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桎梏
第49章 桎梏
默了默, 柳七又想到了另一個關鍵問題:“我們,還能在上京待上三年嗎?”
岑硯:“所以我讓你把封地的産業也整理一些出來,劃到他名下。”
“莊少爺肯跟我們回封地嗎?”
對這點柳七還挺擔憂的, 京城的人, 向來是自視甚高的, 上京繁華,去到偏遠封地,恐怕很多貴人就不情願,比如……
岑硯眉目舒展, “這個倒是不成問題。”
“他并不多喜歡上京。”
“哦哦。”
柳七松了口氣。
又問:“既然要教打理産業, 那……”
岑硯:“其實讓阿姐來教是最好的, 可惜……”
“你找着人吧, 可以讓他用王府來練手,或許……日後能用上。”
柳七不敢再問了。
怕戳了岑硯肺管子。
等從書房出來, 風一吹,柳七驀的感覺背後發涼。
剛提的時候不覺得,現在回頭一想, 這個場景怎麽和陶太妃當年……
Advertisement
啊呸呸呸, 想什麽呢!
柳七趕緊打消了這些念頭。
必然不一樣。
至少莊少爺對未來世子那是頂頂在乎的。
搖了搖頭,清掉亂七八糟的想法,王府産業龐大繁多, 柳七想了想,轉身着手整理着去了。
*
養好病上了朝, 當場陛下便過問了岑硯身體,又賜了好些東西, 岑硯謝恩。
掉頭去大理寺, 書案上需要批改的文書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
回朝前, 緊急的文書都送到王府,讓岑硯處理完了。
但日積月累的,小事也不少。
這一日都耗在了大理寺。
晚間還想繼續,被柳七提醒了一句,“王府來問,我們回不回去用飯。”
近來岑硯都在東廂歇的。
故而這話,其實是莊冬卿問的,問要不要等岑硯。
岑硯愣了愣,看了眼窗外天色,擰眉,“怎麽不早說?”
柳七:“……明日我注意。”
岑硯看文書的時候,向來不許人出聲打擾,他辦公多又全神貫注,柳七盯了好久,好不易找到個喝水的間隙禀報,卻是低估了莊冬卿在岑硯心裏的分量。
岑硯又道:“現在回去,怕是晚了。”
柳七:“來得及的,說是等人禀報了,那邊再用飯。”
岑硯果然放下了文書,起身,“行,那回吧。”
回府果然比平日晚了些,但莊冬卿也沒用飯,眼巴巴在等着。
莫名的,光是瞧見莊冬卿坐在院子裏等他的場景,岑硯心下便一片柔軟。
等他步入,莊冬卿瞧見他人,立馬起身,對他露出個笑容。
岑硯臉上也揚起個笑來。
換衣,淨手,用飯。
是餓着了,莊冬卿頭幾口扒拉得可快。
岑硯一面讓他慢點,一面給他夾菜道:“日後若是我晚了,你不管我,按時用飯便是。”
“啊?”莊冬卿想都不想道,“那多不好啊。”
“等等呗,也沒晚多久。”
咽下一口飯菜,對他笑道,“反正都餓着,也不便宜了誰。”
岑硯定定看了莊冬卿片刻,沒再勸,只點了點頭。
等用過晚飯,莊冬卿在院子裏坐着,喝茶水消食,柳七抱着從大理寺拿來的一堆文書,岑硯跟在他身後進了書房,東廂的書房。
布置完全是按照西廂的書房來的,考慮到用途,還多加了一間屋子備用。
等柳七把文書分好類,岑硯道:“以後飯前,讓廚房做一些好克化的糕點,給他墊墊肚子,別餓着了。”
這方面岑硯就沒有柳七了解莊冬卿了,柳七:“這些廚房都是備着的,但小少爺飯前一貫不怎麽吃東西,說是要留着肚子吃正經的。”
都這般盼着了,還餓着等他……
岑硯想說些什麽,顯露到臉上,卻只笑着搖了搖頭。
用夜宵的時候,莊冬卿進了書房,問岑硯要不要一起,柳七見主子再度放了筆。
準備給莊冬卿的夜宵份量不多,多為甜食,岑硯并不愛吃,這些日子差不多用個半碗就罷,但很樂意陪着莊冬卿用。
用過宵夜,岑硯又進了書房,外間莊冬卿開始收拾着,洗漱上床了。
看着窗外一桶桶熱水拎到盥室,水聲嘩啦,岑硯的心卻很寧靜。
等他再搞好,上了床,莊冬卿眼睛已然半睜不閉了。
卻還記得他肩上的傷口。
前幾日結痂全都掉了,露出新生的肉嫩,莊冬卿有點怕再破了,睡前都會看一眼。
果然,又來扒他衣服了。
岑硯也不動,聽之任之,莊冬卿眯着眼睛看罷,含混道,“差不多了,過幾天就長實了。”
頓了頓,聲音輕輕的,“以後別再受這麽重的傷了,太難将養了。”
似是提醒,又似是自己嘀咕。
岑硯溫聲道:“我盡量。”
莊冬卿又伸手摸了摸,鄭重點頭,仿佛做了什麽約定一般。
神情太撥動人心,被岑硯按着深吻了一通。
“我好困的……”
“你不早說。”
換了口氣,莊冬卿揉眼睛,碎碎抱怨道。
“早說什麽?”岑硯問,含住了莊冬卿的喉結。
莊冬卿背脊打了個挺,又落了回去,聲音更低了:“做這種事啊。”
說完,卻也沒有拒絕,反倒放松了身體,對岑硯敞開了雙臂。
乖死。
岑硯也不再逗他,“不做,想親親你。”
“嗯?”
莊冬卿不解。
接着吻就往下落了去,莊冬卿被親得雙眼迷離。
感覺寝衣被扒了一遍,又穿了回去,岑硯伸手蓋住莊冬卿眼睛,哄道:“睡吧。”
卻被莊冬卿在手腕上咬了口。
惱他的撩撥。
岑硯也不放手,反而另一只手去撫莊冬卿的背脊,耐心道,“不來了,睡吧,不鬧你了,不是困嗎,睡吧。”
撫着,念着,不消一盞茶的功夫,莊冬卿就沒聲兒了。
岑硯将被子給人掖好,伸手摸了摸莊冬卿臉頰,就這樣靜靜瞧了會兒,溫柔的神色生出了兩分不能見人的複雜。
輕出一口氣,岑硯吹滅燭火,跟着安置了。
*
就這樣忙碌了幾日,大理寺內的公務将将理順,再一次朝會後,随着一封密報進京,宮裏再次宣了岑硯觐見。
此次地點不在寝殿,在議事廳。
這便是有公務交代了。
岑硯:“恐怕今天回不了府了,交代東廂不用等了。”
柳七遣人回府通傳了。
動身進宮前,消息也遞到了岑硯手中,岑硯看過,一言不發。
轉手遞給了柳七,讀了兩行,柳七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難道……”
岑硯:“先準備進宮吧。”
柳七惴惴道,“喏。”
進得議事廳,馮公公正在伺候陛下喝藥,岑硯行過禮,安靜退至一側等候。
分明不是在寝殿,但岑硯卻覺着終日萦繞着盛武帝的藥味越發濃重了。
等用完,盛武帝又咳嗽了兩聲,方同他說上話。
聲音也是疲憊而滄桑的。
想來到底是自己帶大的孩子,真處死了,哪怕九五之尊,也不免傷筋動骨。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心內嘆息,面上不露分毫,岑硯同盛武帝答着話。
聊了幾句李成,後族的處置,乃至近來暴瘦的李央後,盛武帝嘆道:“人吶,都只想着自己,分毫都不體恤朕,為朕分憂。”
岑硯只道,“六皇子還小,也是頭次遇到這麽大的事,一時間轉不過來,情有可原,陛下多加教導,總是會懂事的。”
盛武帝面色稍緩,“也是,還沒有加冠呢。”
話至此處打住,又聊公務。
先問大理寺,再問封地,差不多了,盛武帝扔了一沓折子到岑硯面前,“咳,咳咳,你看看。”
岑硯眼珠微動,瞧着盛武帝止不住咳,竟是動了怒,恭敬地雙手取了,打開。
打開便是今日收到的消息內容。
岑硯只作不知,驚訝,看向盛武帝。
果見盛武帝按捺着火氣道:“此事阿硯如何看?”
岑硯尋思着,低眉順眼道,“若真如密報所書,懷有不臣之心,袁家萬死。”
“可袁家世代簪纓……”
“砰!”
盛武帝狠狠拍桌,拍得岑硯話頭一止,盛武帝怒道:“袁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自朕登基以來,為着安撫,這些年予了他們多少榮蔭?”
“流水的賞賜擡進袁府……”
“前年甚至還下降了一位宗室郡主,咳,咳咳咳……”
“不成想,成兒剛走,打量着朕膝下無人,竟是動了此等心思,其心可誅!”
岑硯明白了。
但仍舊覺着罪不至此。
雖然密報的指控,樁樁件件皆是人證物證俱全,但岑硯也任大理寺少卿數年了,很多東西瞧着,覺得內裏必然還有說法,只怕是經不起推敲。
待盛武帝罵過一遭,馮公公端了茶水來勸盛武帝,等咳嗽聲稍歇,岑硯道:“這封密報來得如此湊巧,此事非同小可,可否需要……”
“砰——!”
茶杯應聲落地,茶葉伴着茶水飛濺而起,摔擲的力度極重,水漬甚至濺到了岑硯的褲腳皂靴之上,岑硯立刻起身,低頭行禮。
盛武帝怒不可遏,“還有什麽需要查的,這上面都寫得清清楚楚……”
“還是朕往日太過寬容,才縱得他們今日……”
聽出來了盛武帝心意已定,絕無轉圜,岑硯緩緩閉上了眼睛。
“阿硯可是覺得朕太過狠絕?”
岑硯深深低頭,“臣不敢。”
一炷香後,岑硯從議事廳走出,手持一紙诏書。
柳七趕緊迎了上前,岑硯将诏書遞給了柳七,柳七打開來,雙眼圓睜。
“這……”
岑硯打斷柳七道,“陛下心意已定,照辦吧。”
柳七瞧了岑硯一眼,果見主子面無表情,心下大駭,在宮內也不敢多說什麽,只應諾。
但該指出的還是得指出來,柳七:“郡主下降袁家,膝下已有兩子,不僅為袁氏子,更為宗族血脈,應當……如何辦呢?”
岑硯身邊,跟出來的馮公公笑道:“柳主管不需擔憂,貴人們自然有貴人的待遇,待會兒宮內會遣一位公公陪同,賜酒。”
柳七不說話了。
一路出了皇宮,在馬車內,才敢議論起來。
郝三:“不至于吧,袁家這個一看就有問題,站不住腳啊,怎會……”
柳七:“我再瞧瞧呢。”
徐四将手頭的诏書遞給柳七,再看到“族誅”二字,柳七接旨的手仍舊又抖了下。
岑硯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徐四悟了,斥道:“休要議論,證據确鑿,陛下心中已有論斷。”
岑硯:“從營裏調人吧,府裏的親兵不夠。”
再者,現在府裏也有人了,需要留一部分護衛,柳七應聲,下車去辦了。
岑硯也覺得悶得慌,跟着也下了車,騎馬而行。
馬車就剩了郝三同徐四兩人,郝三看着聖旨,再比對着消息,仍舊沒轉過這個彎兒來。
徐四卻低聲道:“行了,不消你想明白,辦事就是了。”
“可……那可是一大家子人吶,就這樣就……”
徐四趕緊捂住郝三的破嘴,咬牙道,“不然呢?君要臣死,臣還敢不死?”
“沒瞧見主子和柳七都沒說什麽嗎,你看主子那個臉色,主子不知道?就你能耐,顯着你了?!”
郝三愣愣,“可如果是這樣,那豈不是……”
豈不是罵名又全是王府背了?
郝三都能想到會罵什麽,殘害忠良這一項老罵名,肯定跑不掉了。
徐四知道郝三想說什麽,也胸悶,但這件事由不得他們。
片刻後,還是氣不過,啐了一口,“真就覺得我們是外來的,什麽髒事兒都往手上塞呢!”
郝三明白了,也是憤怒,但是憤怒之餘,心知岑硯必定更不好過。
收拾了會兒情緒,一言不發地下車,也去騎馬了。
數度偷瞥岑硯,卻見岑硯不動如山。
郝三抹了把臉,難受。
但生生咽了下去。
反正來上京也不是第一回了。
受着吧。
過了會兒,還是覺得煩躁,嚷嚷了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封地。”
只得岑硯平靜的回答,“總會有那一天的。”
熬着。
萬歲萬歲,這樣叫着,卻沒有人是真能長生不死的。
*
數列騎兵出城,塵土飛揚。
當夜,袁家火光沖天。
還生出了些枝節。
下降的郡主是早就着人請走的,罪不上宗室,古來如此。
但許是母子連心,郡主硬生生半道搶了馬,在護送回京的路上,又沖了回來。
護送的是宮內禁軍,也沒料到郡主竟是會武,打了個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又不敢傷人,一路拉扯,竟是無能的讓郡主真折返回了袁府。
回來便看到剛灌了毒酒的兩個孩子躺在地上,氣絕身亡。
郡主大恸。
“岑硯,你心狠手辣、殘害忠良,不得好死!”
竟是生生哭出兩道血淚來。
岑硯緘默聽完,吩咐人扯開郡主。
跟随而來的禁軍也是心驚,知曉不好,趕忙上前。
手忙腳亂之下,更顯無能,竟是讓郡主再次掙脫了,奔着岑硯而去。
郝三徐四欲上前阻止,被岑硯揮手勸退,由郡主沖到了他面前,兩下交手過,岑硯卸了郡主用作武器的簪子。
又幾招,郡主不敵,跪伏在地。
哭聲尖厲,聽得四下人皆是悚然。
“郡主,袁家謀反,聖上下旨誅族,您還是請回吧。”岑硯只得如此道。
示意自己的人動手拉人。
“袁家一心為國,忠心耿耿,可笑,到頭來死于猜忌,可笑,實在是可笑哈哈哈哈……”
竟是大笑起來。
大悲大喜,瞧着怕是瘋怔了。
流下血淚的眼睛死死凝着岑硯,字字泣血道,“你為虎作伥,助纣為虐,我祝你定西王府,有朝一日,也能落得個袁家的下場,我祝你,家破人亡,也同我這般,親眼目睹妻室兒女死于眼前!”
岑硯瞳孔收縮。
柳七也是心頭驚跳。
就這麽片刻的失神,郡主大笑着,撞死在了柱子上。
四下皆靜。
緩緩,岑硯上前查看,探過鼻息,沒氣了。
王府衆人皆是不敢說話。
靜靜看了郡主瘋魔的面龐一陣,岑硯伸手,覆在她流血淚的雙眼上。
緩緩開口道:
“聖賢言,罪不及父母,禍不及妻兒。”
“我家人同你一雙稚子并無不同,還請郡主高擡貴手。”
“若是不忿,”
“有什麽只管沖着我來便是。”
頓了頓,壓低聲音道,“若是您同意,就請合眼,我會請人來為您的一雙孩兒超度。”
“若是不願,就莫怪我為防萬一,請來高僧,打散您和孩子們的魂魄了。”
話落,放開了手。
郡主雙眼合攏了。
*
天色微亮時,跟來的太監查看過,同岑硯說了幾句,滿意回宮交差了。
半夜出了變故,柳七心慌慌的,小心翼翼問岑硯:“主子,回府嗎?”
岑硯看了看天色,緩緩搖頭,“不了,去大慈寺。”
換了身衣服,一行人行至大慈寺外,只岑硯同柳七跟僧人進了寺廟。
別的人剛見過血,實在不便打擾,岑硯将他們留在了寺門外。
照舊先去供奉老王爺的牌位前,岑硯長跪聽經。
但這次只聽了一遍,便着人延請了住持方丈。
天光大亮時,方丈到來。
見到岑硯,道了聲阿彌陀佛,頌了段往生咒。
岑硯卻是有問題請教。
住持:“王爺請講。”
岑硯:“上次前來,住持大師說異星入世,與我有緣,或為我之福星。”
“我想問,”
“星辰也能為人所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