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青山背着虛空,站起了身。那顆蒼白的頭顱捧在寧桓手中,鮮血自唇邊不斷溢出,“這一回師父是真的要走了。”青山轉過身,那只沾滿血的手最後摸了摸虛空的腦袋。
虛空哽咽着,用力地抹了一把臉。青山搖了搖頭,道:“逝人已矣,生者如斯,往後你更要堅強地活着。”青山的聲音已然很輕,但他還是堅持說着話,在他吃力地喘了一口氣後,他自嘲般的笑了笑,“曾記得我上三清山那日,娘親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了一整晚,如今竟也能感同身受般的體會娘親那時候的心境。虛空啊,如果可以,師父還想與你再多說說話……”青山的唇角微微彎起了一抹幾乎看不見的弧度,他帶着絲絲哀意,苦澀般地仿佛在笑,“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師父,往後的日子只能靠你自己珍重了……”
少年擡起頭,漆黑的眼眸茫然地定望着青山。他唇輕顫地艱難地喊出了一聲“師父”,無措般地看着愈來愈多的血自青山的唇角溢出。“滴答”一滴清淚順着虛空的臉額沒入了腳下的土地……
那扇被蔣寧鎖住的石門開了。那顆蒼白的頭顱終于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在寧桓的手中緩緩阖上了眼眸。虛空仰着頭深吸了口氣,他緩緩後退了一步,撂起膝邊的道袍,在那顆雙眸緊閉的蒼白頭顱前恭恭敬敬地跪下了身。額頭抵及腳下冰冷堅硬的土地,淚水無聲地一滴一滴沒入了這片泥土。少年顫着身,此刻終是嚎哭出了聲……
失了牽引的身體驟然倒了下去,寧桓被一雙溫熱的手穩穩地接住。“寧桓。”肅冼在寧桓耳邊小聲地喚着他的名字。寧桓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只見一抹白影立于他的身前。“青山道長?”寧桓詫異地道,“你……”
“我于這裏困頓了十年,也該是時候離開了。”青山道長笑了笑,繼而道,“這次得多虧了你。”他伸手在寧桓額頭輕輕一點,一股暖流自眉心間緩緩湧入,“你命格過輕,這也算是我送你的一份謝禮吧。”
“寧桓!寧桓!”肅冼看不見眼前的那道白影,卻見寧桓此刻正迷茫地睜着眼,雙目無神般地注視着前方。肅冼輕聲喚了幾聲,卻未見寧桓回應。
青山道長撇過臉,雙眸靜靜地凝視着肅冼:“十年過去了,原來無淵也這麽大了。”他微微勾起了唇角,眸光中似是閃過一絲懷念的笑意,他輕嘆了一聲道:“若是師兄泉下有知,定當也會欣慰。”
“寧桓!”肅冼一臉焦慮地複又喊了幾遍寧桓的名字。青山道長笑着搖了搖頭:“與我那個性急的師兄一個摸樣。罷了,我也不留你了。”
白影散成了鵝毛大雪般地碎片,旋轉着落下。白光自石門湧入,恍惚間,寧桓仿佛看到了兩道人影相攜着一齊走入白光。
暗室消失了,古宅也不見了蹤影,頭頂上方只剩了一片清明的天幕……
寧桓唇角含着笑,緩緩阖上了眼眸。“寧桓?”肅冼輕聲地在寧桓耳邊喚道。
“噓。”寧桓嘟囔了一聲,臉頰輕輕蹭了蹭肅冼的胸膛,“讓我睡會兒。”肅冼的身子一頓,由着寧桓靠在自己懷中,他纖長的睫毛顫了一顫,猶豫地伸出了手,指腹摩挲過寧桓軟綿綿的臉。
“你讓我睡會兒。”寧桓吱唔了一聲,溫熱的呼吸輕掃過肅冼的脖頸,吹得他耳畔的碎發顫了顫。他低垂着眼眸,收緊了抱着寧桓的雙臂,微不可聞地應了一聲:“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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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桓做了一宿的渾夢,待他終于得以從睡夢中掙紮着醒來之際,映目而來的雕花木床卻又令迷糊了好一陣子,他擡手揉了揉了惺忪的睡眼。
“醒了呀?”耳邊傳來一個女聲,寧桓側過頭,只見一個白色的紙人正對着床邊的一扇銅鏡畫眉描妝。寧桓驚得一個鯉魚打挺起了身,半響過後,他愣愣地回過了神,發現眼前的這個紙人長得甚為熟悉。
“出息。”紙人譏诮得冷哼了一聲。
“銀川?”寧桓讷讷地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寧桓半坐起了身,打量了一圈周圍陌生的擺設,心中更是不解:“這是哪兒?”
銀川正對着銅鏡塗抹胭脂,聞言,頭也沒擡地道:“這裏是大人的卧室,對了,你睡的是大人的床。”
“肅冼?”寧桓這才回憶起七人局中的場景,蔣寧、公主、青山道長,寧桓擰了擰眉,所以他們如今這是出來了?肅冼并未在屋內,寧桓問道:“那他人呢”
銀川抿了一口口脂,搖了搖頭:“京城附近近日內失蹤了不少人,大人奉命去調查。”銀川看了眼屋外,想了想道,“大人走了也快有些時候了,估摸着這時候也應快回來了吧。”
這時,銀川的眼前忽然一亮,“大人回來了。”說完她抱着銅鏡幽幽地飄了出去,然後頭也不回地道,“我走了,不打擾你們二位了。”寧桓微微抽了抽嘴角,愈發覺得幾日不見,這紙人姑娘的心思越來越難猜了。
“你好些了嗎?”肅冼走進來,看着寧桓正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發愣,于是問道。他身後還跟穿着一身道袍的虛空。
寧桓點了點頭:“我好多了。”他的目光落在了肅冼身後的虛空身後,寧桓此時心裏還惦念着青山道長,他猶豫了片刻,張了張嘴卻也不知該如何斟酌字句,“青山道長他……”
虛空笑了笑:“我是特地來辭行的,這一趟回三清山,我打算讓師伯允我給師父守孝三年。”虛空微微勾了勾嘴角,蒼白的面容雖顯疲态,可卻已是一幅釋然的模樣。他揉了揉寧桓的腦袋,笑道:“這一回能順利回來還得多虧了寧桓。”
寧桓不好意思得撓了撓頭:“其實我也沒做什麽。”他忽想起了暗室中那抹紅色的身影,寧桓擡起頭,遲疑了片刻後于是問道:“那洛寧公主她……”
“我打算将她和師父葬在一塊。”虛空淡然得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出家人戒律那幾條,眼底反而閃過一絲溫暖的笑意,他搖了搖頭,“沒想到,我師父死後倒能成驸馬了。”
虛空與寧桓寒暄了幾句後,便匆匆離開了。于是整間屋子內又只剩了肅冼和寧桓兩人。肅冼看了一眼寧桓,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走了。”
寧桓微微一愣,擡起頭問道:“去哪裏?”
肅冼的聲音忽然拔高了幾度,哼聲道:“當然是送你回家。你睡了我的床,我今晚睡哪裏去……”
寧桓撇了撇嘴,将懷中的被子又裹緊了一點:“我不要。現在這個點回去,按我娘那個性鐵定又要念叨了。咱們又不是沒有睡過?再說了你們這裏就沒有客房?”
“還真沒有。”肅冼搖了搖頭,他想了想忽露出了一個戲虐的笑,“不過你倒是可以去問問銀川,她那些的胭脂水粉屯滿了幾間客房,看她願不願意給你騰上一間……”
“銀川……”銀川忽從窗棂處出現,她怒瞪着眼,看了看肅冼,又轉頭怒視着寧桓。寧桓的腦袋往被窩裏縮了縮,他小聲地嘀咕道:“我覺得咱們擠一擠也挺好的,又不是沒有一起睡過。”說完,寧桓扯出了一個狗腿的笑容,他挪開了半邊位置,扯了扯肅冼的衣袖,拍着身側空位,大方得表示道:“肅大人,您睡這。”
寧桓睡了一整日多,起身時衣服都被扯開了些許,露出了裏面白嫩嫩的胸膛。肅冼的耳根微微一紅,急忙撇開了臉,可偏生這時候寧桓扯着他的衣袖不放,一個勁兒地表示自己睡相好。
“睡過的人都知道!”寧桓挺着小胸膛,驕傲地道。
肅冼頓時又氣又想笑,他磨了磨牙,輕哼了一聲,猛地吹熄了床邊的蠟燭,翻身上了床。寧桓被他一咕嚕推到了最內,他兇巴巴地翻過了身,背對着寧桓怒道:“睡覺!”
寧桓眨巴着雙眼,“肅冼。”他小聲地喊着肅冼的名兒,輕聲問道,“你睡着了嗎?”
“嗯。”肅冼回道,果斷地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寧桓裹着被子慢慢蹭了過來,黑暗中他的眼睛亮晶晶地閃着:“我睡不着覺……”
肅冼在巨大的困意中翻了一個白眼。睡了一整日自然是睡不着覺了,自己可是打回來後就沒有挨過枕頭。肅冼敷衍得哼哼道:“那寧公子想要如何?”
“你給我講個故事吧。”寧桓興奮地回道。
“你幾歲了?”肅冼翻了一個身,他眯着眸正對上哼哼唧唧的寧桓,閉着眼直接将人塞進了被窩裏,“睡覺。”
“唔……唔……”寧桓掙紮得從被窩裏鑽出了半個腦袋,他吸了口氣,挨了過來,伸出手輕輕戳了戳肅冼的臉:“肅冼,這被子和枕頭上竟然全是你的味道。”寧桓忽然湊近了他,像發現新奇事物般驚喜得道,“你聞!連我身上也有你的味道!”
肅冼推開了寧桓的臉,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是什麽味道,但是他知道如果再讓寧桓這麽絮絮叨叨下去,他自己就要瘋了。“你想聽什麽故事?”肅冼阖着眼眸問道,他想了想道,“我給你講一個……”
“我想聽王尚書他小妾和那個馬夫的後續!”寧桓直接打斷了肅冼接下來的話。
“不行,那樣你還睡得着?”肅冼睜開了眼,懷疑地道,卻發現寧桓的雙眸閃亮亮的眨着。肅冼撇了撇嘴,他翻了個身,右手支起半邊腦袋懶洋洋地道:“好吧,就講王尚書小妾和那個馬夫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