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寧桓窩在被窩裏,淺灰的床幔拉得嚴嚴實實,自那聲“吱呀”的響發出以後,屋子裏便再無了別的動靜。
這時,床幔的周圍忽然發出了一陣“悉悉窣窣”的響動,似乎有東西在靠近。寧桓手心裏冒着虛汗,他舔了舔幹裂的唇,伸手悄悄将被窩掀開了一條縫。
順着那條狹小的縫隙看去,只見淺灰色的帳幔頂部凸出了一個人頭大小的形狀,布幔上暈出鮮紅色血跡,“滴答”、“滴答”那詭異的水滴聲愈來愈近,隔着帳幔寧桓已經聞到了那股嗆人的血腥味。随着那人頭的形狀變得越來越明顯,終于帳幔被頂起朝着兩側劃去,露出了後頭的東西。
一個駭人的頭顱探了進來,在慘白的月光底下,它一半人臉,一半鬼臉。那半張屬于寧晟的臉看上去痛苦不堪;而另半邊青灰色的鬼臉,是一個女人的摸樣,張着嘴保持着一個猙獰的詭笑……“滴答”、“滴答”它的頭顱仍在朝下滴血……
寧桓在被窩裏深吸了口氣,終于在人頭飛撲而來的瞬間,閃身朝着床沿滾了出去。他被沒有跑,而是用身子抵住了門,轉過了身面朝着那顆猙獰的人頭。
人頭浮在半空,寧桓這才發現它的頭顱像是一根牽線的風筝連着五髒六腑,血淋淋地被拖在了地上。它幽幽地轉了過來,雙目閃着綠光。人頭陰冷地望着寧桓,露出了一抹獰笑,它嘲諷般地問道:“怎麽?你還不打算跑?”是那個女人的聲音。
寧桓袖中拿刀地手微微攥緊,沉着聲問道:“寧晟在哪?”
“寧晟?”那人頭擰了擰眉,“你是說這個人?”她冷笑了一聲,“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說着,那人頭露着滿口的獠牙朝着寧桓撲來。寧桓朝邊上打了一個滾閃了過去,“滴答”一滴落在了他的額上。
寧桓抹去了額頭上的血跡。他漫不經心地站直了身,笑了笑:“自然是因為喜樂佛。”那人頭的動作一頓,寧桓心道果然猜對了,于是便将心中的懷疑一股腦兒全胡謅了出來,他小心翼翼得打量着那人頭的反應,道:“因為……我也是被它派來的。”
人頭的臉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寧桓見狀,身子慢慢朝着床沿靠去。兀然那人頭飄到了寧桓眼前,就在寧桓以為敗露,打算拿出短刃戒備時,那人頭上下打量着寧桓,雙目卻透着鄙夷,冷笑道:“我本以為我已經倒黴透了了,替了這麽一個無用的武夫。”人頭嘲鄙地看了眼寧桓,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看來,你可比我倒黴多了。”她挑剔得睨了一眼寧桓,道,“瞧這細胳膊細腿的摸樣,還當真是一個廢物。”
寧桓的嘴角微微一抽,細胳膊細腿兒怎麽廢物了?寧桓在心中冷哼了一聲,他腦袋瓜兒可是機靈地很!他深吸了口氣,硬生生地朝那人頭擠出了一抹笑:“可……可不是嘛。”
人頭哀怨地嘆了口氣,雙目看向屋外,語氣中卻透着陰毒:“要說咱運氣都不好,比不上別人能進宮的命。”
進宮?寧桓聞言,驟然臉色一變,他手指緊拽着床沿邊的錦被,問道:“你……你說誰進宮了?”
“你不知道?”人頭一愣,方要回答,忽地它臉色一變,“不對,”它雙眼翻着白,聲音中透出一股怨毒的冷氣:“你在騙我?”
寧桓見被識破了,倒也不慌張,他幹巴巴地擠出一抹笑,“誤會,誤會。”寧桓踉跄得退了一步,他掃了眼身後,趁着那人頭不注意便擡手将手中的被子往它罩去,被衾露出了內側的符咒,被寧桓貼地滿滿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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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頭滾落在了地上,死命地掙紮想要擺脫上方的束縛,寧桓抱着即将掙脫出去的人頭直接朝地上打了一個滾,他從手中掏出了那把短刀,朝着那些層層疊疊的黃符縫隙中紮了下去……
此時人頭終于停止了掙紮,寧桓抹了一把被賤得遍是鮮血的臉,他長舒了一口氣。他看了看屋外泛白的天空,複又瞧了瞧地上的人頭,忽地想起了什麽,站起了身子憤憤得朝着人頭重重地“呸”了一聲。
“你才是廢物呢!罵我廢物,就、就你這樣的小爺能打十個。”被衾裏的人頭像是臨死前的最後掙紮,尖利的獠牙這時朝寧桓忽然撲了來,寧桓沖忙躲開,可那把短刃被它咬在嘴裏。寧桓驚地向後一跳,慌亂得從袖中把剩下的黃符全貼了上,那人頭這才松了口。寧桓喘着粗氣,不放心地又往上頭紮了幾刀……
半響過後,寧桓小心翼翼得挑開那個包裹着人頭的白色被衾,血色已經徹底把它染紅了。此時那半人半鬼的人頭變成了青目獠牙的惡鬼摸樣。寧桓抿着嘴,心裏卻是止不住的忐忑,沒想到這東西居然已經混進了皇宮,喜樂佛究竟想做什麽?
寧桓攜着那個血淋淋的人頭正方想出門。此時他看了看手中的人頭,忽想到白日裏那懸吊着幾具無頭人屍。若是堂叔見了那一幕……寧桓遲疑了片刻,腳步一轉,于是朝着寧晟屋中走去。
駭人的場面倒是沒有出現,屋內空無一人。寧桓正思忖着那剩下半具屍體的下落,這時,門口響起了一陣細微的響動。門口閃過了一道黑影,然後“吱呀”一聲開了。細長的人影随着皎白的月光一同撒進了屋內。寧桓得背脊猛得挺住了,可在見到來人的瞬間,他防備的姿态兀地松了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肅冼?”
肅冼走了進來。“你怎麽來了?”寧桓問道。
肅冼撇了撇嘴,哼哼了一聲:“怕你去送死。”肅冼進了屋,卻未見到屋內有任何邪物,他擰了擰眉問道,“那東西在哪兒?”
寧桓攤開了手中染血的被衾,指了指道:“這兒呢!”
“什麽東西?”肅冼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忽而他目光一頓,低垂的黑眸睜大了幾分,他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寧桓搭道:“你殺的?”
寧桓挺着胸膛,驕傲地點了點頭。“可是我如今找不見他剩下的那半截身子了。”寧桓他嘆了一口氣,面露困惑地道。
肅冼打量了一眼寧桓手中青面獠牙的怪物,他搖了搖頭道:“這是半頭蠱,頭蠱死了,剩下那半截沒用的身子自然也沒了。”肅冼在屋裏轉了一圈,在寧晟的床前停了下,他招了招手示意寧桓過去。
寧桓方蹲下身靠近,就聞到了一股嗆人的血味,“已經化成了血水。”肅冼道。
他擡眸時瞧見寧桓一臉憂心的摸樣,似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如果是半頭蠱,你的堂哥如今應該還活着。”寧桓擡起頭,“真的?”
肅冼點頭,片刻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眸光中閃過一絲不安之色,他看着寧桓一臉期待的表情,終還是沒有把那個最壞的結果告訴他。“不過。”肅冼的語氣頓了頓,“我們還是盡快找到他為妙,盡快找到所有人。”
寧桓點了點頭,這時他忽然發現肅冼未換下的官服身上染滿了似血凝結後的黑漬,寧桓扯了扯肅冼的衣服,問道:“你怎麽弄的一身血?”
肅冼皺了皺眉,低眸掃了眼,随口道:“皇後殺了王昭儀,聖上為掩衆人之口命我處理了屍體。”
“皇後殺了王昭儀。”寧桓聞言,猛地一怔,半響他忽然捂住了嘴,他圓溜溜的黑眸慢慢瞪大,小聲地湊到肅冼耳邊心虛地道,“這……這你都告訴我,不合适吧?”
“不是你問了嗎?”肅冼撇了撇嘴,低聲道。他轉頭看向寧桓,冷哼了一聲:“那你以後可以消停點嗎?”
“我怎麽了?”寧桓問道。
肅冼怒道:“比如少去管什麽王尚書他小妾和馬夫的事!”
“哎哎哎,那怎麽一樣?”寧桓覺得肅冼簡直就是蠻不講理,“那,那不一樣!”
肅冼板着臉,一字一頓地回道:“一摸一樣。”
“你能不能講點理?”寧桓囔道。
肅冼冷笑了一聲,撇過了頭。他的目光恰巧落在那沒了身子的半截人頭上,他沉默了半響,忽而蹙了蹙眉,喃喃地道:“那個王昭儀的頭也是沒了。”
寧桓一怔,忽想起方才那人頭提過的事,他急忙道:“等等,方……方才這東西與我說,已經有半人蠱混進了皇宮。”
肅冼猛地擡起了頭,他眸光一閃,低聲地再次重複了寧桓的話:“混進宮了?”
“說不定皇後她是冤枉的。”寧桓想了想道。
肅冼回道:“皇後害死了昭儀,這在後宮本也就司空見慣。只是這一回……不是下毒,也并非雇兇,皇後親自動了手,如此明目張膽……何況那昭儀還方得了寵,正巧被皇上撞見。”
“方得了寵。”寧桓微抿着嘴,如今心中漸冒出一個猜測。
“怎麽了?”肅冼見寧桓臉色微變,于是問道。
寧桓便将那日肅冼走後發生的怪事說了出來。肅冼蹙着眉,沉思了片刻,繼而回道:“既然如此,便就去喜樂佛廟中看看。”
“我也要去。”肅冼方要站起身,寧桓一把扯住了肅冼的袖子。
“你去做什麽?”肅冼沒好氣地問道。
“我不會給你添亂的,那個半頭蠱就是我自己一個人殺了的。”寧桓眼巴巴瞅着肅冼,小聲地道。
可不是,用着他的符耍着他的刀,肅冼譏诮地露出了一抹笑,可正當他轉身對上寧桓那雙黑葡萄般閃亮亮的眼眸時,拒絕的話卻咽回了肚子。
肅冼撇了撇嘴,算了,随他去,他哼哼了一聲也當是應下了。寧桓頓時露出了一個驚喜的笑,笑得半側虎牙都露了出。肅冼看得心癢癢,他勾起了一側的嘴角,卻又很快的抹平了。他惡狠狠地捏了捏寧桓的臉:“走了!”
寧桓正方要随着肅冼一同離開,這時他忽地又想到另一件事。“你又怎麽了?”肅冼問道。
寧桓撓了撓後腦勺:“明早我叔父他們要是醒來,發現我和堂哥都不見了,地上又留下這麽一大的灘血,鐵定要出事。”
肅冼抱着胸,眯着眼眸看着寧桓,見着他舔了舔嘴唇,扯出了一個狗腿的笑:“肅大人,你有沒有辦法,就……就……你從前變戲法那樣變出了幾個大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