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帝王4
帝王4
蕊德的手被齊腕斬斷。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就連薇瑟也是後知後覺,林的反應倒是比她快得多,“咎瓦尤斯”铮然一聲,掠起一道淬烈的光華。
雪。
偌大的地下空腔裏,下起了白銀色的雪。
雪意涔涔,銀霜遍地,林的劍尖之上,立着一個娉婷而窈窕的身影。
若說林的頭發是熔熔的黃金,那麽來人的長發便是燦燦的流銀。她穿着寬松的毛絨睡裙,腿上繃着白色的絲襪,像是芭蕾舞者一樣緊繃着腳尖,輕飄飄地立在林的劍鋒上。
像是一只優雅而挺拔的白銀天鵝。
伊耿震悚地睜大了眼睛。
杏圓眼睛,櫻桃小口,來人戴着氣質文秀的紅框眼鏡,像是長相過于出衆的報社小文員,又像是淋着糖霜與奶油的可口點心。
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她的右眼沒有瞳仁,只有猙獰的眼白,熔金色的花紋,從眼眶裏爬出來,像是一處華麗又怖人的紋身。
來人在林的劍鋒上輕盈地提裙屈膝一禮:
“兩位大人,好久不見。”
滴滴答答的鮮血,順着她的動作,觸目驚心地流淌下來。
她握着蕊德的斷手。
只是她的握姿太過優雅,小指頭翹成蘭花的形狀,好似宮廷貴婦握着一朵玫瑰。
——正是她砍斷了蕊德的手腕,奪走了金識火。
蕊德跪倒在地,她捂着自己的手腕,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可憐的蕊德,現在才知道,太過貴重的禮物,會用鮮血标上慘重的價格。
薇瑟不跟她計較,但世上又有幾個人,跟薇瑟密爾一般好心腸呢?
撲通一聲,伊耿雙腿一軟,抱着小眼球跌坐在地。
他臉色煞白,瞳仁顫抖,伊耿大概猜出了,這位白銀少女到底是誰:
——“白銀雪”。
帝國三劍聖中唯一的女性,白銀雪、星辰守望者、永夜君王的追獵者、都蘭黛爾之主宰:
白思禮·路德薇希。
她正是伊拉斯陛下的書記官,也就是現任的“國王之盾”。
既然劍聖小姐白思禮在此,那就意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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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
薇瑟臉色陡地一變,倏地按住了心口。
這是“甜痛烙印”,一種不平等的契約,若是契主靠近了簽約人,疼痛就會從靈魂深處發作。
一個男人無聲地投來視線。
不同于白思禮那般甜蜜而傲慢的殺氣,亦沒有黑鬥篷那般陰冷而嚣張的敵意,來人的氣息算得上是平淡樸實,像是凱爾卡的種地老農,或者維蘇威的街邊小販。
他一開始便站在那裏,欺過了黃金雨的“先賢視域”,騙過了薔薇魔女的“甜痛烙印”。
他允許薇瑟發現他——薇瑟才可能發現他。薇瑟冷汗涔涔,氣鳴自促,臉色蒼白無比,甜痛烙印刺痛不休。
來人悠然踱步而來。
在奧古斯都帝國,男子普遍高大健碩,來人的身形算得上是瘦弱纖小,只比薇瑟稍微高上一些。大概是因為身高的原因,他的靴子鞋跟較高,走起路來噠噠作響。
伊耿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伊耿生着一頭搞笑的粉毛,來人的發色也不遑多讓,甚至因為戴着一個毛絨睡帽,變本加厲地幽默起來。
但對方偏偏英俊得出奇,氣場更是無比的強大,沉沉的壓迫感咄咄逼來,猶如千軍萬馬馳騁而下——
即使他戴着粉色毛絨睡帽,還穿着一身草莓花紋的睡衣。
這世上,只有兩位大人物,穿衣品味如此地神奇且獨特。
一位是“諸神黃昏”阿詩迦,希爾德麗克帝國的皇帝,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龍王。這條母暴龍的穿着品味,還停留在“老娘穿衣服,是給你們面子”的階段,曾經以明黃配熒綠的奇特搭配,一舉拉低了整個龍族的審美水平。
一位是“群星帝王”伊拉斯,奧古斯都帝國的帝王,他比任何一位少女,還要熱衷于粉紅色,以至于他的床單、桌布、床簾……都是甜蜜無比的粉紅色。
薇瑟倒是知道為什麽。
因為伊拉斯有生理缺陷,粉色和紫色,是除了黑白以外,伊拉斯唯二認得出來的兩種顏色。其他顏色,無論如何地鮮豔,在伊拉斯眼裏都是烏沉沉的一片。
伊拉斯把這件事視為軟肋。任由世人如何嘲笑他的“娘娘腔品味”,伊拉斯也不會透露半分。
薇瑟知道這些,只是因為,她曾是他的愛人。
薇瑟低下頭去,一提裙擺,屈膝一禮:
“陛下。”
來人正是群星帝王,奧古斯都人及珈藍人的皇帝,一十三省及光明海的統治者,打碎人類枷鎖之人,耀庭守護者,“于地獄中蘇生的烈火”——
伊拉斯·海倫娜·奧古斯都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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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薇瑟走後,伊拉斯沒睡過幾天好覺,他眼底積沉着疲憊的黑色,偏偏膚色又冷冷地發白,顯得氣色格外地怨氣深重。
伊耿總覺得皇帝陛下,很像那種滿腹怨氣的宮廷貴婦……因為久久得不到寵愛,在冷宮裏陰暗地爬行。
當然,這種話,伊耿是萬萬不敢說出來的。
伊拉斯穿的很随便,吃的也很随便,他并不是那種物欲很重的君王,常常有人拍到他跟書記官白思禮,像是兩個地痞流氓一樣,蹲在馬路邊狂啃三奧倫的面包棍,不夠吃還搶白思禮小姐的。
陛下是工作狂人,性/癖就是996和007,才沒那個閑工夫參加宴會。曾有樞機重臣上奏,認為伊拉斯舉止太過粗俗,當皇帝哪能在路邊啃面包棍?有失奧古斯都帝國的臉面。
伊拉斯對此回複:
“去/你/媽/了個×。去吧,去告我。”
一個敢罵一個敢回,這位重臣還真的告到了元老院,可惜元老院早就成了伊拉斯陛下的一言堂,場面就變成了伊拉斯靠在王座上,百無聊賴地聽這位重臣,當着所有帝國元老的面唾沫橫飛地罵他。
罵伊拉斯沒有涵養,伊拉斯低頭玩白思禮的頭發;
罵伊拉斯沒有風度,伊拉斯低頭把白思禮的辮子打了個死結;
罵伊拉斯的母親沒把他教好……伊拉斯擡起頭,讓白思禮走開一點,他從王座上站起,伸了個懶腰,然後——
砍下了重臣的腦袋。
血濺三尺,群雄噤聲。
伊拉斯陛下是個足斤足兩的媽寶男。
你可以說他不好,伊拉斯才懶得管,随便你怎麽罵,老子還是皇帝,不爽可以造反,我們在君士坦丁單挑;
但是千錯萬錯,你都不能說,他母親的任何壞話。
傳聞,伊拉斯陛下是私生子,他的母親海倫娜,只是一個小旅館的老板娘。後來南方烽火四起,小旅館沒了生意,海倫娜便向路過的士兵出賣身體,把兒子硬生生地拉扯大了。
但因此,海倫娜也早早患上了性/病,沒等伊拉斯成年便撒手人寰。
海倫娜不知道的是,她兒子從底層往上爬起,最後統一了混戰的南方,成為了“碎星大公”,率兵直逼君士坦丁。
爾後,伊拉斯與“虹莺公主”伊麗斯共同執政,開啓了奧古斯都第一個“雙王時代”,打退了來自四面八方的侵略者;
最後,“殒星帝王”伊玟斯去世,“虹莺公主”伊麗斯自盡,伊拉斯成為“群星帝王”。
至此,全國統一,諸省繁榮,奧古斯都迎來空前的大盛世。
如今橫貫南方平原的海倫娜河,正是伊拉斯陛下用自己母親的名字命名的。
這條哺育了千頃農田的母親河,在一百年前,還叫做“彌賽亞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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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斯悠悠站定,表情似笑非笑地,幽幽地注視着薇瑟,半分眼神都沒分給林:
“站遠點。騎士身上的陽剛之氣太重,熏到我了。”
薇瑟:“……”
很顯然,這句話,不是對薇瑟說的。
林面色如常,施施然退後一步,優雅地俯身一禮:
“陛下無須擔心。陰濕的女鬼一開口,就能吸光人身上所有的陽氣。”
陰濕的女鬼伊拉斯:“……”
林陽剛地微笑。
伊拉斯青筋一跳,剛再想說什麽,薇瑟咳嗽了一聲:
“陛下,白思禮小姐……”
她伸手一指蕊德,蕊德臉色慘白,滿頭冷汗,骨手從一旁的地面上鑽出,死死地攥着少女的手腕,強行地幫她止住了血。
蕊德的手,不明不白地斷了,薇瑟要個說法。
伊拉斯看了白思禮一眼——你幹的?
“對啊。”
白思禮不以為意,書記官小姐晃了晃手裏的斷手,鮮血嘩啦啦地濺得滿裙子都是:
“我想要個金識火嘛,砍個手怎麽了呢?”
書記官小姐歪了歪頭,露出了甜美而殘忍的笑:
“——她失去的只是一只手,而我得到了金識火啊。”
有問題嗎?
蕊德咬着下唇,渾身顫抖不已。
這是蕊德第一次遇見了,比她更要嬌慣、更要蠻橫、更要狠辣的貴族小姐,來自路德薇希家族的大小姐白思禮,歪着頭看向蕊德:
“你很痛苦嗎?”
蕊德不敢回答。
她終于明白了,她之所以敢在薇瑟面前放肆,是因為薇瑟不會跟她計較。
但是她不敢招惹白思禮——白思禮是真的會殺了她!
“要不,”白思禮在地上輕盈地轉了一圈,“我殺了你吧?畢竟法師失去了一只手,就等于廢了嘛,好慘哦……”
她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聲甜美又清脆,像是銀鈴一般。
突然,白思禮笑不出來了。
白思禮無意間看到了跌坐的伊耿。
她臉色倏地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