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20
Chapter 20
蘇慎玉望着這一老一少,忽然笑了起來。
他的笑顏最是好看,如同撥雲見日,轉眼間就可抹去旁人心中的陰霾。
程栩以為蘇慎玉聽進了他的話,不由得心旌搖曳起來,又感到了一種隐秘的得意。
下一秒,卻聽見蘇慎玉的聲音清晰地響起:“你們真叫我惡心。”
話音落下,對面二人的臉色全變了。
蘇慎玉先轉向程栩,嘲笑道:“這就是你對我的愛嗎?可真讓人承受不住啊。”
程栩的臉色變得一陣紅一陣白,他張口想要辯解什麽,卻徒盡所能皆發現無從辯解,只能保持着微張着嘴的姿勢,一副受傷的樣子。
蘇慎玉又轉向程岳:“我蘇慎玉這輩子,只跪天地,跪父母,您若是真讓我跪,只怕折了您的壽數。”
程岳冷哼一聲:“伶牙俐齒,你既嫁給程栩,難道不應喚我一句父親?”
程岳轉動着手腕上的楠木手串,眼神更加陰鸷:“我年輕的時候,也有過不少情人,程栩的母親不是最得我心的,但确是我唯一娶過的女人,你知道為什麽嗎?”他沒有讓蘇慎玉思考的意圖,而是繼續道:“因為她生下了我的繼承人。”
“而你這個小孩,本就沒有固寵的本事,還如此嚣張跋扈,不尊重老人,蘇家可真是把你慣壞了。”
蘇慎玉直接怼了一句:“蘇家慣我是蘇家的本事,和程家又有何幹系?”
程岳氣得指了他半天,終是冷哼了一聲,罵了一句:“冥頑不靈!”
這頓壽宴終究不歡而散,晚飯後,程栩的臉色不太好,他心中懷着某種無處消散的怒意,于是讓蘇慎玉一個人先回去。
蘇慎玉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走着走着就發現,他似乎迷失了方向。
Advertisement
程家老宅白天看起來就甚是陰森,遮天蔽日的樹蔭遮擋住了陽光,到處都冷清清的。
而到了晚上,一絲光都透不進來的時候,層層疊疊的樹葉在頭頂就像是一個個鬼影,張牙舞爪地撲上前來。
風吹過,刮得葉子沙沙輕響。
忽然,有什麽東西從蘇慎玉身旁竄了過去。
那東西随後隐入草叢,不見了蹤影。
是一個兔子?還是野貓?
周遭再也沒有別的聲音,連夏夜裏常見的蟬鳴聲都止息了,只能聽見他自己的呼吸聲,低低的。
還有他的腳踩過草叢和樹枝發出的“吱呀”聲。
又有什麽聲音從背後窸窣響起,蘇慎玉回眸一看,見一個小型身軀的黑影正在扒拉他的褲腿。
他把那東西提起來,用手電筒一照,原是一只毛茸茸的兔子。
下一秒,他借着慣性往前邁的腿絆了一下,在險些摔倒的剎那,他扶着一塊表面滑溜溜的東西站起了身。
手電筒還未關閉,他發現,這塊表面滑溜溜的、像是大理石質地的東西,竟是一塊墓碑!
他驚愕地擡起頭,舉目四望,發現以他所處的位置為中心點,前後左右各處皆是一塊塊林立的墓碑!
離他最近墓碑上的字跡因經年雨水沖刷而模糊不清了,但仍能分辨出一個隐約的“秋”字。
手中的小動物細聲細氣地叫着,四個爪子上下撲騰着想往地上蹿,蘇慎玉一時沒留神竟叫它脫了身。
小兔子一下地就朝着林子的深處跑去,蘇慎玉條件反射也追了過去。
大概跑了幾十米,跑過了無數座林立的墓碑,蘇慎玉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火光。
明亮的一叢火中,有黃紙在熊熊燃燒,一雙手在往火裏丢更多的紙。
聽到腳步聲,那雙手的主人擡起頭。
.
這裏是一座小木屋,隐藏在叢林之中,離程家主人居住的宅子距離很遠。
木屋的主人開了門口的鎖,到了屋內放下兩只毛茸茸的雪白兔子,低聲叮囑了一句:“行了,去玩吧,不要随意大小便。”兩只兔子撒歡地跑了。
他回過頭,道:“我要露出臉了哦。”
下一秒,他揭開了臉上的紗幔,一張飽經摧殘的臉呈現在了蘇慎玉面前。
他其實本來有一張白皙清秀的面容,只是從他的額頭到臉頰到下巴,都布滿了嚴重燒傷留下的痕跡,紅紅紫紫色素沉澱,皮膚也處處褶皺。
蘇慎玉對面前人的身份有一個猜想:“你是秋家人?”
二十多歲的男孩淡淡道:“算是吧,秋家唯一的幸存者。”
“你叫什麽?”
“秋南。”
蘇慎玉想了想道:“報道上說,秋家沒有幸存者。”
秋南:“我的父母拼盡全力把我順着圍欄塞了出去,作為代價,他們都被濃煙嗆死了。但我無論活着還是死了,對秋家都沒有任何意義了,對那群記者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秋南望向窗外,不遠處是他燒紙剩下的一攤灰,他的聲音中透着一點悲涼:“我活着唯一的意義,就是在他們萬鬼同哭的時候,稍微安撫一下罷了。”
蘇慎玉:“是程家在養着你?”
秋南:“是,程家在秋家覆滅後,快速吸收了秋家原來的産業,迅速壯大。因着這分機緣,他們把我安置在這裏。”
秋南問道:“你也是被程家養着的?”
蘇慎玉簡單解釋了自己的身份,但秋南并不感興趣,外界的一切都早已距離他太遠了。
蘇慎玉問道:“你認識柳南初嗎?”
秋南搖了搖頭:“我對這個姓氏不熟悉。”
蘇慎玉打開手機相冊,之前他為了以防萬一,拍下了程栩和柳南初的那張合影,他将這張照片指給秋南看:“你看,這張照片是在秋家拍攝的,為什麽他們小時候會在秋家拍下這張照片,你認不認識?”
起初,當秋南的目光接觸到程栩的時候,他還沒有表現出多麽強烈的情緒,但當他的目光落在柳南初臉上,他的表情瞬間就變了,有反感,但更有壓倒一切的驚恐。
“啊啊啊啊啊啊——”
秋南直接失手把手機丢了出去。
“你怎麽了?”
蘇慎玉想要用手壓制住秋南,但他的力氣變得極大,他一把掀開蘇慎玉,然後瘋狂地抖動着桌上的藥瓶,從中晃出幾粒藥,囫囵吞咽了下去。
蘇慎玉看見,那藥瓶上寫着“丙戌酸鈉”,這是一種知名的躁狂症藥物。
.
深夜,程家人被從睡夢中喚醒,聚集在了一張白色的病床前。
秋南服下藥物後就暈倒了,已經被從小木屋中擡了出來,此時正躺在客房中的床上,家庭醫生正緊張地為他進行救治。
程岳轉動着手心的核桃,轉頭看向蘇慎玉,眼中盡是嚴厲之色:“這孩子從小就逢家變,之後精神上就落了病根,你不該刺激他。”
此時此刻說什麽都是錯,蘇慎玉沒有應聲。
程栩在中間調停:“爸,慎玉又不知道咱們家那些彎彎繞繞,他又不是故意的。”
程岳哼了一聲:“不是故意的?我看他心裏可清楚的很呢。”
蘇慎玉心中一跳,幾乎感覺程岳看穿了他心裏的謀劃。
診治到半夜三點多鐘,秋南已經沒有大礙了,程岳淡淡發了句話:“大家都回去吧,明日不必早起。”
緊接着,他叫住了蘇慎玉:“你留下守夜,将功折罪。”
程栩:“爸,你這是……那我陪……”
“你不準陪!”程岳手中的核桃幾乎揮到了程栩腦袋上,程栩捂着腦袋“哎呦”了好幾聲,才戀戀不舍地走了。
後半夜的天有些涼,涼意絲絲通過門縫滲透到客房內,蘇慎玉打了個寒噤。
他強忍着困意,将頭腦裏散亂的疑點整理了出來:
第一,為何程家的老宅安置在秋家的原址上?就算程家吸納了秋家的家産,也不至于連宅子都要一并使用吧,多不吉利。
第二,為何程栩和柳南初的少時照片會拍攝在秋家大門口?
第三,秋南看見柳南初的照片為何揮如此激動?他們究竟是什麽關系?
想到這裏,蘇慎玉給柳南初撥了個電話,待對方接通後開門見山問道:“你認識秋南嗎?”
“什麽秋南秋北春南春北的,我不認識。”
“那你想過,為什麽程家會給你經濟資助送你上學嗎?”
柳南初:“因為我是程家前管家的獨子,我爸爸出意外去世後,程家就一直資助我,這有什麽問題嗎?”
蘇慎玉心道,問題可大了,這程家又不是什麽孤兒院育嬰堂,怎麽就這麽巧,收養了這麽兩個無依無靠的小孩。
可惜秋南問不出什麽。
蘇慎玉挂斷電話,随着時間的流逝,眼皮越來越重,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時候,他聽見秋南的方向傳來一聲呓語。
“秋南……”
蘇慎玉用毛巾沾了點水,抹在他的額上降溫,讓他能好受些:“秋南你怎麽了?”
“秋南……”
一行清淚卻從秋南的眼中流淌下來,洇濕了枕頭和被褥。
蘇慎玉用紙巾去擦他臉上的淚水,這一瞬間,他距離他極近,因此沒有錯過他接下來極輕的話:
“我不是……”
什麽?
蘇慎玉想要靠近,聽得更清楚些。
下一秒,他的身後急促地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一記手刀劈在了他的脖頸上,使他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