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9
Chapter 19
挂掉電話後,蘇慎玉心頭撥雲見日,只覺得一塊霧蒙蒙的玻璃被奚衍宸幾句話就擦得幹幹淨淨。
他想,糾結程栩的态度毫無意義,他下一步需要做的是想清楚剛才偷襲者口中的那句奇怪的話:
“你們程家根本就不是名正言順,你們活該天打雷劈……”
這句話究竟暗示着什麽呢?
他能隐隐感覺到,程家問題的關鍵就在這段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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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栩的傷并沒有危及生命,在醫院裏做完手術的兩三天後,他就搬回了家裏。
據說,刺殺程栩的人是此前和程家有過節的人,再多的消息蘇慎玉就打探不出來了。
但是他能隐隐感覺到,榮湘園裏的保安力量前所未有地增多了,盯着他和柳南初的眼睛也增多了。
周一到周五蘇慎玉在學校上課,和程栩幾乎碰不上面。
周六,傭人們在整理程栩的書房時,蘇慎玉從門口經過。
傭人們把一些零碎的雜物從書房裏拿出,堆積在門口的大紙箱子裏,看起來這些東西是程栩不要了的,有些是照片,有些是擺件,有些是不值錢但好看的工藝品。
柳南初沖過來:“為什麽把我送程栩哥哥的東西都丢了出去!”
傭人為難道:“這都是程少的意思。”
借着一片混亂,蘇慎玉蹲下身,從紙箱子裏翻到了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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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看起來是多年前拍攝的,兩個四五歲的男孩子手拉手站在一起,個子稍高的男孩從眉眼上看像是幼年版本的程栩,個子矮小的男孩白嫩嫩的,笑得陽光燦爛,鼻子小小,一時看不出是誰。
這時,柳南初一把搶過照片,由于力道過大,甚至把照片撕出了一道裂痕,他帶着哭腔說:“這是我和程栩哥哥小時候拍下留念的,是我們青梅竹馬的證明!你們怎麽連這些都要丢出去!我不相信……”
蘇慎玉立刻意識到,這就是此前柳南初提到過的照片。
不知為何,剛才雖然只是匆匆掠過了那照片一眼,但卻讓他感受到了一分微妙的詭異。
他冷靜地伸出手:“柳南初,把照片給我。”
柳南初快要哭了,恨恨地瞪他一眼:“憑什麽?你是不是要奪過去,在我面前撕成碎片,我告訴你,沒門!你這個小三……”
蘇慎玉的聲音帶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你還記得我答應過你什麽嗎?我答應你的,我會做到。”
柳南初安靜了下來,半晌,他咬了咬唇,一把把照片塞到了蘇慎玉懷裏,然後跑了。
蘇慎玉觀察起了那張照片,然後他發現了這張照片的詭異之處在于二人的衣着。
照理來說,程栩是程家少爺,柳南初只是一個家境不好由程家資助的窮孩子,但在照片中,蘇慎玉一眼就可以看出柳南初穿的是上好的衣料,而程栩的穿着雖然幹淨整潔,但從衣角袖口都可看出縫補的痕跡。
蘇慎玉把照片翻到背後,看到了一行令他更加意外的話:
1996年3月26日于秋家拍攝。
秋家?
蘇慎玉在頭腦中檢索了一遍,發現自己從未聽說這個家族。
他決定去問柳南初。
然而,柳南初也對此毫不知情,經過一番盤問,蘇慎玉才得知,柳南初根本不記得這張照片是在哪裏拍攝的,他早就忘記自己四歲時的記憶了。
蘇慎玉離開了柳南初的房間,在離開之前,他看見柳南初哭得通紅的眼眶,忽然想起了一件上輩子的事。
那是在他還住在程栩家的時候,而柳南初已經死而複生回歸,一日,他從學校裏回來,發現自己的卧室裏被擺滿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他的玫瑰花被連花帶莖丢在了門口,嬌貴的花瓣散落一地;他最喜歡的一套衣服是媽媽特意請知名服裝設計師為他設計的,此時如同一塊破抹布被丢在地上,潔白的布料上甚至沾有來往的傭人踩上的黑色腳印。
他不顧髒,立刻蹲下身去,抖落衣服上的灰塵,但他的手指卻被人死死踩在了鞋下,來人甚至還碾了碾。
柳南初耀武揚威地指着滿屋的東西道:“從今以後,你就從這間卧室裏搬出去,這是我的了。”
他從家裏搬來的紅木桌上擺滿了柳南初的雜物,細細碎碎的,刺痛了他的眼。
蘇慎玉喃喃道:“那你原來的屋子呢?”
柳南初笑起來:“我還住在那裏呀,你的屋子,只配當我的雜物間而已。”
蘇慎玉不解道:“那我呢?”
柳南初撣了撣他手上的塵土,嬉笑着:“你還不明白嗎?程家已經沒有你的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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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幾天,蘇慎玉一直在動用手中的力量調查有關秋家的信息,但無論是蘇家的技術部門人員,還是他雇傭的私家偵探,所收集的信息都是寥寥。
能夠搜集到的是,秋家在曾經也是一個聲名顯赫的大家族,在房地産業板塊首屈一指,但就在二十年多前,秋家莊園內因煤氣故障燃起了一場熊熊大火,這場大火燃燒時恰逢深夜,消防員們趕到時已經來不及了,而當日恰巧是秋家老太爺生辰,秋家子女孫輩都從五湖四海前來祝壽,以至于幾乎全部葬身火海。
秋家的滅門慘案當時震驚全國,上了不少新聞頭條,因此才被蘇慎玉搜尋到。
可是,即便是再顯赫的豪門,在衰落後也再也無人問津了。
正因如此,蘇慎玉沒有找到秋家的幸存者和後續的發展信息,只能将重重謎團暫時壓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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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剛好是程栩父親程岳的五十五歲生日,程栩回老宅祝壽,帶上了蘇慎玉。
程家的老宅坐落在南城,是一座與海城相鄰的城市,相較于發達新興的海城,南城有着悠久的歷史和更加厚重的文化積澱。
程家的司機足足開了兩個小時車,才到達老宅。
下車前,程栩望着被茂密樹木層層遮掩的老宅屋頂,笑着說:“進了老宅後,可千萬別亂跑。”
“這裏的路線很複雜?”
“倒也不是,”程栩慢悠悠拉長了聲調,聲音有點瘆人:“宅子一旦老了,就容易滋生出一些陰森可怖的東西來,我小時候有一次在井邊玩,看見過成片的白色鬼影。”
他們到時還是白天,蘇慎玉和程栩被傭人帶着入住了宅子裏的一間客房,稍作休憩後參加在主廳舉行的晚宴。
蘇慎玉找傭人要了兩條被子和兩個枕頭,老宅雖然布局陰森,但房間和床都很大,他和程栩之間足可以隔一條楚河漢界。
程栩有些失落,但沒有阻攔他,只是挽起了衣袖,給蘇慎玉看:“醫生說我這裏再也不可能恢複如初了。”
雖然程栩足夠幸運,子彈只是擦過了他的手臂,未造成貫穿傷,但依然留下了一道難看的疤痕。
蘇慎玉只是瞥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他淡淡道:“槍擊你的是你的仇家,你不如想想如何才能讓自己少一些…”
程栩咬了咬牙:“蘇慎玉你好狠的心!”
随後摔門而去。
室內又只剩下了蘇慎玉一個人,他盯着空氣中懸浮的一點,竟出了神。
其實有些時候,他也會想,自己如果能夠放得下身段,對這群人渣虛情假意,那麽會不會更容易達成自己的目的。
可是更多時候,他連這些人靠近他都覺得惡心,連給他們一個好臉色都覺得是對自己的侮辱和踐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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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很快就到了傍晚,程栩沒回來,于是蘇慎玉一個人到了主廳。
程岳端坐在上首座位的太師椅上,不怒自威,望見蘇慎玉進來的時候只淡淡點了下頭。
蘇慎玉上輩子沒見過程岳,因此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位程家的主事人。
五十五歲的程岳保養得當,就連額頭上也鮮有皺紋,頭發更是見不到一絲白發,整個人精神很好,但眉目間卻又幾分慣于算計形成的陰鸷。
程岳身旁的女人嬌笑道:“兒媳婦初見公公,可是要敬茶的。”
那女人并非程栩的母親,而是程岳的某一任情人。
蘇慎玉本想随便敬一個就走,卻沒想到,程岳命令了一句:“跪着敬。”
蘇慎玉的臉色變了。
程栩注意到這裏僵掉的氣氛,連忙過來打圓場,對着他父親說:“爸,慎玉他身體最近不太舒服,就別……”
程岳抿了一口茶,陰鸷的眼神透過茶水氤氲形成的霧氣,直直射在蘇慎玉的臉上:“這是規矩。”
“可是爸……”
程岳對着兒子,姿态放得和藹了些:“阿栩,我知道你們辦了婚禮,也領了證,但那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形式罷了,今天你媳婦在我面前把禮數盡周全了,你們就算在我這兒過了明路,怎麽樣?”
程栩猶豫了,那句“過了明路”戳中了他心裏最隐秘的地方,于是他看向蘇慎玉,低聲勸道:
“慎玉,這其實也沒什麽,我爸這人比較傳統,老一輩的人不都這樣,我們做兒女的也得全了他們這副心意不是,你敬一杯茶,然後你今天下午氣我的事,我就當一筆勾銷了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