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您是說京城中那些屍變了的百姓?”王伯忙點了點頭。肅冼臉色微變,蹙着眉繼而問道,“那外頭一共有多少?”
王伯顫巍巍地揩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回道:“數不清了,黑壓壓的一大片,擠滿了外頭的小巷,少……少說也有成百上千個。”
郭彥青聞言,驚地頓時臉色大變:“竟然來了這麽多!”他攥着拳,挺直的背脊定定地望向前院,額前的褶皺深深凹陷了下,默然了片刻後,仿佛下定了決心般地轉過了身,對着肅冼道:“一會兒我會扮成聖上的摸樣出去引開他們,你與虛空帶着皇上與汪大人趕進從後門離開。”
風吹得院內的枝葉簌簌作響,白蠟淌着無聲的濁淚一點一滴順着燭臺落在了桌上。郭彥青的眸光中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堅毅,視線在肅冼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後緩緩落向了裏屋的方向:“聖上的安危最重要,皇城未定,你出去以後,定要想辦法除去那妖僧。”
“大人。”肅冼緩緩地出聲道,他低垂着眼眸,右手的掌心有意無意地搭在腰側那柄雕刻着精巧紋路的刀鞘上,“您對付不了門外的那些妖邪。若真想要引開他們,不如讓我去。”
“不行。”郭彥青果斷地拒絕了肅冼,“你……”他擰着眉望着肅冼,腳步焦慮地在屋內來回踱着步,思來想去似也沒想出一個合适的理由,只得擡起了頭加重了語氣複又道了遍:“不行。”
“可是大人去了也是送死,倒不如讓我出去,引開了那些人後我還有機會逃開。”肅冼打斷了郭彥青的話,反問道,“大人是覺得您出去能拖延的時間久,還是我出去能拖延的時間久一些?”拖長的末調帶着一股他獨有的似漫不經心的散漫,肅冼的嘴角噙着笑,微仰起了頭,月夜之下,皎潔的月色如落霜般拂在他纖細的睫羽上。
“你……”郭彥青一頓,竟被肅冼诘問地一時出不了聲,他沉默了片晌,長嘆了口氣,“要我如何與你師父交代?”
寒光一閃,“卻邪”刀刃出了刀鞘。肅冼手舞了一個漂亮的花刀,踏出了正廳的門:“不會出事,何須要和師父交代什麽?”寧桓憂心忡忡地望向肅冼遠去的背影,他思忖了片刻後還是選擇跟了上。肅冼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他回過頭定定地望向寧桓,低着嗓音沉聲說道:“別添亂,你與他們一同離開。”寧桓蹙着眉停留在了原地。
四更天,月光被黑雲掩蓋,雲層中滲着妖冶的紅光。肅冼站在牆垣之上,黑曜石般的眸底正倒映着底下黑壓壓的人群,他面無表情地出聲道:“朱梓揚。”
人群中響起了一聲輕笑。腳下,活屍如提線木偶般開始攢動,僵硬得朝着兩側散開,逼仄的巷中出現了一條過道,一個頭頂天蓋的僧人緩緩走了向前。他揭下天蓋,臉上半是白玉般的肌膚,半是爬滿了詭異紋路的鬼臉,妖冶詭豔的眼角微微向上擡起,緩聲道:“看來皇上養的那群狗如今還是忠心耿耿。”肅冼冷笑地勾了勾唇,牆垣下,寧桓望着肅冼跳入活屍中。寧桓緊蹙着眉,不安地思忖,若是按肅冼所言,京城中的這些活屍只是受鬼域影響失了心智的百姓,如此,肅冼他真能下得去手嗎?
肅冼望着妖僧,嘴角露出一抹譏诮的笑,嘲道:“朱梓揚,十四年過去了,沒想到你依舊還能賊心不死!”
妖僧緩慢地擡起了頭,他漆黑的眸底淌着戾氣與仇恨,眼角發赤,詭谲的紋路在妖冶的月色下熠熠生輝,他嘶啞着嗓音低道:“倘若不是他母子二人算計,皇位上坐着的人就該是我。”
面目青白的活屍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嘶嚎,沖着肅冼撲來。他們的指甲奇長,口中露出半尺長的獠牙。肅冼握刀的手明顯遲疑了,他側身躲過一活屍的襲擊,可逼仄的小巷源源不斷的活屍正令他無處可躲。
肅冼蹙着眉,正要逼近正中的妖僧。只見他冷冷一笑,眼前的數個活屍用肉身之軀抵在他的刀前,肅冼的動作一頓,側臉被活屍尖利的指甲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鮮血順着他尖細的下颚落在了衣襟上。鬓角下落的額發被血珠粘膩在一塊,緊貼在他的面頰處。肅冼睨着妖僧,墨色的眸底深沉地如極夜的天幕,他咬着牙,周圍仍不斷湧現出愈來愈多的活屍,肅冼的口中漸漸開始喘起粗氣,此時此刻他已經被活屍重重疊疊地困在了其中。他們盡管雙目無神,幽綠色的眸光卻在月夜下閃爍地如荒墳野嶺中明明滅滅的磷火,蟄伏在四周等待着肅冼懈怠的時機。
“鬼刀上連血都未沾。莫不是皇帝養的牲畜們終于有了感情,擔心起京城百姓的死活?”妖僧嘲諷地忽地放聲大笑了起來。
“朱梓揚,讓我猜猜你為何如此恨錦衣衛。”肅冼慢慢撐起了身子,無謂得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冷笑了一聲,“怎得将庚毅将軍的死算在了錦衣衛頭上了?可真是孬種。”方提及“庚毅”二字,就見妖僧的身後濃郁的黑氣瞬間暴增起,他臉上的妖紋愈發明顯,幾乎咬着牙道:“找死!”
“寧桓,還愣着做什麽?”垣牆內,虛空看見滞愣在一旁的寧桓連忙喊住了他的名,他望着寧桓催促道:“還不快走。”
小啞巴背着皇上,另一只手搭着仍處于昏迷的錦衣衛指揮使汪振寧。虛空飛速地用朱砂在黃紙上畫符。寧桓望了望左右,問道:“庚揚人呢?”
虛空頭也未擡地回道:“在你回寧府的時候,他也跟上了,不知去了何處。不過他走前交給我一樣東西。”虛空的筆尖頓了頓,朱色的線條瞬時淡了顏色。他微蹙了蹙眉,撕下手中的黃紙,重新用筆尖蘸了蘸碟中的朱砂,“是那冊暹羅書最後撕下的那兩頁紙。”虛空回道。
寧桓一怔,微微瞪大了眼眸。此刻他早已顧不得去詳究那兩頁紙為何會落入庚揚手中的緣由,他急切地問道:“那上面可記載了如何除去那妖佛?”
虛空點了點頭:“鬼佛是由僧人的屍骨鑄入泥塑之中,燒去他肉身便可毀去。可是京城喜樂佛廟中的佛像之中只有死氣,裏頭并無人的屍骨。”
寧桓茫然地眨了眨眼,“沒有屍骨……”寧桓忽然想起圓鏡中最後被白霧氤氲起的畫面,那僧人袖口下深深淺淺的傷口。他猛一擡頭,雙眸定定地望向郭彥卿,問道:“大人,那個朱梓揚最後的屍骨埋在了哪裏?”
郭彥青微蹙着眉,回道:“他死以後,他的屍身被他的老仆帶走了,無人知曉他究竟被葬于了哪兒。”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的肉身在哪裏。”寧桓垂着眼眸,虛空詫異地望了過來,他舔了舔幹澀的唇回道,“就在皇宮那座別院的池塘底下,他的屍骨被埋在了那裏。他早已經有将自己的做成鬼佛的打算,所以日日血肉澆築那片池塘的淤土。”
虛空眼底的眸色一沉,筆尖摩擦着底下粗造的黃紙,收住了最後一道筆鋒。他凝望着肅府大門的方向,眸底閃過一抹複雜的光,默然了片刻後,對着衆人道:“走了。”
肅府的大門外,肅冼的臉上血色盡褪,喉間吐出了一口殷紅的血,溫柔的液體瞬間暈染在他的衣襟上。他朝不在意地抹去,支起身子,冷眼朝着那妖僧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怎麽辦,怎麽辦?”牆垣上方,銀川的聲音因為焦慮微微有些顫抖,大人不允許自己去幫他。她得看着院子,在皇上未離開前,不能放一具活屍進來。
寧桓一言不發地跟在衆人身後來到了後門,那人可向來就愛逞強,這回真的沒事嗎?羽睫的陰影掩住了他眸底流淌着的深深的不安。“寧桓?”虛空在解決完後門游蕩的那幾具活屍後,見寧桓仍是一副神游狀,忍不住喊了一聲他的名,“走了。”虛空再一次招呼道。寧桓點了點頭,眸子最後一次落向前院的方向……
後院的大門阖上了。“寧桓!”虛空隔着門,擰眉問道,“你做什麽?”寧桓利落地将門插上梢:“喜樂佛的真身就在那座別院的池底,道長可別忘了。”說完,頭也未回得轉身朝着前院走去,任憑着身後門被敲得“砰砰”作響……
寧桓在望見牆垣前銀川忐忑不安的神情後,就知曉肅冼出事了。他思铎了片刻,從袖口處掏出了一張紙人狀的黃色符咒,寧桓微抿了抿嘴,心道可惜,這還是不久前他軟磨硬泡着才讨得肅冼給自己畫得唯一紙人。
“我就畫一次。”肅冼沒好氣地道,蘸着朱砂的筆尖在紙上緩緩描摹,他眼角的餘光掃過寧桓那張笑意盈盈的小臉上,水色潋滟的雙眸此時正一眨不眨望着自己。肅冼低着眉,嘴角漸漸噙起了一抹淺笑,可微微勾起的弧度很快被他斂了下,他收起筆,蹙着眉一副不耐煩狀地将符紙推到了寧桓面前:“收好你的紙人。”
“哇。”眸光亮閃閃的,“肅冼,你可真厲害——”
“哼,誇也沒用,說了只畫一次。”
紙人在寧桓的念念有詞下,很快變成了寧桓想要的摸樣,雖然五官的花樣僅用了幾根線條代替。寧桓端詳了片刻後,小聲嘀咕了一句:“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他拉過馬廄中的黑馬,将那個似皇上摸樣的紙人放上了馬背,騎上馬朝外面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