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斜陽歸處
第19章 、斜陽歸處
平穩行駛的車內安靜得出奇。曹瑞一言不發,保持着側身看向窗外的姿勢一動不動。路燈的光線落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暗。一旁的趙舒權滿心糾結,又是擔心又是後悔。
曹瑞身着帝王冕服走上宮殿前的短片成片效果極好,再一次出乎趙舒權的預料。尤其是最後一個畫面,盛裝華服的俊美少年對着夕陽伸出手,神情悵然、面帶清淚,美得令人心悸,也寂寥得叫人心疼。
在場的人仰望這一幕,無不震撼。攝像師完美地捕捉到了那份孤寂的怆然之美,将一個孤獨又脆弱的少年天子形象永久保存在高清的畫面中。
面對走下高臺的曹瑞,漢服店運營小張顧不上失态,興奮地驚呼:“謝清允!這就是謝清允本尊啊!我們店這是走了什麽狗屎運啊店長!”
方榮也覺得自己走了狗屎運,這輩子大概再也請不到這麽好的模特了,暗搓搓後悔自己怎麽沒想到多趕幾套衣服帶過來,趕在今天一起拍完。
不過他偷偷看了眼趙舒權的臉色,又覺得衣服帶多了可能會被這位趙總打死,還是算了。
趙舒權的聲音淡淡傳來:“這套衣服不是你們的,剛才的素材你們不能用,只能在個人社交賬號上發花絮和街拍。”
方榮和小張立刻點頭,也不敢再當着趙舒權的面大聲議論。眼見趙舒權快步迎上走下臺階的曹瑞,動作極為自然地伸手攙扶,低下頭小聲說了什麽。曹瑞的神情有些疲憊和虛弱,将自己的半個身子靠在趙舒權身上。
方榮吞了下口水,看向小張:“管好你自己。咱們這個小破店,得罪不起大佬。”
“好的店長,你放心。我還指望你做大做強,帶我上市帶我飛,不會為了磕CP砸飯碗的。”小張乖巧地回答。
二人沉默片刻,小張又忍不住開口:“可是店長,你不覺得真的很好磕麽?”
方榮:“……”我也覺得,可我不能說。
坐在車裏,趙舒權覺得自己的臂彎中仍然殘留着曹瑞先前的顫抖。從高臺上走下來的少年身體抖得非常厲害,臉色煞白,神情甚至有幾分恍惚,是叫人擔憂的程度。
他追問曹瑞怎麽了,對方只是搖頭不語。通過攝像師拍攝的畫面,他能感受到曹瑞投注在這段拍攝中的感情極為充沛,但也沒想到由此引發的生理反應會這麽激烈。
不明就裏的崔文翰興奮地問他:“趙總,你是想用這段短片作為小曹的試鏡嗎?對不起啊,我先前胡亂質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道歉才好……”
趙舒權确實有這個意思,不過也是在拍攝過程中想到的。
曹瑞給了他一個巨大的驚喜。他的鏡頭感很好。通常素人在面對鏡頭時會有的緊張、不自然、用力過猛等問題,在他這裏統統不存在。
崔文翰也猛贊:“小曹鏡頭感是真的好,越拍狀态越好,說不定真的有表演功底。趙總,您不能想象辦法,幫他查一下身份麽?”
不用查,趙舒權也知道崔文翰說的可能性全都不存在。不過服裝師有一點沒說錯,雖然他很确信曹瑞百分之百沒有上過表演課,但他的表現确實不像一個完全沒有接觸過這一行的……古人。
趙舒權唯一知道的是,跟前世的經歷相比,被攝像機對着拍攝什麽的,壓根就不會讓曹瑞緊張分毫。做了十幾年帝王,衛景帝什麽大場面沒見過呢?
讓曹瑞判若兩人的唯一可能,會不會是因為他想起了什麽?
念頭在腦中突兀閃現,趙舒權心髒狂跳,出了半身冷汗,忐忑地看向曹瑞。
少年仍舊安靜地靠在車門上,一言不發,卻好似用力想把自己嵌進車門裏一樣,躲他躲得遠遠地。
剛才沉浸在自責中還沒發現,驟然發覺,趙舒權又失落又難堪。
自己是什麽洪水猛獸,需要離得這麽遠麽?
委屈在心裏打轉,可他也舍不得生氣。眼見對方沒有與自己交談的意思,他試探着輕聲問道:“拍了一天,是不是有點累?”
曹瑞扭頭看向他,心事重重的小臉透出疲憊和蒼白,淡淡地說:“沒什麽,我不覺得累。剛才很抱歉,我只是有點頭暈,不是故意要麻煩你,希望趙總不要誤會。”
趙舒權努力想了半天,才想起曹瑞說的可能是剛才從階梯上走下來時靠在自己身上的舉動。可那時候他都已經站不穩了,自己湊上去讓他靠一下也不算逾矩、僭越吧?
想起前世兩人最後那段互相猜忌、各懷委屈的日子,趙舒權就覺得心裏刺疼。好不容易回到現代,陰差陽錯曹瑞失憶了,他想跟他重新開始,卻不得其門而入。
趙舒權并不是個容易沮喪的人。如果他是的話,這十年的尋找與等待早就讓他沮喪到崩潰了。既然曹瑞将他拒之門外,他索性在門外多呆一會。
正在網紅店外排隊的姜小芬接到了老板發來的指令,讓她明天聯系外包團隊處理一下素材。打開老板發來的原始視頻,姜小芬的土撥鼠尖叫震撼了排隊區。
馮楓被敦促盡快幫曹瑞安排全方位的個人培訓課程。李鑒收到的命令是抓緊敲定與文旅局領導的飯局。就連章律師都被要求盡快制作一份版權轉讓與投資合作協議。
處理好一堆分明可以等到明天再下令的工作之後,趙舒權敏銳地覺察到曹瑞緊閉的那扇心門稍稍打開一條縫隙。
少年的身體不再緊繃,語氣也柔和下來:“趙先生你這麽忙,還讓你陪了我一整天,真是過意不去。”
趙舒權趕忙說自己不辛苦,觀察他在鏡頭下的反應、拍攝宣傳短片也是自己身為老板的工作,追問他如何做到為不同的服裝做出不同的演繹。
“你要知道,有些科班出身的人都未必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做到這種程度。當然,我能看出你的表演痕跡很重,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但我想,你在之前并沒有上過表演課。”
曹瑞輕輕笑了笑:“我的确不記得自己有沒有上過課,但這一個月來,我在片場時常聽到導演對演員強調‘你要把自己代入角色’、‘要設想你就是角色本人’之類的話。所以我也學着這樣去做。”
他垂下頭輕聲說:“我很幸運能夠遇到崔老師、遇到你。你們對我的幫助,我不知道該如何回報。但我還是想要知道,自己原本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有過怎樣的經歷。試着去按照演戲的方式思考角色,或許能夠令我觸碰到記憶的碎片。”
趙舒權的心緊張得砰砰亂跳,按捺住激動追問:“那你……能想起什麽嗎?”
“之前一直沒有。”曹瑞平靜地搖頭,“但是剛才,走上宮殿的最高處,回身看向夕陽的時候,我好像……好像真的……”
趙舒權屏住呼吸,被內心矛盾的想法糾纏着,卻聽少年說:“那一刻,我覺得我似乎就是謝清允。我好像變成了他,能夠觸碰到他的心境……”
趙舒權很難說清自己的感受,決定再試探一下:“你知道麽,謝清允這個角色是有原型的。這個角色的原型就是一千八百年前,歷史上衛朝的第三任帝王、衛景帝曹瑞。”
曹瑞臉上露出一抹驚訝。趙舒權小心翼翼補充:“沒錯,與你同名。衛景帝、曹瑞……”
他邊說邊觀察曹瑞的反應,可惜什麽都沒有。曹瑞像是一個在課堂上學到新知識點的學生,僅僅只是照單全收。
嘗試失敗,趙舒權心中半喜半憂,裝作若無其事:“你的氣質确實與謝清允高度契合。你身上有種天生貴胄的氣質,一般人是模仿不來的。”
曹瑞唇邊勾起一抹笑意,難得調侃地說:“我總不可能是那個同名同姓的衛景帝。”
趙舒權憋到內傷,很想不管不顧地喊出來——“怎麽不可能怎麽不可能?你就是!你就是啊!”
“但我想演好謝清允。”曹瑞的語氣淡然卻堅決,“我一直很擔心自己能力不足、辜負你的期待、影響這個對你來說很重要的項目。但我希望你能給我機會讓我試一試。我一定會盡我最大的努力……”
趙舒權輕輕按住他略有些激動的手:“我說過了,對我來說,謝清允這個角色除你之外,不作他想。我也會盡最大的努力促成這件事。”
兩人的手疊在一起,趙舒權感覺自己手掌的溫度明顯高出對方一大截,不由地皺眉:“下午拍攝是不是很冷,為什麽不說呢?”
曹瑞迅速抽回自己的手:“沒有,下午拍攝時我沒覺得冷。”
趙舒權讓司機把車內空調的溫度調高,克制着想為對方暖手的沖動。前世的衛景帝就是如此,手腳的溫度偏低。到了冬天,二人幽會時,自己總要為他暖手暖腳,早成了習慣。
幸好,這一次曹瑞似乎沒計較他的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