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轱辘轱辘”的滾輪聲在前方不緊不慢地作響,青石板鋪成的路面凝結起一層薄薄的水汽。不知是不是寧桓的錯覺,方才那些散去的白霧在鬼婆子走後又重新彙聚了起來,淺淺的複又籠上了這條詭異靜谧的街道。寧桓與肅冼刻意放輕了步伐,他們保持着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小心翼翼地跟在那鬼婆子的身後。
“轱辘轱辘”,瘦小的黑影拉着那輛破舊沉重的木推車緩緩地穿過了整條街市,凸起的石子偶爾震得木桶敲擊着推車發出“砰砰”的響。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道彎,鬼婆子推着車拐進了那道彎內,人不見了。兀地,那“轱辘轱辘”的滾輪聲也消匿了。
青白色的霧氣愈發濃郁,四下的竊語聲複又漸漸響起。濃霧中出現了寧桓方才見到的人影。熙攘的人群漸近了,寧桓才發現這些人皆是面色蒼白,臉上抹着誇張紅脂的紙人,他們面無表情地邁着僵硬的步子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來來回回地行走。
肅冼盯着霧色中的白影似乎若有所思。“跟上去嗎?”寧桓湊在肅冼耳邊小聲地問道。肅冼聞言,擡眸看了眼遠處的拐角,沉默了片刻後他點了點頭,“跟上去。”
那些面容呆滞的紙人并無發現二人的存在,寧桓與肅冼繞過了他們,拐進了那道彎。“轱辘轱辘”,車滾輪摩擦着地面的響兒複又在遠處響起。
寧桓蹙着眉,不安地觀察着拐角的四周。頂上的天被一道明顯的直線各分為兩半,一半是屬于街市上空灰蒙蒙的天空,另一半是他們進入拐角後驟然暗下來的夜。幽綠色的燈籠挂在拐角的兩側,在無風的當下兀自晃悠着,空中飄着小雨,耳畔邊傳來車滾輪軋過水坑“啪啪”的響兒,空氣中彌漫開了一股說不出的腐臭味。
木推車的輪兒像是軋過了一道檻,頂上的木桶蓋随着颠晃發出“啪啪”的響,忽然滾輪聲戛然而止了。四下頓時一片死寂,寧桓捂着鼻,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可那聲在詭谲安靜的當下仍顯得尤其紮耳。
寧桓轉身看了眼肅冼,用唇語問道:“怎麽辦?”
“跟上去。”肅冼抿了抿唇,語氣中帶着一絲急切,他壓着聲回道。
很快二人就來到了巷子的盡頭,肅冼拽着寧桓迅速得躲進了周圍的一處暗影裏。此時“吱呀”裏頭的門發出一聲沉悶的響,似乎有人進了屋。
半響過後,肅冼拉着寧桓走了出來。這是一個尋常人家的宅院,只是門匾上紅的發黑的漆和過于破損的院落使這裏看上去過于詭異。破舊的推車就停在院子中間,木桶被一根發黑的繩索綁着,斜落在上頭,周邊的地下還放着幾個半人高的木桶。
肅冼掀開了其中的一個木桶蓋子,頓時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兒四散在空中。寧桓望裏探了探頭,頓時深吸了一口氣。只見那裏頭正躺着一人,他閉着眼睛,面色慘白,唇色發黑,渾身青筋暴起,像是一塊壞了的臘肉,散發着潮氣與腥味被扔在了木桶中。
“這人……”寧桓方想發問,這人會不會是失蹤的那群人中的其中之一,忽然只見木桶中之人睜開了雙眸。他嘴裏發出“咯咯咯”的顫聲,幹癟的手緩緩伸向寧桓。
手在觸及寧桓的瞬間,被肅冼揮刀砍下,“啪”地一聲落地了,“愣着想什麽呢!”肅冼蹙了蹙眉。
“這……這人不是還活着嗎?”寧桓看着腳下半截手臂,結結巴巴地問道。
Advertisement
肅冼撇了撇嘴,垂眸看了眼桶中之人。那人大睜着眼眸似是怨毒地看着肅冼,幹癟枯瘦的頭顱像是裹了一層黃皮的骷髅,“咯咯”的響聲從他胸腔中發出。
肅冼直接将手中的短刃伸入了桶中,“吱嘎吱嘎”像是在裏面攪動尋找着什麽。兀地,桶中人猛地抽搐了下,有東西從桶內飛了出來,朝着肅冼的頸處襲去,被短刃直接切成兩半。“咯咯”聲止住了。肅冼彎了彎腰,刀尖從地上挑着半截手掌大小的白蟲。
“這是……”寧桓讷讷地問道。
“這人早就沒用了。”刀尖上的半截蟲身還在不停扭動,肅冼蹙着眉啧了一聲,“這人頭蠱已經長得這麽大了,早把那人吸幹了。”
寧桓看了看桶內,果然那人的腹腔中已被掏空成了大洞。肅冼複又将刀尖上的半截蟲身轉了個方向,蟲頭正對着寧桓,寧桓一怔,只見那白蟲頭上竟長着一張人的臉。
“這就是人頭蠱。”肅冼道,“這裏頭是母蠱,外頭世界裏的是子蠱。這些東西被運到了這裏,大概是要那鬼婆子取出母蠱。畢竟若是宿主死了,要想讓外面的子蠱不死,必須得尋找下一個。”
肅冼凝視着眼前推車上的大木桶蓋兒,默不作聲。半響他忽然道:“爬進去。”
寧桓眨了眨眼,圓溜溜的黑眸漸漸瞪大,他重複了一遍肅冼的話,帶着不可思議般的語氣問道:“爬進去?”
“不是要救你的堂哥嗎?”肅冼哼哼了聲,他看着那圓桶,嫌惡地撇了撇嘴,“既然要救你堂哥,就先讓那個鬼婆子帶我們去找到他。”
寧桓微微一怔,半響吶吶地小聲道:“好……好。”
肅冼掀開了木桶蓋兒,那股嗆人的腐臭味直沖鼻尖而來,寧桓捂着鼻,差點幹嘔出了聲。桶底殘留着一層黑黑的渣子,仍還有些許人的斷肢留在裏頭。寧桓看了眼肅冼,朝外深吸了口氣,咬了咬牙跳了進去。
肅冼跟着跨進了木桶之中,蓋上了桶蓋。巨大的木桶內,那股混合着血的腥味和爛肉的腐臭熏得寧桓頭昏腦脹,他蒼白着臉,焉巴巴得蜷縮起自己的身子。黑暗裏響起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一個溫熱的胸膛朝他靠了過來,攏過了他因克制而顫抖的肩,“肅冼?”寧桓茫然地擡起頭。
“噓。”肅冼的手輕捧過寧桓的臉,将他的腦袋抵着自己的胸膛上,他解開外側的衣袖輕攏過他的身體,将寧桓整個覆在懷中,“這樣有好些了嗎?”肅冼輕聲問。
封閉的空間裏,那股刺鼻的酸腐味蓋過了肅冼身上那陣熟悉冷香味。寧桓聽着耳畔邊傳來的聲聲沉穩心跳,忽然覺得,這裏竟也沒有那麽糟糕。他臉上帶着一抹臉自己都不知曉的薄紅,在肅冼懷中拱了拱頭,小聲地支吾了聲:“嗯。”
“吱呀”門開了,寧桓聽見沉悶的腳步聲在外頭響起。連續的腳步聲忽地一頓,寧桓的心微微揪緊。但很快,木桶被傾斜了上去,推車動了起來,那陣“轱辘轱辘”的車軸聲再次響起……
木桶之外,那個幹癟枯瘦的鬼老婆子盯着地下那半截的蟲身沉默不語。半響過後,她複又推動着木車,在滾輪“轱辘轱辘”的聲中繼續前走……
不知過了多久,車轱辘軋過門檻,似進了一個什麽地兒,木車終于停了下來。忽然,外頭有人說話了:“那批沒用的都已經收拾好了,只等婆婆進去取就是了。”
“這回兒死了多少個?”那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問道,應是那個鬼婆子。
“才六個。”外頭人谄媚地回道。
“帶我去看看。”
随着外頭腳步聲漸漸遠了,肅冼與寧桓爬出了木桶,寧桓深吸了口氣,凝視着眼前。
這裏像是一個地窖般的地兒,四周用石壁圍成,刻了些許寧桓看不懂的圖案,燭光下,壁上的人物閃着詭異的光。“滴答滴答”,石壁上的水滴不停落下敲打着地面。這裏還停放着更多寧桓方才見過的木桶,偶有陣陣嗚咽從裏頭傳出。
“這裏是……”
肅冼在旁掀開了身側的一個蓋兒,裏面躺着一名蒼白幹瘦的男人,他鼓動的腹腔似有什麽東西在湧動。肅冼蹙着眉,無奈地搖了搖頭。
二人找尋了周圍的幾個,裏面人皆是如此,雖仍還活着卻已離死不遠。寧桓垂着眸,慘白着一張小臉,額頭時不時滲出冷汗。他抿了抿唇,不敢想他的堂哥會不會也是如此。
寧桓又掀開了一個木桶蓋兒,裏頭兀然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堂哥!”寧桓激動的小聲喊道。
寧晟的臉雖蒼白,但看起來就之前人比起來好多了,腹腔內也似乎沒有什麽東西。可他阖着眼眸,任寧桓怎麽推也不行。“肅冼……”寧桓擡起頭,茫然地叫着肅冼的名。
肅冼走了過來,垂眸看了看寧晟,“還能救。”肅冼看了眼寧桓,安撫地道。寧桓這才松下一口氣,肅冼捏開寧晟的下巴,往他嘴中塞了一張符紙。半響過後,寧晟咳了一聲,口中吐出了一條拇指長的白蟲。
白蟲一動未動,肅冼用刀撥了撥地上的人面蟲,“你殺了子蠱,傷了母蠱,所以母蠱進入了冬眠。”說着,他一刀利落地斬斷了地上的白蟲,爆出了一地綠色的漿。
“咳咳!”一旁寧晟低咳了兩聲,緩緩地睜開了眼眸。“堂哥!”寧桓驚喜地低聲喊道。
寧晟茫然的看了看周圍,看向寧桓的雙眸漸複焦距:“堂弟?”寧晟訝然地問道,“我……又怎麽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