的吻。
安撫的意味更多。
等嘴唇分開,莊冬卿将臉埋入岑硯肩膀,悶聲道:“你,好像變香了。”
岑硯詫異,他們這段時間都在一起,上次還是幾日前,斷不可能是毒發……
等等,情毒的機制是不是……
意識到什麽,岑硯笑了起來,貼着莊冬卿耳朵問道:“那我們是在畫舫找間房,還是回王府?”
莊冬卿把臉再度深埋:“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