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指尖
051 指尖
秦述到市圖書館附近時，剛好看到夏昭和一個男生并肩走出來。
那男生長得還算清秀，大概有一米七七左右。秦述就知道自己的擔心并非多餘——他一眼就能看出這男生臉上寫了什麽心思，孔雀開屏一樣的顯眼，也就昭昭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就看不出來，總歸他會解決的。
夏昭站在圖書館大門一側，目光向秦述站的這邊投過來。
秦述很自如地走過去，好像自己沒有在這兒多等那幾分鐘。他目不斜視，仿佛夏昭身邊沒有人，只在對上她的目光時笑了笑。
夏昭從書包裏拿出感冒藥，有點擔心地問：“真的不嚴重吧？”
秦述搖搖頭：“可能昨晚空調開太低，只是嗓子稍微有些不舒服。”
餘光注意到那個男生有點局促地走開了幾步，秦述很是冷漠地想，要走就直接離開，還杵在這裏礙什麽眼。
夏昭打量了一下秦述的臉色，看起來很健康，聽着嗓子沒啞也沒有鼻音，才把感冒藥遞給他：“那你這幾天注意一下，別再受涼……多喝點熱水潤潤嗓子，別吃太辣的。”
說着說着她聲音裏就帶了點笑意：“剛好我明天要去姥姥家玩，你中午就自己做點清淡的吃吧。”
她中午剛好不用跟着一起吃清湯寡水了。
秦述定定看着她：“我感覺你有點幸災樂禍。”
“哪裏有，你聽錯了吧。”夏昭表情無辜極了，向一旁挪了幾步避開他的目光，“我走了，你快回去吃晚飯吧，別耽誤晚自習。”
秦述伸出手隔空點了點她：“你最好祈禱我明天就能好，否則回來後就等着吃清炒白菜吧。”
“好吧好吧，你快點好起來好了。”夏昭沖他揮揮手，又注意到不遠處那個還在的學習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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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個人也沒走呢。夏昭也很友好地和他揮手告別，哼着小曲兒回家去了。
秦述目視着夏昭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又轉身看向一旁。
那個男生還在，臉色有些僵硬，對上秦述的目光時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一絲敵意。
秦述真情實感地感到困惑——這人好像沒長眼睛也沒長腦子。
在他來後這人不走，旁觀他和昭昭講話時也不默默離開，甚至昭昭都走了他還不滾。
秦述想，這是你自找的。
他從書包一側找出那盒未開封的百香果味含片，隔着幾步扔過去。
男生伸手去接，但沒接住。糖果滾落在他腳邊，撞出嘩啦啦的聲響。
“謝謝你的糖。”秦述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可以稱得上禮貌，“不過她不喜歡百香果。”
他自覺目的已經達成，沒再注意對面人的反應，很是漠然地離開了。
隔兩天夏昭再來圖書館時，再也沒有在自己桌子對面見過那個男生，她也絲毫沒在意——人嘛，有來有去很正常。
遇上了就說幾句，走了也不太可惜，畢竟前路漫漫，還會遇到更多人。
對玩得好的她都這種态度，對一個萍水相逢連名字都沒問過的男生就更是了。
又過了幾天，秦述暗戳戳地試探夏昭，見她果然把那個男生忘了個幹淨，滿意之餘又忍不住生出一些物傷其類的哀愁。
幾年前他離開時，昭昭應該也是這種态度吧。
她從小就什麽都不缺，以至于愛滿則溢，肆無忌憚地對身邊人揮灑自己的好。身邊人有回應就接着，沒有也無所謂，因為她根本不缺那一點半點。
不過不回應她的實在是太少了，誰能拒絕那麽純粹的好呢？她不在意離開，因為總有人向她奔赴而來。
有時候秦述甚至感覺，昭昭能喜歡上他像是一場美好的幻夢。
暑假馬不停蹄地奔離，八月中旬剛過完，一中的準高二高三生就開始陸續返校。
高三教學樓矗立在校園一角，頗為遺世獨立，甚至流露出幾分嚴肅的荒涼——這棟樓裏樹都沒有幾棵，全都是修剪的平平整整的冬青。
夏昭站在這棟四四方方的“口”字樓中央，望了一眼頭頂上被圈出的一塊板正的天空，又看了眼樓頂鮮紅的三個大字。
圓夢樓。
最好真的能圓夢，否則在這座樓裏熬上幾個月也太苦了。
“淪落”到2班的原1班人并不止她一個，夏昭對着幾張熟悉的臉龐無語凝噎片刻，幹巴巴地招呼：“你們也來了呀。”
其餘幾人：“……”
這招呼不如不打。
他們面面相觑片刻，都看向貼出的座次表，暗中期待生物老師——也就是2班班主任把他們幾個安排在一起，但顯然沒有。
體委很是心酸：“咱幾個也太星羅棋布了點吧。”
夏昭對自己的座位還算滿意，她的同桌是2班的語文課代表，兩個人算半生不熟，相信很快就能變成十分熟。
收作業和開學考發試卷時，解語花還是總習慣性想開口招呼夏昭，看到她身邊另一個課代表時才反應過來。
在走廊遇到時，她和夏昭輕聲抱怨：“1班統共沒幾個語文出挑的，你怎麽還到2班來啦，我在1班上課都不會開心了。”
夏昭對着她眨了眨眼睛：“我會努力回去的。”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鼓勵她，解語花給她的開學考語文作文批出了58的高分，總成績賦分後則直接超過了670。
放在2班是第一名，放在1班也很靠前，李青山來上數學課時還特意誇了她幾句。
這是夏昭第一次考上670分，整個人都開心的不得了，簡直是逢人便笑，甜言蜜語也止不住的向外灑。
“雖然一部分原因是開學考試卷裏有很多暑假作業的原題，但小秦老師的教導才是起大作用的那個。”夏昭把一份雙皮奶放在秦述餐盤邊，“請你吃雙皮奶。”
秦述看了一眼她仍端着沒放下的餐盤，心裏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還是你自己努力的作用最大……快吃飯吧。”
夏昭乖乖地點了點頭，然後端着餐盤就去找李琪琪和皓月了。
秦述：“……”
剛打好飯的馮子俊順勢坐在了秦述對面，欲言又止片刻終于忍不住問：“她昨天不就沒和你一起吃飯嗎，為什麽你還這麽失望？”
今天已經是開學第二天了。
秦述在雙皮奶上劃了個十字，讓果醬慢慢滲透下去：“……我以為，她只需要一天和皓月她們聊天。”
畢竟一暑假沒見幾次面，一起吃幾頓飯他理解。
但現在看來，很可能她會繼續維持以前和幾個朋友一起吃飯的習慣。
馮子俊安慰他：“放寬心，咱們學校沒有幾個男生女生敢坐一起吃飯。”
一中的食堂布局很特殊，左右店鋪對稱，一邊排男生一邊排女生，雖然沒有明确劃分界限，但坐下之後仍顯得男女泾渭分明。
再往前幾年是上下兩層樓，一樓女生二樓男生。這樣分一是考慮女生搶飯可能比不過男生，二就是防止戀愛。
但自從前兩年有兩個男生吃飯跑太快，不小心踩空樓梯斷了腿，又有家長來鬧說上二樓吃飯爬樓浪費時間對男生不公平，學校就勉強改成了現在的布局。
還暗戳戳表示只要抓住在食堂談戀愛的就改回去。
“所以敢在食堂坐一起的，通常都是真的沒什麽。”不願爬樓梯星人馮子俊如是表示：“真有敢坐一起的也會被我這種憎恨爬樓的人勸開的。”
秦述沉默地望向夏昭那桌。
馮子俊擡眼看了看，很安詳地繼續吃面：“當然，吳嘉木這種沒有勸的必要，他們坐一起實在顯得太清白了，連路過的老劉都不屑管。”
秦述心說我也可以表現得很清白。
……但昭昭估計不會同意，而且她絕對裝不出問心無愧的樣子。
秦述有些受不了了。
這日子實在太難捱。競賽培訓不僅占用了體育課之類能夠見面的閑課，還占用了第三節晚自習，他們能見面的時間直線下降。
雖說升了高三後越來越多走讀生開始申請上第三節晚自習，但昭昭昭并沒有。她需要充足的睡眠來保障第二天上課不會犯困。
只有早上上學時他們才能說上幾句話，可昭昭習慣踩點上學，路上的時間其實并沒有多少。
昭昭說的對，秦述想，他們确實應該提前适應相處少的日子，她也早就做好相處少的心理準備。
和暑假對比起來，現在實在是太痛苦了。可痛苦也要忍着，這是他自己選的，他也不能流露出什麽給她增加困擾。
或許應該再忙一些。九月初就要初賽了，多用學習麻痹自己吧。
可惜他有意忽視，偏偏身邊總會有人提起。晚自習第一節一下課李琪琪就溜了出去，不過兩分鐘就回到了教室，臉色有些臭。
“這才幾天啊，夏昭就勾搭上別人了。”她對着皓月抱怨，“我隔着窗戶就看到2班那個語文課代表給她剝橘子吃！我敲窗戶喊她她都聽不到！”
秦述克制着吐出一口氣。
吳嘉木見怪不怪：“這不是很正常嗎？而且該生氣的都沒氣呢，你這麽大反應幹什麽。”
李琪琪聞言看向斜對面的秦述，果然在他強撐着平靜的臉上看出了隐隐崩裂的痕跡，不由得面露同情：“對哦。”
“沒關系。”秦述不知道是在安慰別人還是在安慰自己，“……昭昭從小就是個招人喜歡的人。”
恐怕不止“從小”，“以後”也改不了。
吳嘉木心裏有股詭異的爽感，幸災樂禍順着秦述這句假大度的話安慰：“沒關系，其他人都只是驿站，只有你才是家。”
秦述面無表情看着他：“沒錯。”
李琪琪小聲罵：“你有病啊吳嘉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幹嘛把我們也罵進去!”
畢竟他們也算“其他人”。
秦述不參與這無謂的口舌紛争了，轉而對着沒怎麽說話卻一直在聽的皓月說：“其實昭昭暑假就已經複習過一遍了，所以即便她現在跟着1班的進度做作業，任務也可能不飽和。”
皓月聞言放下筆。
她雖然臉偏圓，但卻因為自身氣質顯得格外不好惹，看不喜歡的人都像在打量一塊死豬肉。但現在看秦述的眼神卻不太一樣，更像丈母娘看女婿。
“丈母娘”确認了秦述的意圖，臉上流露出些許滿意神色，然後摸出了一本最近兩個月用不着的筆記本。
“前十五年高考理科偏題難題彙總。”皓月言簡意赅，“适合打好基礎後深入學習。”
有的一個題就能琢磨一節課。
課餘時間足夠他再去一趟2班，秦述道了謝，拿着筆記走向隔壁。
一旁的李琪琪和吳嘉木瞠目結舌。
李琪琪憋了半晌，弱弱憋出來一句：“……我覺得現在的任務已經夠多了，再加量難道不會适得其反嗎？”
弓弦繃太緊也會斷啊。
“想要得到一百分的成績，就必須要付出一百二十分的努力。”皓月神色漠然：“付出的夠多才有收獲，開學考的成績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她目光淩厲地從頭到腳掃了面前這兩人一遍，直把他們看得瑟瑟發抖，才冷笑一聲繼續開口：“讓我猜猜你們暑假幹了什麽開學才考成那個鬼樣子……你。”
皓月對着李琪琪擡了擡下巴，持續性陰陽怪氣：“又晝夜颠倒了看小說看漫畫了吧？作業又是最後一周亂七八糟趕出來的吧？”
李琪琪顫顫巍巍：“別別別別罵了……”
“還有你。”皓月又指向吳嘉木，剛想開口，又把話吞了回去。
算了，和他有什麽好說的，他本來就大差不差能考上想去的學校……考不上他那個當局長的爹也能給他留好退路。
這樣想着，皓月又抱臂看向李琪琪，冷哼一聲：“到時候大家再聚會時，只有你一個人讀的學校不夠好，你難道不會難受嗎？”
李琪琪就差賭咒發誓了：“我真的知錯了，我往後一定好好學習……”
吳嘉木逃過了一場風雨摧折，反而沒覺得多慶幸，悻悻道：“我也很努力了好不好，我現在都是在校上完第三節晚自習才回家……”
回到家都快晚上十一點，很辛苦都好不好。
隔壁2班門口。
秦述感覺老天都在和他作對。
他剛到門口想找人幫忙把夏昭喊出來，2班班主任——他們的生物老師就從走廊溜溜達達到了他身邊，很和氣地問：“找人啊？”
秦述：“……嗯，我找夏昭。”
于是生物老師把腦袋探進教室，提起嗓門喊：“夏昭！有人找你！”
夏昭一個哆嗦，差點咬到喂自己吃橘子的小同志的手指，拍了拍胸口把橘子順下去才小跑到教室門口：“好的老師，我來啦！”
在看到門口站着的人是秦述時，她心裏有些發虛，面色也有些緊繃。
——生物老師雖然已經坐到了講臺上喝茶，可還是應該能聽到看到他們在幹什麽的。
她背對着講臺還好說，秦述面對着教室內，清晰地感受到生物老師時不時飄過來的目光，臉色尤為麻木。
他把手裏的筆記本遞給夏昭，努力維持着語氣的毫無波瀾：“……皓月讓我把她整理的真題集給你，希望你多加努力，早點回到一班。”
夏昭想着每天勉強寫完的作業，近乎驚恐地看着秦述手中那本難題集錦，欲哭無淚地說：“我……我知道了，你替我謝謝皓月。”
從父母那裏缺失的嚴格管教，終究會從朋友這裏補回來。夏昭有種快被學習累死的心酸感，心裏又莫名升起一股詭異的滿足。
唉……他們都是為了她好。
她只能再努努力擠出點時間多學一點。
給夏昭加重任務量的罪魁禍首秦述看着她皺巴巴的眉頭，很想伸出手撫平。
原本他就是這麽計劃的。
可是現在頂着老師的目光，他只能說出一句：“……當然，勞逸結合也很重要，你的壓力不要太大。”
第二節晚自習的預備鈴響起。
在外接水放風或是上廁所的同學們急匆匆跑回教室。
“我知道的。”夏昭接過他手裏的真題集，“你快回去吧。”
人聲喧嚣，夜風浮動。
硬皮筆記本遮擋之下，不知是誰的體溫，輕擦過誰的指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