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差異
第55章 差異
其實岑硯心情是複雜的。
甚至細辨, 還有些陌生的恐懼摻雜。
無他,他在這方面,運道實在不大行。
但他也沒有後悔過。
無論是當初質問母妃, 還是後續去找陶太妃。
都不是什麽愉快的過往。
但他不曾有悔。
痛苦而清醒地活着, 總好過麻木地含混度日。
故而問出這一句話, 他也不會收回。
只是岑硯不知道,答案會不會再度刺痛他。
至今他仍搞不清楚莊冬卿堅定想離開王府的決心來自哪裏,但不妨礙他想出了數個,其中……
岑硯垂目一霎, 再度看向莊冬卿, 等他的答案。
莊冬卿……有些懵。
“怎麽, 突然這麽問?”
岑硯只道:“之前也問過一次的, 只是沒有深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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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早的時候?”
他怎麽完全記不得了。
岑硯眉目肅然, “你剛來王府,和我第一次聊養育這個孩子的時候。”
那,确實是很早之前了。
那個時候, 莊冬卿摸不清岑硯的性子, 還有點怕他來着,哪裏能像是今日……
莫名覺得認真談話的話,氛圍太暧昧了些, 莊冬卿不由從岑硯膝上直起了身子,坐了起來。
當初, 那場對話說了些什麽來着?
哦,說産業的事。
但現在岑硯已經給了, 不僅京城內的, 封地的産業前前後後也歸給了自己許多, 莊冬卿早就覺得夠了,但據柳七的說法,還只是部分,他還在整理着,後續還有。
既然産業都給了,那定然不是在乎資産。
想到這個地方莊冬卿又覺得有些好笑,覺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岑硯從來沒有說過他不願給,相處中對方也不是個吝啬的人,一直在意的只有自己罷了。
嗯,事關生計,不能不在意!
這個念頭放過,再往回倒。
哦,問他能不能為了孩子留下,他有個身份,孩子的身份也才理所當然。
然後他當時的回答是——
他們不是兩情相悅,就沒有必要硬湊在婚姻裏了。
他已經接受了這個孩子,并且會好好養大,希望日後擁有自己的人生。
嗯,他不快樂,孩子也不會快樂的。
現在……
莊冬卿看向岑硯。
洗漱好的男人只着寝衣,躺在自己床上,方才看着的書本已經被放在了一邊,就這樣靜靜地看着自己,彷佛在溫柔地等待自己的回答。
“……”
忽然莊冬卿對那個不是兩情相悅,也不很肯定了起來。
他不讨厭岑硯。
喜歡……
哦不不。
應該和這方面無關吧。
打住因為岑硯容色而亂飛的糟糕念頭,莊冬卿也正色,慢慢道:“之前的對話,你還記得吧?”
“都記得。”
莊冬卿自然不懷疑岑硯的記憶力。
哪怕他細節他不記得了,放岑硯身上怕是都不會忘。
莊冬卿:“所以,上次不是說得……嗯,挺清楚了嗎?”
“你還想問什麽呢?”
同樣的回答,其實也是适用的,哪怕細節,可能有了些出入。
比如,他和岑硯的關系,好像變得親密了不少。
但……在他們這個時代,床伴也是很常見的吧?
通房啊什麽的,不就是沒娶妻之前,堅決不會承認的床伴?
莊冬卿覺得有道理。
古人也不全是迂腐的。
況且,他還是個男的,不是大姑娘,不需要被什麽名節名分的虛東西給絆住。
這般一想,莊冬卿更困惑了,歪頭看向岑硯。
岑硯:“還挺多的。”
“認識這麽久,大概也了解你的為人,我先确認幾個疑惑點吧。”
莊冬卿:“你說。”
岑硯:“首先,不是因為對當時我給出的身份不滿意吧?”
莊冬卿搖頭。
岑硯心內嘆息,他就知道。
“其次,不是不喜歡王府吧?”
莊冬卿:“王府挺好的。”
細論起來,對莊冬卿有點像是個福窩窩,縮裏面什麽都不幹,就有人把吃穿住行一一都給他安排好,可以說非常之宜居養老了。
岑硯依次點了點頭,和他料得不差。
垂目,掩過眼中複雜情緒:“但你還是不想留下來?”
“為何?”
明明什麽問題都沒有,都滿意,為什麽還是要走?
啊這。
莊冬卿撓頭,有點懂岑硯想問的是什麽了。
摳了摳手,莊冬卿小聲:“你是不是覺得我……不知好歹?”
岑硯詫異看了莊冬卿一眼,搖頭。
“我只是不懂你是怎麽想的……但我想知道。”
“……哦。”
其實……
莊冬卿:“我的想法可能和,怎麽說,就是和正常的人,可能有些不一樣。”
岑硯:“發現了。”
伸手握住莊冬卿的一只手,不準他繼續撓自己,岑硯安撫道,“不急,你可以慢慢說。”
頓了頓,“沒什麽的,我只是問問。”
話說得自己都不信。
也并不周全。
奈何對面的是莊冬卿。
果然,莊冬卿什麽都沒聽出來,反而輕出了口氣,“……好。”
理了理思緒,莊冬卿:“你是想問,王府裏什麽都不缺,給我的身份又是,又是貴籍,就,不管如何,我答應了,下半輩子都不會發愁了,所以,這麽優渥的條件,為什麽我還是要走?”
“是這個意思吧?”
換到現代,大概是在經濟不景氣的時候,為什麽要從國企離職的意思。
岑硯:“有這方面的困惑。”
莊冬卿垂目,看了岑硯一眼,又低頭。
想再度摳手,卻被岑硯死死握住了,糾結好一陣,閉目道:“我小時候,或者說我長大的過程中,我長輩就告訴過我,人這輩子是得靠自己的。”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小姨經常這樣對他說。
莊冬卿也深以為然。
“王府,是很好。”
“但王府不是我的家。”
“而且……”
岑硯:“而且?”
舔了舔嘴唇,莊冬卿毫無保留道,“而且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岑硯瞳孔收縮。
莊冬卿:“我知道這樣很輕松,但是,你就當我是不識好歹吧,我不喜歡這麽複雜的環境。”
“宮裏,王府裏,還有來往的人,每個人好像都話裏有話,并不簡單,這不是我想面對的,我,我也不會勾心鬥角。”
“其實我的要求很簡單的,我就希望,有兩個小錢,帶着六福,日後再給他找個媳婦,安安穩穩地把小日子過好就是……”
“就,在你們眼裏,應該是沒有志氣吧。”
“但很安穩。”
“我就喜歡這樣無波無瀾的生活。”
“我……無法像是你們一樣,在腥風血雨裏鬥智鬥勇,我不喜歡挑戰,而且,而且我也鬥不過誰的……”
莊冬卿低着頭:“對不起。”
岑硯:“什麽?”
莊冬卿:“我知道你的提議是為了我好,對不起,你就當我……”
嘴被捂住了。
不識好歹四個字沒來得及吐出來。
莊冬卿擡眼去看岑硯,見到了岑硯複雜的目光。
太複雜,看不懂。
但他覺得,自己這番話太挑戰這個時代的正統思想,岑硯怕是不會喜歡。
但……确實是他的心裏話。
要生孩子,他沒有辦法,必須待在王府,不然生的時候還要動刀什麽的,他怕出問題。
但生下來之後,他是真不想再在上京的權力中心待。
沾都不想沾劇情那種。
就想縮在某個地方,主角們繼續他們的腥風血雨,他自己歲月靜好。
“別說了,我沒那樣想過你。”喉頭滑了滑,岑硯沙啞道。
忽然有些懂了,為何大慈寺住持會用父王類比他,又同他說那麽一番話。
原來再不情願,某些事還是無可奈何的,走上了一樣的軌跡。
再度吞咽,岑硯垂目,“我懂。”
聲音很輕,很……傷心似的。
莊冬卿忽然有些慌,回想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
深呼吸,岑硯又打起了精神,笑了下,但很勉強:“我不是第一次聽這番論述。”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你不是不喜歡王府,也不是不知道這裏的好。”
“你只是……”
“不願意過這樣的生活。”
眼睫顫動,岑硯想笑,可完全笑不出來。
去看莊冬卿,從莊冬卿眼底看到了深重的不安,岑硯摸了摸他的頭發,嘆道:“我們卿卿,有自己想過的日子。”
“也好……”
以為就是個傻樂的,還并不盡然。
但這樣也好,心裏清醒着,對自己會好很多。
莊冬卿着慌,“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你,你別介意,我就是嘴笨,我……”
岑硯:“沒有。”
莊冬卿:“……”
莊冬卿小聲:“可是你看着,很不高興。”
岑硯笑了下,很淡,很淺,莊冬卿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個笑容。
“我只是……”
“有些感慨。”
感慨他的運道确實不行,最不想遇到的局面,還是被他碰上了。
岑硯有了些微的出神,片刻後,感覺莊冬卿在回握自己的手,再度看向他。
莊冬卿:“對不起,或許我不該今天說的。”
“明明今天你就很不高興了。”
眼神中歉意十足,看得岑硯莫名憐愛。
岑硯拍了拍自己身邊,道:“那你讓我抱一會。”
“啊?哦,哦哦。”
莊冬卿麻溜地鑽進了被子裏,岑硯也順勢滅了兩盞油燈,只餘床頭一盞給些光亮。
莊冬卿縮進他懷裏,還很不确定道,“你就想抱我下嗎?不需要……”
“噓,抱下。”
莊冬卿不說話了,乖乖的,特別好。
靠進岑硯懷裏,時不時又擡頭去觑他,很擔心他的樣子,讓岑硯失笑。
笑過又是一陣悵然。
——“那人與人之間,便講究個以誠相待,以真心換真心。”
大慈寺住持的話再度響在耳際。
是……如此契合眼下的局面。
能香火不斷百年,大慈寺是有些本事在的。
雖然說到了這個局面,但是,
一切卻都還沒有結束。
至少對岑硯而言。
莊冬卿否定了一些東西,卻讓他想清楚了別的。
比如,按照莊冬卿第一次的說法,若是兩情相悅呢?
若是,王府成為他的家呢?
那樣莊冬卿會願意留下來嗎?
而且陛下已年邁,最遲就是等新皇繼位,遲早,王府的所有人都是會回封地的,這和莊冬卿想要的生活,其實也并不相悖。
相悖的只是眼下……
但他也不能确定,莊冬卿肯為了自己忍耐一段時間。
上京的日子,他自問有時候自己都忍不下去,又怎麽好意思,拉着他心上的人去過這種敗絮其中的生活。
以真心換真心麽……
岑硯笑笑,無奈的笑。
其實談話還可以繼續,但他的勇氣已經耗盡,怕是短時間內再承受不了第二次否定。
他也不想在莊冬卿面前失态。
岑硯只能說,“有我在,你在王府不會面對什麽複雜的情況的。”
莊冬卿:“可是,那樣不會很累嗎?”
岑硯:“?”
莊冬卿眼神清澈:“若是我也事事都靠着你,不會很累嗎,你已經在替很多人遮風擋雨了?”
岑硯心一下子變得很酸軟。
莊冬卿好像總是有這種能力。
莊冬卿自顧自又道,“所以我現在靠靠你就行,不會太久的。”
岑硯忍耐不住去親莊冬卿。
莊冬卿很快臉又紅了起來,缺氧。
腦子迷迷糊糊的時候,感覺岑硯在親他鼻梁、面頰,很喜歡似的。
岑硯低低道:“還有些事情,我其實該和你說。”
關于王府,關于他,關于陶太妃的。
“但那就說來話長了。”
“不是今天,過後吧,今天太晚了……”
他實在也沒有任何心力了。
“加上,還有些早該說的。”
“等到了時候,我一并告訴你。”
話至最後,底牌出盡,是走是留,就全看莊冬卿了。
岑硯其實有些不習慣這種毫無保留的姿态。
但,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莊冬卿還沒意識到,聽他說時候不早了,反倒揉了揉眼睛,道:“是晚了。”
他有些困了。
擔心着岑硯,又去答話,“沒關系,你看你方便。”
“嗯。睡吧。”
岑硯吹滅了最後一盞燈。
莊冬卿:“晚安。”
“是什麽意思?晚安?”岑硯頭一次問道。
“哦,祝你睡得好的意思。”
岑硯想了想,也回道,“晚安。”
親了親莊冬卿額際。
攬着他安置了。
*
又兩日,陶太妃的車辇,終于抵達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