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墨菲
053 墨菲
墨菲定理認為,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
所以,夏昭在剛進家門時看到剛從衛生間出來的江月華時,并沒有太多驚訝,只有一股“我就知道自己會完蛋”的破罐子破摔之情。
江月華似笑非笑地掃過夏昭努力往身後藏的兩瓶冰鎮飲料,陰陽怪氣:“呦,我們大小姐大熱天出門,就是為了買兩瓶泔水回來啊?”
阿彌陀佛。夏昭在心裏默念,幸虧上樓時在販賣機裏拿了兩瓶飲料打掩護。
江月華斜着眼詐她:“說吧,還幹了什麽?”
夏昭低着頭掩蓋自己撒謊的不自然,聲若蚊蠅地往自己身上潑髒水:“……還在下面吃了一桶冰淇淋。”
這下江月華信了。她掐了掐夏昭生理期的日子,發現就在這幾天,直接氣笑了:“你真厲害啊夏昭,你就仗着年紀小不疼使勁兒作吧,過幾年疼不死你。”
單說這幾句實在是不解氣,江月華提溜着夏昭往卧室走:“看你偷吃這麽熟練,卧室裏估計也沒少藏垃圾食品吧?”
夏昭:“……!!!”
“母上大人!”她抱着江月華的手臂哽咽,“兒臣日後一定多加注意,您就放過兒臣這一次吧!”
剛剛怕得罪妻女中任何一方而躲在主卧裝鹌鹑的夏鳳延探出頭看熱鬧。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江月華把夏昭掼在床上威脅,“不然就搜你整個房間了啊。”
這話當然只是威脅,江月華不是什麽會冒犯隐私的家長。不過能說出這麽重的威脅,也足以說明她有多生氣了。
夏昭忍痛打開了自己的衣櫃,從裏面抱出一個箱子,心如刀絞:“……都在這裏了。”
江月華伸手翻了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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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條鴨脖小魚仔,還有各種一毛錢一個五毛錢一包的懷舊小零食——甚至有好幾種是江月華小時候吃的。
原本計劃把這些垃圾食品扔掉的江月華心念一轉,打算把東西帶去公司,給辦公室裏的小姑娘分一分,自己也留上兩袋。
她帶着收繳的贓物心滿意足地走了,徒留夏昭躺屍在床上,欲哭無淚地盯着天花板。
緬懷小零食片刻後,她憤憤然給秦述發消息:“你都不知道我經歷了什麽!”
秦述見她發來的一大串前因後果,理智覺得江阿姨做的沒錯,私情卻驅動着他允給夏昭好多吃的喝的。
秦立明已經離開了。秦述伏在書桌旁,在夏昭停止發消息後開始梳理思緒。
今天他說了那些話,秦立明後續應該會和魏晴說一說秦立國的事。
秦立明是個不會撒謊的老實人,可老實人也會模糊重點避重就輕。
他不好直接和魏晴說些什麽,或許可以提點他那個弟弟幾句。
還有……
當時他的好父親,到底有沒有在法庭上提到他中考時,那群來要債的人差點要了他的命的事?
就差那麽一點,刀就是砍在他的脖子上,而不是下颌上了。
要債的人是他大伯撺掇來的,那時家裏的拆遷憑證比較值錢,于是他們的家庭迎來了又一輪打擊。
秦立明差點丢了命,他因為照顧秦立明直接中考缺考。
也就是受了那麽大的打擊,他才會不顧秦立明的意思直接給派出所打電話并且舉報他大伯。
但他是未成年,後續的很多事都是秦立明去交涉去做的。在知道那些人被判刑會坐牢後,他自然而然地以為秦立明交代了所有。
可看今天這種情況,秦立明明顯還對秦立國抱有期待。那在當時,他有沒有可能大事化小了說?
入室搶劫和入室殺人可差了太多。
秦述深呼吸了幾次穩住情緒,看了看時間,給趙臨打了個電話過去,很是低聲下氣地求助。
“哥,嫂子在嗎?我想請教嫂子一些事。”
遠在北京的趙臨聽這一聲“嫂子”聽得通體舒暢,嘴上卻假情假意地呵斥:“亂喊什麽,我和你嫂子還沒結婚呢。”
他邊聽秦述簡單說了前因後果,邊去敲書房的門,等到對方應了才進去。
“諾諾。”他喊戴着金邊眼鏡辦公的女人,“你記不記得我給你提過的秦學弟?他想咨詢你點兒問題。”
程諾揚了揚眉,接過趙臨手中的手機。
“你好,衡安律所,程諾。”
說完所有事,已經是一個半小時後。
程諾忙了太久,去洗漱了,只留趙臨在書房和秦述繼續說。
“小述。”他嘆了一口氣,“秦叔叔這個人吧,也不能說不好,就是太愚了。”
秦述苦笑了一下。
是啊。
“沒關系。”他寬慰電話那頭這個真心待自己好的學長,同時也寬慰自己,“我身邊還有其他人在。”
秦述放下手機,看向面前寫滿字跡的紙張。
必須做好應對措施。
他又想起夏昭明亮的、充滿信任的眼睛。
必須想辦法把所有會影響到他未來生活的苗頭全部掐掉。
九月下旬,物理競賽複賽與本學期的第一次月考接踵而至,成績也在前後腳出來。
夏昭仍舊是二班的第一名。
秦述這次比皓月低了一名,馮子俊分數也稍微下降了些,不過卻都有了進物理競賽全國決賽的資格。
以往也是如此,每年江城一中都有一兩人能進決賽,可鮮少有能拿到金牌乃至國集名額的。
他們省雖然是數一數二的教育大省,可在競賽上實在不出挑。
幾年間偶爾有那麽一兩個拿到金牌的好苗子,也都是出在省會實驗中學,出不在他們這個不起眼小城市的高中。
是以,老師們對這兩人的話術都是:“拿到二等獎就是勝利,準備競賽的同時不能完全忽視複習。”
畢竟二等獎以上就有資格走強基計劃了。
對此,馮子俊表示:“我的目标就是努力拿到銀牌,但秦述完全可以展望一下金牌啊。”
有些人完全就是得天獨厚。
馮子俊酸溜溜地盯着秦述的眼下,同樣熬夜學同樣長的時間,人家連個黑眼圈都沒有。
秦述心裏卻總有股不詳的預感。
他捏了捏眉心,有點恍惚地說:“……不一定,我在大事上運氣一向不好。”
小升初那幾年趕上實施劃片,中考又出事缺考。
總感覺在步入大學的途中也總會出點什麽事。
如果,秦述心想,如果真的非要出什麽事,那還是這次出吧。
高考千萬不要出什麽大事了。
坐在秦述前面的馮子俊想起了他初中升學的事,忙替他“呸呸”了兩聲。而秦述的現任同桌吳嘉木雖然沒多少同學情,卻也沒說什麽喪氣話。
“按照運氣守恒定律來說,以前運氣不好,以後運氣就會變好。”吳嘉木翹着腿改錯題,“所以說不準你真能拿到金牌呢。”
秦述盯着桌上的試卷氣若游絲:“借你吉言。”
這些天他難得有學習學到吐的感覺,幾乎都分不出心思想夏昭。
唯一能在學習之餘空出的幾分精力,被他放在了家裏的事上。
秦立國應該已經出獄了,但秦立明沒有和他提起,他也就裝作不知道。
倒是魏阿姨給他發消息問了以往的一些事,他毫無隐瞞地說了。
越逼近決賽,秦述越覺得心煩意亂。
再忙他也沒放棄健身,最近甚至帶上了一些防身用品,手機也設置了一鍵報警。
借口這些天太忙,他沒有再等夏昭上學。夏昭看着他眉眼間的疲态,憂心忡忡地表示讓他一定多注意身體。
放學時,秦述也一直挑有監控的大路走,只在幾個死角和小巷口處需要打起精神。
離決賽還有一周,這樣熬下去總不是辦法。在經過一個拐角時,秦述習慣地看了看四周,然後思考起解決方案。
或許可以和李青山以及老劉溝通一下,在校住上一周。
在接近一個小巷口時,秦述已經打好了提要求的腹稿,而後突然汗毛倒豎。
他瞳孔緊縮地看着電動車儀表盤處倒映出的黑影。
——擔心的事,終于來了。
*
高三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吳嘉木綴在秦述後面幾米,蔫蔫地想着,連前頭這種學習比打球還簡單的人都這麽拼。
按照吳嘉木的脾氣,他現在應該加速超過秦述,并且在擦身而過時給他豎一個中指。可莫名其妙地,他今天不想。
他是一個很按直覺辦事的人。譬如和夏昭相處,他當時想犯那個賤,那就去犯,覺得似乎有些過火了,那就立刻滑跪。
所以吳嘉木有時還蠻為自己的直覺沾沾自喜——這種能力讓他在朋友們面前犯賤卻依舊保持着良好關系。
直覺讓吳嘉木不想超過秦述,于是他幹脆在路邊超市門口停下,拿了一瓶飲料結了賬才走。
這下不只是落後幾米了。
吳嘉木站在自己的電車旁擰開瓶蓋,咕咚咕咚灌了半瓶。
——只是秦述騎那麽快嗎?兩分鐘不到的功夫人都沒影了。剛才前面那個小路口明明是個紅燈,他不會闖紅燈過去了吧。
風裹挾着稀碎聲響拂過耳畔,吳嘉木莫名覺得那像誰的慘叫。
那個莫名其妙的、名為直覺的警鈴突然大聲響了起來。
短短幾秒,吳嘉木腦子裏閃過無數回憶。
——夏昭說有一次路上她走神差點闖了紅燈,秦述特別兇地抓住了她。
——夏昭說有一次上學他們都快遲到了周圍也沒人,可秦述就是不敢闖紅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次他們被交警抓留下了什麽心理陰影。
——秦述那種人能有個屁的心理陰影啊!!他就是單純不會闖紅燈吧!
等到回過神來時,吳嘉木已經重新沖回超市對着店員大聲問有沒有刀和棍子了。
店員打着哆嗦看着他,手伸向櫃臺旁邊的電話,似乎想報警。
吳嘉木一咬牙,拿起超市門邊擺着的掃把就向外沖,還不忘沖店員大吼一聲:“要報警趕緊報!”
他邊跑着,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胡亂摁了幾下,等到對面一接通就大喊:“爹!小區西南方向一千米!快來救人!”
——通訊錄排第一的是他爹吧?本市公安局副局長家的吳大公子邊跑邊眼觀八方,分出百分之一的心神想了一下,應該求助到位了吧?!
他只想見義勇為一下,可不想英勇就義啊!!!
*
夏昭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她現在困得要命,可意識裏總有一部分格外清醒,讓她此時處于一個半夢半醒,似睡非睡的二重狀态。
她像在和夢裏的自己對話:是不是睡前看得那道題太難了,導致大腦現在太過活躍睡不着覺?
而後她又回答自己:或許是。
不過應該很快就能睡着了。夏昭模模糊糊想着,因為她的手機似乎在響,可大半夜的手機怎麽會響?所以這應該是夢,都做夢了那肯定是要睡着了……
手機似乎不響了。意識逐漸陷入最深處,而後又一飛沖天——怎麽手機又響了!
夏昭強撐着睜開眼。
第一眼看見來電人,吳嘉木。第二眼看見時間,00:04。
夏昭散發着沖天的怨氣接通了電話,大有這通電話如果不是什麽要命的事明天就要了吳嘉木的命的打算:“喂。”
“夏昭,是我。”電話那頭很嘈雜,吳嘉木的聲音也有些急促,“雖然沒人讓我打電話,但我總覺得該告訴你一聲。秦述現在在醫院……”
夏昭像被人兜頭潑了一桶涼水,徹底清醒了。
她疑心自己耳朵不好使,顫抖着打開免提,把聲音調到了最大,而後在吳嘉木的絮叨裏開始機械地換衣服。
吳嘉木說得很清楚,可夏昭的腦子只捕捉到了零零散散的幾個詞,圍堵,救人,受傷,血,手術……
夏昭渾渾噩噩地和他确認:“離小區最近的第三人民醫院是吧?我馬上到。”
再次确認後她挂斷了電話。衣服外套都已經穿好,還沒有換鞋。
夏昭走到玄關處穿鞋子,怎麽也蹬不進去,是脫鞋時鞋帶沒有解開。她彎下腰松了松鞋帶,在直起腰的那一刻,客廳刺眼的白熾燈突然亮起。
江月華和夏鳳延站在主卧門口,滿懷擔憂地看着她。
“寶寶,”江月華問,“告訴媽媽,發生什麽事了?”
在對上江月華目光的那一刻,夏昭眼底的淚水終于落下。
“爸爸,媽媽。”她哽咽着喊,“我想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