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故地
023 故地
秦述很想很想抱一抱她。
他的呼吸急促又滾燙,可最終只是慢慢平靜下去,抓住她手裏已經折起的雨傘的另一頭:“昭昭,要不要去看看村子以前在的地方?”
夏昭悶悶地說:“不是因為修高鐵占了麽,有什麽好看的。”
她不想看沒有奶奶家的村子。
秦述說:“還是有些以前的東西留了下來。”
夏昭勉強打起了一點興趣:“那去看看吧。”
他們牽着一把雨傘一起向外走,走了一段路夏昭才發覺這姿勢太奇怪,于是松開了手。
秦述默不作聲的握緊了那把傘。
這地方比較偏,只有一條公交線路往來,幾乎沒有交警。夏昭坐上秦述的電車後座,想起忘了把被交警抓的事告訴奶奶。
……算了,這麽丢臉的事,還是不告訴了。
墓園距原來村子的所在地并不遠,他們遠遠就看到了橫貫那片地方的高鐵軌道。
秦述在一條小河旁停下車:“還記得這條河嗎?”
夏昭探頭看了看清澈的河水,幽幽嘆了口氣:“村子沒了後,小臭水溝都變清澈了。”
真不知道該說是好還是壞。
軌道兩側遍布着荊棘野草,夏昭已經難以還原出村莊的模樣,好在身邊有個什麽都記得很清楚的秦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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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賣部原來就在這兒。”
“我有點想吃小賣部裏的辣球了,一毛錢一個的那種。”
“還有那兒,原本是李爺爺養鴨子的小池塘。”
“我記得我記得!我們還在那裏挖過陷阱想抓野兔,結果李爺爺的小羊羔摔進去了……”
“那裏是胡同口,老槐樹還在。”
“小時候我就是爬樹摘槐花崴了腳……後來奶奶就告訴我槐花吃多了會得痄腮,不讓我爬了。”
夏昭摸了摸自己的腮幫子,突然頓住了腳步,呆呆看向槐樹不遠處。
秦述也停住問她:“怎麽了?”
“你沒看到嗎?!”夏昭的臉因為興奮而透出紅來,扒開了面前的灌木,“太陽花!那裏有奶奶種的太陽花!”
這些馬齒苋科的小花夏天才開得最盛,現在只有鮮少幾株開出細小的花朵,幾乎讓人幻視為陽光落下的斑塊。
秦述有些近視,并沒有夏昭看得那麽清楚,聽到這話下意識跑回去拿車上的相機,還不忘叮囑夏昭:“別跑遠了!”
拿回相機時,夏昭已經蹲在地上和小花們對視了好一會兒。
他們身上都沾着草木落下的雨露,竟然有小時候淋雨騎車回家的狼狽。夏昭看到秦述手裏的相機,眼睛都亮了亮:“我想和花拍照。”
秦述打開相機:“好。”
站起身後花幾乎就拍不到了。夏昭仍蹲在草叢裏,雙手在下颌處擺成花托的形狀,像幼兒園文藝彙演拍照時擺的姿勢。
秦述找了個最合适的角度:“好了。”
夏昭并沒有第一時間去看拍得怎麽樣,對她來說重要的是把現在的景象留下來。她問秦述:“你要不要拍?”
秦述估摸了一下自己蹲下的高度,找了幾塊半碎的磚頭墊在相機下充當三腳架:“我和你一起拍。”
他定好倒計時,小跑到夏昭身側,屈膝半蹲下來,一只手輕輕搭住了她的肩膀。
夏昭的腦袋自然而然向他那邊偏了偏。
“咔嚓。”
他們重逢後的第一張合照,在幾年不曾共同踏足過的故地,衣衫半濕頭發散亂,可笑意卻幾乎要從相機裏漫出來。
夏昭坐在車後座上看那幾張照片,越看越開心,拽了拽秦述的衣角:“秦述,能不能把照片洗出來呀?”
“好。”秦述答應,“周一把照片給你,你要合照嗎?”
夏昭:“當然要!”
她一手抱着相機一手拽着秦述的衣角,斷斷續續哼起不知名的歌。
秦述安靜聽着,心想,昭昭居然都沒有問他要帶她去哪裏。
他把車速放得很慢,想讓這樣的時光變得更長一點。在路過某個拐角時,他突然聽見夏昭小聲問了一句。
“賭狗場以前是不是在這兒?”
秦述握緊了車把,輕輕嗯了一聲:“不過現在沒有了。”
兩年前就沒有了。
夏昭想起了些什麽,對秦述說:“兩年前我來看奶奶的時候,遇上兩個人打聽賭狗場在哪兒。我還以為他們是來找樂子的,死活不肯說,他們就讓我看了工作證,原來是來調查的記者。”
“後來我就在江城晚報上看到了報道,”夏昭繼續說,“再過了幾天就聽說掃黑除惡,賭狗場關門了。”
原來還有這麽一件事。
關于賭狗場關門這件事,秦述知道的更細致一些。
初三時,幾個警察突然上門走訪,問了關于大伯和賭狗場的事。他和秦立明已經對警察失去了信任,因此什麽都不願說。
那幾個警察無奈地解釋:“現在不一樣了,掃黑除惡嚴打得厲害,咱們市長都換成了從北京調來的,你們不用擔心。”
秦述把新任市長的名字發給了趙臨,問:“哥,你知不知道這個人。”
趙臨給了他很詳細的回複。
新市長是某個很出名的商業大佬的夫人,以前在北京某個區當區長,是為很有抱負的女性。趙臨還在飯局上聽別人說過她是個較真的理想主義者。
秦述想了想,把自己偷偷拍下的那些人來家裏鬧事的錄像交給了警察。
他不知道那沒拍到幾個人正臉的錄像有沒有用,希望能有用吧。
在中考的那幾天,他已經失蹤許久的大伯找回了家裏。那時候他們還沒有意識到大伯從曾經的受害者變成了那群人的一份子。在秦立明嘴裏知曉了一些前因後果後,又來了一群鬧事的人。
那是鬧得最嚴重的一次,秦立明差點被割了喉嚨,好在躲得及時只傷了下颌。他直接缺考了最後幾門,并沒有征求秦立明的意思,舉報了他大伯。
這話從秦述嘴裏說出來很平靜,可夏昭卻聽得格外難過。
她根本不清楚他還經歷了那麽多事。
所有的語言安慰在此時都顯得很蒼白,夏昭的手輕輕拍着他的背:“都過去了。”
他只穿了一件衛衣,夏昭可以清楚感受到他背上的脊骨。
是啊,都過去了。
現在一切都那麽好。
秦述把車停在了一家家常菜飯館前,垂眸看夏昭:“所以你是因為這件事才想學新聞嗎?”
夏昭點點頭:“有一些原因在吧。”
她聞到飯館裏傳來的炒菜香氣,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已經饑腸辘辘:“走,我請你吃飯。”
家常菜似乎怎麽點都出不了太大差錯,夏昭很想安慰秦述,于是又點了幾瓶啤酒,打算陪他喝。
借酒消愁嘛。
秦述攔住了她,問:“喝醉了怎麽辦?”
夏昭有些窘迫:“……不是還有你騎車帶我回去嘛。”
秦述有些錯愕。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夏昭,眼睛裏流露出一絲笑來:“可是昭昭,車子的電量只夠我一人騎回去,帶着你我怕會淋到半路——我打算把你送上公交回去的。”
而且他也以為夏昭打算坐公交回去。他根本沒想到夏昭會放心他把她從這個偏遠地方帶回市區。
“怕你喝醉遇上公交上的壞人。”他輕輕說,“也怕我‘酒駕’出事,所以不喝了。”
夏昭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恥:“那……那不喝了。”
天氣預報顯示兩小時後有雨,菜的味道也一般,他們吃得有些趕。秦述把夏昭帶到了最近的公交站牌,在手機軟件上看着車一站站接近。
身旁的夏昭冷不丁說了一句:“等到暑假花都開了的時候,我們再來吧。”
我們。
秦述知道她發現那些花後會再來,但沒想到她會想和他一起。
第二次了,短短一小時內,她第二次讓他那麽錯愕。不知是不是因為聽他說了那些舊事,她覺得他可憐才這麽顧着他。
秦述想,這簡直像是在邀請他約會了。
可惜并不是。如果是的話,他就可以順着自己的想法抱一抱她了。
軟件上顯示公交還有一站到達,順着馬路望過去,已經可以隐約看到公交車車頭上閃爍着的紅色線路牌。
秦述把雨傘遞給夏昭,又對着她勾起小指:“拉勾。”
夏昭飛快地勾了一下。
公交車門在他們面前打開,夏昭跳上車,在車門快要關閉時很認真地對秦述說:“謝謝你帶我來這裏,我很開心,你也不要不開心了。”
車門轟然關閉。
秦述看到夏昭挑了個後排靠窗的座位,對着他揮了揮手。
秦述一直看着公交車遠去。
天也随着車的遠去陰了下來,似乎又有落雨的趨勢,可他的心情卻依舊晴朗。
怎麽可能會不開心。
一起去看了奶奶,一起回了闊別已久的老家,一起拍了照,昭昭還對他那麽好。
他怎麽可能會不開心。
他打開手機,點開了和夏昭的對話框。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前天晚上他發給她的一道解題思路。
不知不覺間,聊天記錄都那麽多了。
秦述打下兩行字。
沒有不開心。
也謝謝你陪我回到這裏。
消息剛發出去,對面就彈出了一個表情包。
和她的頭像很像,手繪的一輪太陽,對着他燦爛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