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試探
第48章 試探
聽到茶杯碎裂的細微咔嚓聲, 岑硯回過神來,收了力道。
想說話,但是情緒如何都按捺不住了。
岑硯幾乎是用着最後的自制, 盡量放平聲音道, “突然想到有個急事找柳七, 我先出去下。”
說完,也沒聽身後的莊冬卿回了什麽,掀開簾子出了門。
到門口想了想六福在幹嘛,避過六福遠離了主屋。
岑硯臉色難看得吓人。
一路上有仆傭遇見了, 行過禮, 都只低着頭不說話。
找了處亭子坐下, 很快, 柳七便來了。
正常,岑硯這樣, 應當有機警的仆傭告知了柳七。
柳七走近,也是吃了一驚,不敢說話, 待靠近了, 方試探着喊了一聲主子。
“你來得正好。”
岑硯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石桌上。
手一松,啪嚓,杯子裂成了兩半。
“莊冬卿屋子裏的茶具, 毀了個杯子,你把那一套都撤下來吧。”
默了默, 又叮囑,“不用特意告知他, 處理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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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七看到杯子眼睛都瞪大了少許, 岑硯這般說, 只得應着。
上前收了杯子,又擔心,“主子你的手……”
“無礙。”
“哦哦,那……”
被岑硯打斷道,“我說有事出來尋你,若是他問起……算了,他不會問這些的。”
王府的正事,莊冬卿一概不參與,哪怕進了書房,眼神也不會往帶字的紙張上瞥。
他只會關心桌子上的糕點好不好吃。
岑硯閉目,柳七也不敢貿然再開口。
須臾,岑硯問起,“對了,之前你不是說過一些養孩子的事嗎,孩子在多大前都離不開人的呢?我忘了,你再說說。”
柳七心驚,小心翼翼道:“都是之前了解的,一歲之前需要好好看顧,格外小心,一歲之後,就能走能說話了,約莫到三歲前吧,都離不開人的。”
後面的岑硯也明了,“開蒙早的話,三歲便可以,慢慢父母也就能撒開手了。”
三歲。
岑硯緩緩吐了口濁氣。
柳七稀裏糊塗地觑着岑硯臉色又和緩不少,對他揮手道,“去辦吧,我一個人在這兒坐坐,想想事。”
太決絕,且注意力壓根都沒在柳七身上。
心思幾轉,柳七到底點了點頭。
需要他知道的,主子遲早會說的,不說,便是他不用知道,那便也最好不問。
*
去收茶具的時候,柳七多少還是問了下當值的仆傭,喊到一邊,背着莊冬卿。
“不清楚。”
“沒,沒有吵架,就是在裏面說話,離得遠,聽不清。”
“然後王爺就出來了。”
“臉色挺駭人的。”
仆傭将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彙報,柳七點了點頭。
又問:“當時六福呢?”
“哦,那個時候六福在廚房,守着小少爺的糕點出鍋呢,不在周圍,哦對,他剛将糕點端進去了,眼下在主屋內。”
柳七知道了,叮囑了幾句談話不要告知他人,讓人走了。
想了下,柳七進了主屋,路過茶具的時候,不小心挨了下,将碎裂的杯子丢了下去。
“哎呀,怪我怪我,不小心。”
“換一套吧。”
“庫房裏還有幾套特別好的,莊少爺選一選?”
莊冬卿其實無所謂的,但在柳七“碎了一個不成套”“少個杯子不吉利”“王府又不差這一點”的強烈勸說下,到底點頭讓換了。
沒別的,想着岑硯這段時間也在這邊,他不在意,或許對方介意,還是換了吧。
後續從庫房拿了幾套回來,莊冬卿選了一套自己順眼的,又在柳七的透露下,再添了一套岑硯愛用的,這件事就此收尾。
岑硯不讓柳七特意告訴莊冬卿,柳七思量着,背地裏換,就算繞得過莊冬卿也必定繞不過六福,萬一問起,多的事都出來了,還不如索性一次性的把事情兜圓。
換完去同岑硯禀報了一聲,果然也得到了岑硯的認可。
柳七直覺根子還是出在莊冬卿身上。
這廂主仆兩各有思量,那廂,既然同岑硯提了産業的事,莊冬卿拽着六福也把打算說了一遍。
六福愣愣:“以後,我們不留在王府嗎?”
得到莊冬卿的肯定回複,“不啊。”
六福不解,“王府不好嗎?”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莊冬卿吃着糕點道,“俗話說得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在王府就要守王府的規矩,王爺在的時候你都不能和我一起用飯,等我們日後單獨出去住了,才是自己的家。”
六福覺得有點道理,但不多。
莊冬卿:“再說,之前就和王爺都商量好的,他留下這個孩子,我們就一起養,他再給我一些産業讓我度日的。”
六福愣愣:“啊?已經商量好了嗎?”
莊冬卿想了想,當時說了那麽一大堆,最擔心的就是岑硯不要孩子,既然要要,最核心的都答應了,這段時間吃用又沒短過自己,一份不算多的産業,王府不至于拿不出來吧?
再思索片刻,确定岑硯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莊冬卿點頭道,“嗯,算是吧。”
“……哦。”
兩個主子都商議定了,六福便也只得接受。
他一向聽莊冬卿的話。
轉念一想,六福:“那我是不是以後可以當管家了?”
“你想管的話,都可以給你打理。”反正他懶。
六福一聽,也高興了起來。
*
這日岑硯晚飯前才回了東廂。
莊冬卿以為是什麽重要的事,見他忙,便沒有再提産業。
反正時間還多,不急。
岑硯則是自知情緒不對,也不提這個事兒,這天便這樣風平浪靜的過去了。
又兩日,等岑硯感覺能完全将此事壓在心底了,莊冬卿午休過後,睡醒便被堵在了床上。
腦子還是意識不清的,親一親,更加的七葷八素。
下意識去推岑硯,被灼熱的鼻息抵在耳際問,“不行?”
莊冬卿:“不,不是,讓我喘口氣。”
大口呼吸,要被親窒息了。
等氣換勻,系帶都開得差不多了,如玉的長指撫在身上,莊冬卿背脊顫顫。
這才意識到岑硯要幹嘛。
第一反應覺得青天白日的,白日宣那什麽,不太對勁。
但視線瞥向岑硯,跟着控制不住地伸出罪惡的小手……
斯哈,光線好的時候,帥哥果然更好看。
接下來的一切水到渠成。
甚至比晚上還順利。
莊冬卿雖然會臉紅,但意識到索求之後,并不會回避。
岑硯稍加克制一些,莊冬卿的主動和配合便十分明顯。
很乖的。
岑硯讓莊冬卿坐自己身上,哪怕很生疏,哄兩句,也會通紅着臉,一下下配合。
甚至中途握住他,莊冬卿也只是低低地推拒兩句,沒什麽氣勢,也不會真的生氣,伺候到了位,又迷迷糊糊地忠誠于感受,怎麽樣都答應。
東廂傍晚,盥室便被用了起來。
莊冬卿泡在浴桶裏,仍舊覺得天旋地轉的。
照舊是岑硯給他收拾的,他困倦,嘀咕道,“想再睡會兒。”
好累。
像是騎了一下午的野馬。
“嗯,收拾好抱你過去,睡到晚飯前起來,如何?”
岑硯耐心地哄着。
莊冬卿高興了,“好。”
想了想,在岑硯耳邊小聲道,“這回沒有跑!”
聽得岑硯笑了起來,“是,我們小少爺辛苦了,來,搞快點,你好去睡會兒。”
“好哦。”
等将人放進了被子裏,莊冬卿須臾便睡沉了。
撫着莊冬卿的發,确認人真的睡實了,岑硯臉上的微笑漸漸淡了下去,餍足的臉上若有所思。
莊冬卿并不抗拒他。
甚至看着他,面對着面,會更為主動。
他又分心留意着,種種細節便瞧得更為真切。
黑燈瞎火的不能完全确定。
大下午的光線充足,莊冬卿的每一個神情、舉動,岑硯都沒有放過。
會主動來親他,
會主動追逐着惬意,
也會照顧他的感受,希望他也能舒适。
撫在莊冬卿發上的長指微頓,岑硯确定,問題不出在他身上。
至少,不是因為讨厭他這個人。
再過些時候,用過晚飯,兩人閑坐在躺椅上,岑硯又講了些近來朝堂有關他的風言風語,果然得到了莊冬卿的極力否認和安慰。
“你不要理會這些。”
“嘴長在別人身上,說是這般說,怎麽想的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至少在我眼裏你不是這種人。”
岑硯垂目,微笑,“嗯。”
打住道,“別當真,只是講講上京近來的情形,你不愛聽就算了。”
莊冬卿半點都聽不出來意有所指,“別講了,随他們去吧。”
“我們管好自己就行。”
我們……
岑硯笑容真切了些,“嗯。”
*
又一日,岑硯正式同莊冬卿提起産業的事。
找來了一個管這方面的管事,瞧着他同莊冬卿對話。
細細詢問過,岑硯發現,莊冬卿很有分寸,要什麽,不要什麽,心裏都早就想好了。
問到一半,管事看向岑硯,得到一個眼神,繼續。
岑硯就在邊上喝着茶,聽着。
一通聊完,發現莊冬卿是極有規劃的,不是偶然提起,也不是腦袋一熱。
是真的準備以後自立門戶,打理着這些産業過活。
啧。
晚間,睡前,晾頭發的時候,岑硯又問莊冬卿:“那你準備等什麽時候走呢?”
“不是要趕你,你住到什麽時候都是可以的。”
“就是我聽柳七說,孩子小時候是離不得人的,我每日要當差,若是你也不在王府裏,我怕這些下人憊怠,不用心看護。”
頓了頓,提起了一位縣主的龍鳳胎夭折的事。
甚至都不是給下人,而是給婆婆帶,婆婆重男輕女,對女孩沒有那麽上心,孩子小時候脆弱,一個疏忽,竟是就沒了。
莊冬卿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吞咽了下,“好慘啊……”
“是很可惜。”
岑硯垂目,作惋惜狀,但心內一片平靜,毫無波瀾。
莊冬卿:“本來我是想他一歲多我住出去的,”怎麽說,原本覺得也不好一直賴在王府,“不過,如果是這樣,不然我照看到三歲?”
“确實,你也沒什麽時間,柳主管郝統領徐統領也有自己的事情……”
靈光一現,又提議,“不然一歲後,放我那邊養着?”
“可以是可以,就是……”岑硯面露擔憂道,“小孩子很容易生病,我聽說好多噎着了就沒了,趙爺又是父王留給我的,一貫是我在哪兒他就在哪兒,若是遇到什麽急症……”
岑硯提這麽一嘴,莊冬卿也吓到了。
想想,是這麽個道理。
古代醫療又不發達,若是有個萬一……
莊冬卿立刻縮了回去,“那我還是先住到他三歲吧。”
岑硯:“這樣最好,到了三歲再看他情況,我們再議吧。”
無形中又将時間往後壓了壓。
莊冬卿渾然不覺,“好啊。”
又幾日,絮絮叨叨到半夜,莊冬卿困了的時候,岑硯問起莊冬卿對王府的看法。
得到了很正面的評價。
如此,也不是不喜歡王府了。
“好困哦,我想睡了。”
莊冬卿臉都埋入了被子裏,想結束聊天。
岑硯:“等會兒,最後一個問題。”
“唔,嗯?”
眼睛已然睜不開了。
岑硯瞧着莊冬卿是真的困得不行了,輕聲問他,“郝三是誰?”
莊冬卿迷糊,“郝三,郝統領?”
岑硯:“不是這個。”
想了想,又循循善誘道,“廣月臺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說郝三讓你來的,還記得嗎?”
莊冬卿不記得:“嗯?”
句子太長,岑硯覺得現下的莊冬卿應當是聽不明白。
又換了個說辭,“你喊三哥的那個郝三,是誰?”
“三哥?”
莊冬卿口齒不清道,“哦,三哥,是,是我室友。”
“不過……”
岑硯:“不過?”
莊冬卿沒聲了,實在是熬不住,睡了過去。
但是夠了。
已經很夠了。
岑硯長出一口氣,捏了捏眉心。
這幾日打探過,莊冬卿身邊絕無一個也叫郝三的人,所以……
看來是時候找時間,再去一趟大慈寺了。
靜靜坐了會兒,岑硯吹滅了燭火,攬着莊冬卿睡了。
*
待的上京風波完全過去,岑硯可以上朝了的時候,旁敲側擊的,該問詢的心中疑惑,他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
莊冬卿不讨厭他。
喜歡他的皮相。
不讨厭,也挺喜歡王府。
也愛孩子,可以為他花費時間精力。
但就是這樣。
莊冬卿要産業,要自立門戶的心思也十分堅定。
甚至……
岑硯能感覺得到,莊冬卿的思維方式,和他,乃至與普通人的都不大一樣。
也就是基于這一點,至今他還是沒有完全摸清楚,莊冬卿堅持要走的根本原因。
甚至最壞的念頭都動過。
岑硯旁敲側擊問過六福,莊冬卿之前有沒有特別和誰要好過。
得到的答案是李央。
但莊冬卿對李央,岑硯自認不瞎,真就是朋友。
還不是那種生死之交的朋友。
就是普通朋友關系。
已經在吏部銷了病假,對外宣稱大好了,回朝前一天,岑硯将柳七喊進了書房。
将莊冬卿要産業一事告知了柳七。
岑硯輕出口氣,“你來辦吧,上京的,周邊的,還有在封地的,都看着給他些。”
柳七人都傻了。
“小少爺要走嗎?”
柳七:“可,可是我連請封正妃的文書都拟好了啊!”
岑硯掠了柳七一眼,柳七閉嘴。
靜默須臾,柳七:“為什麽啊?”
“是不喜歡王府還是不喜歡……主子您?”
岑硯:“……”
岑硯還是答了,“都不是。”
“具體暫時還不清楚。”
柳七:“啊?”
想了想,柳七:“那,不然直接問小少爺吧?”
都這樣了。
而且柳七也不是瞎的,作為陪同岑硯長大的侍從,他能看出來,岑硯是極中意莊冬卿的。
主子從小到大,就沒這麽喜歡過一個人。
岑硯:“不行。”
柳七:“?”
否定得太快。
岑硯也意識到了失态,緩了緩,重複道,“不行,你先別問。”
柳七不解。
岑硯深吸一口氣,“不急。”
“我近來旁敲側擊了太多,若是這麽一問,他和六福便什麽都知道了。”
莊冬卿是不聰明,但不至于傻到家。
他花了這麽多時間慢慢的,分散了問,就是不想正面起沖突。
當然,心中還有沒說出口的隐憂。
光是聽見莊冬卿說要産業,要走,他就捏碎了一個杯子,若是直接問,結果不盡人意,那又該怎麽辦?
當着莊冬卿的面發怒,還是将人強留下來呢?
若是這種情況,兩人之間的關系便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岑硯嘆氣:
“慢慢來吧,你也說了,孩子三歲之前離不開人,他已經答應了會在王府看顧到孩子三歲。”
滿打滿算,還有将近四年時間。
這般一想,岑硯煩亂的心緒又平靜了稍許。
忍耐着,一字一句道,“不急,慢慢來。”
頓了頓,又咬牙添道,
“他膽子小。”
“別給我把人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