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師父?”蔣寧疑惑得緩緩轉過了頭,毒蛇般的瞳眸上下掃過寧桓,目光遂落在了寧桓手中的頭顱上,他冷哼道:“你們不會以為捧着一個死人頭就可以救你們的性命吧?”蔣寧忽然陰森森地笑了起來,“睜開眼睛看看這裏,看清楚這些擺設!那個道士可是在這裏被扒的皮,抽的筋。”
“咔擦”一聲短刃斷裂的悶響在暗室內兀然響起,蔣寧的儒衫前暈開了大片的血跡,頭頂的鮮血順着短刃的裂口“滴答”、“滴答”地下落。蔣寧緩緩地回過了頭,只見虛空手裏握着斷了半截的匕首,雙目赤紅:“閉嘴。”他的眸光中翻湧着排山倒海而來的殺意,周身被青黑的戾氣所包圍,“蔣寧,我要你死。”
蔣寧擡眸看着那把沒入他頭頂血太歲的斷刃,随即發出了一聲冷笑,幾乎是漫不經心地拔出了那滴血的斷刃,刀被無情地扔在了地上,發出“哐當”一聲脆響,“你不會以為這樣就能殺的了我吧?”蔣寧勾了勾嘴角,朝着虛空露出了一抹詭笑。他擡起手,暗室內湧上了一層黑霧,翻湧着集結奔騰而來。虛空的四肢被黑霧禁锢,扼住咽喉的那只手卻越來越用力……
就在暗潮湧起的霎那間,寧桓手中的頭顱忽然張開了雙眸。“蔣寧。”那道喑啞緩慢的聲音似是帶着風聲,幽幽得從另一側響起。青山清明的眸光掃過虛空,那一瞬,束縛着虛空身體的黑霧如潮水般退卻了。肅冼看準了時機,腳踩過周圍人屍的身體,朝着虛空的方向閃身而去。那只扼住虛空咽喉的右手被“滅魂”刀刃砍下,肅冼拉着虛空退向了一側,他眉宇緊蹙,眼神卻牢牢鎖在“寧桓”身上。
那半截右手仍舉在半空,鮮血自他的肘部沿着切面“滴答”下落……蔣寧垂着眸,低低地笑了一聲:“區區死魂也敢挑釁我嗎?”他渾濁的雙眼中彌漫着洶湧的殺意,癫狂般地大笑了三聲,“為你那個可憐的公主報仇嗎?”他呵呵冷笑複又道,“沒想到仙風道骨的青山道長也竟是癡情人,看來我只能成全你們去陰曹地府裏相會了。”
“不對。”他低着聲,怨毒的眼神看向“寧桓”,“你們都已經死了,只有灰飛煙滅的下場!”他忽而陰陰地笑了起來。翻湧的黑霧朝着寧桓襲來,寧桓手捧着青山道長的頭顱立于茫茫的黑霧之中,宛如一塊紮根于湍急河流中的頑石,生生将黑霧分成了兩股。
蔣寧獰笑的表情終于露出了一絲皲裂。暗室內起忽然了風,“寧桓”漆黑的眼眸定望着蔣寧,兩行血淚自他的瞳眸緩緩落下,“寧桓”發梢飛揚,漆黑的長發飄散在了空中。刺目的血色自寧桓身後湧起,如潮水灌滿洞穴,一時間黑霧散盡……人屍在血霧中呻吟哀叫,胸前的血太歲逐一爆裂,暗室中的血腥味愈發濃重……開始時,那只是一聲似鬼泣般的風聲;當血霧包圍住蔣寧,頭頂上的那方狹小天地逐變成濃郁的血色時,鬼嚎般的嗚咽已掩住了他絕望的嘶嚎。整個暗室地動山搖,頓時百鬼同哭……
“寧桓”澄澈的雙眸如視死物般得望向蔣寧,此時他已完全失了人的姿态,雙眸血紅,七竅流血,擡起那張青白屍斑交加的臉,直勾勾地瞪着“寧桓”。“還沒有結束,我不會死的……”他喃喃地似是不甘心地道。蔣寧的左手死死地捏着那株從洛寧身上奪得的血太歲,他擡頭偷望了眼“寧桓”,踉跄地退了一步,猛地将手中的那株血太歲放入了口中。血紅的汁液頓時溢出了他的嘴角,他死死地盯着“寧桓”,口中卻是貪婪地大口咀嚼……
蔣寧那只被肅冼削斷了的右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複生長了出來,他的體型開始膨脹,青筋浮于皮膚表面,因浮腫而泛着淡粉色,整個人顯得臃腫不堪,就像是一株巨大的血太歲。蔣寧陰笑出了聲,嗓音變得尖細而刺耳:“寧小兄弟,不,應該是青山道長。”蔣寧眯着眼,幾乎是咬着牙出聲道,“我倒要看看接下來你又能奈我何?”他擡腳往前邁了一步,只聽“咔擦”一聲,直接将腳下的人屍踩成了兩截……
“寧桓”緩緩地閉上了眼眸……
“我聽聞人死後,只要一起攜手走過奈何橋,下一世就能做夫妻。”那個血色的人影捧着一個蒼白的頭顱,在幽幽的燭火下輕聲低喃,“你是已經走了嗎?走過奈何橋了嗎?”
“你定是已經走了,頭也不回地走了,不然也不會放我如此做……”血色的人影輕輕喟嘆了一聲,“我應該去追你的,可我還是放不下。一碗孟婆湯若是忘了前塵往事,誰又還會記得那個死去的青山道長?”
……
“寧桓”睜開了雙眸,血色的符紙掐在指尖。肅冼的表情微微一怔:“那張符……”
“怎麽了?”虛空蹙着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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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過它,是那日寧桓從王家帶出來的。原來那個時候……”
符紙在寧桓的手中熊熊燃燒,鬼聲漸息,暗室內的血霧散開而去……蔣寧謹慎地看了一眼周圍,卻發現暗室內一切如舊,于是他松下一口氣,“青山道長,這就是你全部的把戲嗎?”他笑道,眼底閃過一絲輕蔑的冷意。
他方想教訓教訓“寧桓”,此時腳下的土地緩緩暈開了一片血色,泥土變得松軟,忽然裏面伸出了一只血紅色的手,它一下拽住了蔣寧的褲腳,順着他的右腳慢慢上爬,一張血色的人臉從底下露了出來。“夫君。”女人的聲音又尖又細,翻白的雙目中透着怨恨,“地下好冷,棺材裏好冷,你為什麽要騙我?”
“爹爹為什麽要殺我?”另一雙小手攀上了蔣寧的腰,他仰着一張血肉模糊的臉,似是懵懂地問道。
“道長。”蒼老嘶啞的聲音從背後響起,那似鬼非人的東西死死掐住蔣寧的脖子,不斷地質問道,“我的藥呢?我的藥呢?”
愈來愈多的血手扒上了蔣寧的身體,他面露驚恐,掙紮不停。鮮血順着他的軀幹下滲入他腳下的土地,與血紅的泥沙瞬間融為了一體。他的全身已無一塊好肉,身子漸漸變得越來越沉。
他臃腫的身體開始下沉,他奮力掙脫開一雙手的桎梏,卻同時無數雙血手從底下攀了上來,拽着他的雙腳不斷拉他下沉。蔣寧的雙腿已經沒入了那片土地,“救命!救救我!”他哭嚎着哀叫道,暗室內的三人無動于衷……蔣寧最後消弭于那片血紅色的土地。血色,代表複仇者的恨意。
“師父?”虛空踉跄地走向前,“師父,真的是你嗎?”
青山的臉上微微一怔。他雙眸轉向虛空,悵然地笑了笑:“十年了,你都長得這麽大了。”他微微嘆了一口氣,想像兒時一般揉揉他的腦袋,方伸出的手遲疑了,終落在了徒兒已如成年男子般寬闊的肩膀上,“對不起,師父讓你久等了。”
虛空的心中一陣恍然,仿佛回到了十年以前。他站在山前翹首以盼,當師父的白衣身影出現在山門前,他會蹦蹦跳跳地趕去迎接。這時候,師父就會拿出山下孩童們最喜歡的糖果、玩具、畫本,然後摸着虛空的腦袋道:“對不起,師父讓你久等了。”
一瞬間,虛空覺得,是不是他只是做了一場虛無的噩夢,而夢醒來時,其實師父從未離開過呢?虛空搖了搖頭,兩行淚卻自通紅的眼眶中落了下。
“男子漢大丈夫怎能輕易落淚。”嘴上雖是這麽說,青山卻還是縱容般的笑了笑,他輕嘆了口氣,終是一個孩子啊。他伸手揉了揉徒兒的腦袋,問道:“我不在,功課可有好好做?道經可有每天都念?”
虛空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臉上的淚,哽咽得道:“念了。師伯師祖們待徒兒很好,徒兒現在已能一個人出去除妖了。”
“嗯,我看到了。”青山欣慰地笑了笑,“有出息了。”
青山走到了石門前,洛寧的屍體就躺在那裏,那具醜陋的,因被剝去了人皮而顯得血紅色的屍體。她大睜着雙眼,似是死不瞑目。
青山在她身側盤腿坐下,垂眸長久地凝望着她。手心覆上了她的雙眸,替她閡上眼睑。原來洛寧安靜的時候,他會如此不習慣。他啓了啓唇,垂下眸子,覺得自己該對洛寧說些什麽,可一時間卻道不出一言。千言萬語,終還只剩了一句:“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