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那陣噠噠的馬蹄聲漸散在空氣中,肅冼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寧桓的視野裏。身旁那兩個錦衣衛仍在問話,寧桓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村長的答複。村莊靜地詭異,四周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滴答”、“滴答”方才的血滴聲仿佛還在寧桓耳畔回響。無頭人屍、失蹤、堂兄……寧桓方思忖着,忽地背後一涼,一道冰冷的視線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寧桓猛地一回頭,可身後卻是空無一人……
寧桓蹙着眉,目光遂落在了身後的那間詭谲的廟宇上。那裏嗎?寧桓猶豫着,他望了眼衆人。那兩位的錦衣衛還在專注于問話,老村長慘白着臉,眼神飄忽,除了方才那份因見無頭人屍産生的恐懼外,似乎還多了些什麽,三人一問一答。寧桓見無人注意,擡腳便朝着廟宇處走去。
不知是不是寧桓的錯覺,此時四周的溫度又忽然降了幾分。寧桓蹙了蹙眉,他微微仰起頭,晌午沒過去多久,日頭仍高照,可寧桓卻如置身于冰窖般冷得發着顫。
眼前的那扇廟門緊鎖着,牌匾上頭“喜樂佛廟”四個大字被黑漆塗得呈亮。廟門、高牆及頂上的瓦礫皆使了紅漆,與尋常廟宇的朱漆不同,那紅是透着一股血淋淋的鬼氣,仿佛手一撚,就能惹得滿掌鮮血。
冷風順着廟宇白色牖紙上的縫隙,發出了陣陣“沙沙”的響。寧桓遲疑了片刻,走到了窗牖前,順着那道手指粗細的小縫探身望了進去。
廟殿內兩側是十六座匍匐的惡鬼像,栩栩如生,幹癟的雙手齊齊伸往正中,似是在掙紮。而正中供奉着一尊佛像,“喜樂佛”。寧桓見過觀音像,也曾去過羅漢殿,可這般的“佛”卻是他頭回見到。一頭、四手、八足,首從眉間各分成兩半,半人半鬼,半是慈眉善目,半是兇神惡煞,俯視着底下的一群惡鬼;四手的手心上皆捧着一枚人頭,人頭喜怒哀樂也各不相同;八足緊緊交纏在了一起。
寧桓呼吸一窒,正方想離開,卻見那尊“喜樂佛”的眼神幽幽轉動,目光冷冷地朝他這邊看來,随着一陣“咔擦咔擦”的聲響,底下的惡鬼竟緩緩地直起了身,紅漆的廟門這時“吱呀”地開了條縫……
“大人?您還好嗎?”那股凍如冰窖般的感覺消失了,寧桓仿佛又回到了人間,他晃過了神,眼前仍是那道紅漆廟門,窗牖的白紙好好地糊在上頭,未見一絲縫隙。
“大人,您沒事吧?”寧桓的袖口被輕輕扯了扯,于是他垂眸望去,只見方才與肅冼說話的那個少年正一臉擔憂望着自己,“方才我在後頭怎麽喊您,您都沒應,我不放心,所以……”
寧桓扯了扯嘴角:“我沒事,方才……謝謝你了。”寧桓喘了口粗氣,心中暗道這廟宇果然有鬼,可惜如今肅冼進了宮,寧桓一時也不知該找何人商量。
寧桓凝眸看着眼前的廟宇,眉宇間透出一絲不安,他轉過頭看着少年,問道:“這間廟宇是何時建成的?”
“就在前些日子。”少年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微微一變,拉着寧桓走遠了幾步,湊到他耳邊輕聲道,“這一座邪神廟。”他遲疑了片刻,複而又道,“那些最先祭拜過喜樂佛的人都失蹤了。”
寧桓皺了皺眉,看着遠處面露焦躁之色的村長,複又問道:“那你們村長又為何要造這間廟宇?”
少年想了想回道:“前些日子村子來了一位怪人,當時王麻子的媳婦兒得了一種怪病,大夫們都說看不好,人活不了多久。可那個怪人道只要王麻子肯供奉喜樂佛,他媳婦兒的病就能自然而然地好。起初王麻子不信,後來也是實在沒了辦法,聽了那怪人的話,沒想到第二日他媳婦竟然痊愈了。自那以後,大家都開始信奉喜樂佛,村長還聽了那怪人的話給喜樂佛造了廟宇。”
寧桓點頭,沉思了片刻後道:“原來是這樣,那村子裏除了你還有尚未供奉過喜樂佛的人嗎?”少年抿了抿嘴,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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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桓看着少年,忽然起了好奇心:“那你為何不供奉喜樂佛?你就沒有什麽所求嗎?”
少年眨了眨眼,回道:“我從不信佛,若世上真有佛能普度衆生,那為何衆生仍苦?”少年的眼眸中透着光,寧桓看着少年梗着脖子的發問,他認真地想了想,最後朝着少年狡黠地一笑道:“我也不信。”少年聽得頓時一愣。
寧桓收起了臉上的笑,回過了身,他望着眼前這個處處散發着詭谲的村落,又看了看少年瘦削的身軀,于是道:“這裏不安全,你要不要随我去京城住幾日?”少年沉默了,半響後,他搖了搖頭。寧桓見他眼神堅決,便也不再說服。身後那兩個錦衣衛準備啓程回京了,寧桓匆忙地囑咐了幾句讓他一人多加小心。
暮色時分,寧桓終于回到了寧府。方一進門,就見管家寧四迎了出來。“诶喲,少爺吶,你這一天是跑去哪兒了?這京城外有吃人的妖怪,你怎還一個勁兒往外邊跑!”
寧桓忍不住頭疼,默默地使了個白眼,管家絮絮叨叨的毛病寧桓從小領教,不念叨個一時半會兒怎麽也不會停下來。寧桓只得挑着重要的事先問:“我堂兄他怎麽樣了?”
寧四一拍腦門,驚呼了一句:“可把這件事兒給忘了,堂少爺回來了!”
寧桓猛地擡起頭,問道:“他回來了?”寧桓的喜悅很快被随之而來的憂心帶走,他擰了擰眉,沉聲問道,“那他如今在哪裏?”
寧四被少爺的反應弄得一時間摸不着頭腦,只得道:“堂少爺如今當然是在府上,方才堂老爺差人過來報了平安,說已經回來了。”
寧桓思忖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決心般地又将方踏進家宅的半只腳收了回去,他調轉了個身道:“寧伯,我現在去找堂兄,今兒晚上不用等我了。”
“少爺!少爺!”寧四在後頭大喊,卻見自家少爺頭也不回地走了……
“桓兒,你怎麽跑來了?”寧桓的叔父寧璋問道。
寧桓拱了拱手,朝門外迎接他的堂叔行了個禮道:“聽說寧晟堂哥回來了,我心裏挂念就跑來了。”
寧璋笑了笑:“難為你這麽挂念他了。”寧晟是寧璋唯一的兒子,打小就受寵,這次能脫險回來,寧璋心中也是萬般欣喜。于是他手一揮,笑道:“我看今兒晚上你也別回去了,我差人和你父親說一聲,就住在堂叔家了。”
寧桓笑了笑,點頭應下了,心中因為挂念那個失蹤了幾日回家的堂哥,才和叔父寒暄了幾句,起身便往後院的廂房跑。寧璋擺了擺手,也随他去了。寧桓此時心中忐忑,手心裏冒着冷汗,腦海間不由浮現出白日見過的景象。那些無頭人屍,若是堂哥他……
天色暗了,冷白色的月亮升了起來,唯剩的一抹月光被院內茂密的樹枝遮住了,黑暗濃郁得令人窒息。後院只有堂哥一人住,很多年前便是如此,因為寧晟有早起練武的習慣,寧璋也就随着他去,只是偶爾寧桓會在堂哥的院內小住幾日。
所以當寧桓急沖沖地趕到了後院時,後院內正空無一人,唯有堂哥住的那一間廂房內還亮着燭燈。寧桓深吸了口氣,順着那道幽暗的長廊走了過去。
堂哥的屋門緊閉,昏黃的燭光下,一道長長的人影投射在門窗之上。窗棂處淺淺地露着一條縫。寧桓緩緩靠近,卻見堂兄正端坐于一面銅鏡前,長長的頭發披散下來,堂堂八尺男兒卻如女人般在鏡前畫眉描妝,時不時露出一抹嬌态……
“誰?”尖銳的女聲從內傳了出來,寧晟猛地轉過了頭。寧桓腳步一滞,深吸了一口氣,他竭力遏制住心頭那砰砰作響地心跳聲。
“是我!寧桓”他的右手探進了寬大的袖口中,裏面藏着肅冼早前塞給他的一沓符紙。寧桓大大方方地推開了門,“聽聞堂哥回來了,弟弟挂心,特來探望。”
寧晟放下了手中的木梳,他起了身,腳步未出聲,人卻已經走到寧桓面前,他的手指輕輕撚過寧桓耳邊的碎發,舉手投足間透着一股女氣:“堂弟真是有心了。”他的身子朝寧桓身邊靠了靠,黑色的眼眸有一瞬翻了白,但很快恢複了正常,他語氣森森地問道,“方才,堂弟可曾看到什麽?”
寧桓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他搖了搖頭,“發現了什麽?”寧桓的語氣故作輕松地道,“莫不是堂哥金屋藏嬌,藏着什麽弟弟不能看的東西?”
“藏了……”寧晟的聲音慢慢拉長了,兀然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寧桓的脖子。
“堂哥這是做什麽?”寧桓捏符的右手在袖中微微收緊……
“大少爺,堂少爺!”一名小厮氣喘籲籲跑了進來,打斷此時凝重的氣氛。寧晟的手忽然松開了,小厮見到少爺那張濃妝豔抹的臉,不由愣住:“少爺,您這是……”
寧桓如今已萬分确定,眼前之人并非他的堂哥。只是他想做什麽?他的堂哥在哪兒?寧桓眸色一閃,就算動手此刻也非絕佳時機。寧桓只能穩住他,笑了笑道:“無事,我正和堂哥開玩笑呢。”
那小厮讷讷地應了一聲,“老……老爺說可以開席了。”
“知道了。”寧晟沉着臉,轉眸看向寧桓,“堂弟,你先請。”
席間,寧晟并無表露出不一樣,只是有些沉默罷了,這令寧桓愈發不懂此人究竟想要做什麽。寧璋見兄弟二人冷場,只得打着圓場,對寧桓道:“桓兒別怪你表哥,他是受了驚吓才會這樣。”
寧桓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他垂眸瞥了眼面無表情的“寧晟”,那股鬼氣森森的黑氣愈發濃重了。那些屋裏頭的無頭人屍,慘死的人家,失蹤後忽然出現的人……寧桓的心緊了一緊,得想辦法先桎住他。
是夜,更夫打完了三更的鑼。寧桓和衣躺在床上,睜着眼。寧桓已派人偷偷傳話給肅冼,他若是出了宮便能知曉今日發生的一切。
夜,靜悄悄,蠟燭已息了,只留下滿地破碎的月光。寧桓窩在被窩裏,輕喘着氣,他左手捏着符,右手手中握着那把刀……
“咯啦咯啦”,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聲響動,門闩開了,屋門被輕輕地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