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玫瑰
020 玫瑰
直到做了同桌,秦述才發現夏昭一些“逾矩”的小習慣。
一中對課外書的管制極其嚴格,即便有着極大的圖書館,課外書在教學樓裏仍然屬于違禁品。
這違禁品只有在每周的兩節閱讀課上才能堂而皇之出現在學生們的課桌上,其他時候則被鎖在後牆的書櫃裏。
打開這充滿違禁品的伊甸園的鑰匙掌握在夏昭這個語文課代表手裏。
她隔兩天就打開登記冊看看哪本書到了還給圖書館的時候,然後挑個課間穿越小半個校園去圖書館還書,回來時又順帶借幾本新的回來填充書櫃。
而新借回來的這些書,就會在早讀以及語文課英語課上出現在她的桌子上。
兩位老師對她課上翻閱這些書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們心知肚明這是讓這個女孩子保持高分的養料,卻也沒有太放縱她,仍會在課上時不時提問她回答問題。
夏昭從未回答錯過。
可這卻對其他課産生了影響。秦述敏銳地察覺她看書後喜歡回味,閱讀帶給她的餘韻有半節課的時間才會消失,極大影響了她在諸如數學課、物理課上的聽課效率。
于是他總會在合适的時間敲敲她的桌面,說:“不要看了。”
打斷人讀書在夏昭眼裏簡直是罪不可赦,她好幾次都一邊合上書一邊憤憤吐槽:“小秦老師,你比皓月管人還嚴。”
皓月會管她走神說話,卻不會管她看書。
秦述感覺自己摸到了夏昭和皓月當了那麽長時間同桌成績卻提升不多的原因。
秦述越來越覺得夏昭适合偏文科一點的班級,至少那些班級對課外書的管控沒有那麽嚴格。
他想起了夏昭解釋自己選物理的原因——一些好大學的偏文科專業也要求選物理,便問她:“昭昭,你大學想學什麽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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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高二的學生還沒有太過明确的專業目标,但夏昭明顯是想過的:“專業嗎……我比較喜歡偏文科類的專業,語言類專業或者新傳都可以。”
雖然很多人說這些專業就業前景不好,丹對她來說,喜歡最重要。
秦述愈發覺得自己是個無趣的人。在夏昭說出這些選擇時,他想起的居然是文科專業很出名的卷到死的考研前景和“人可以有新聞理想,但最好不要學新聞專業”的吐槽。
不過新傳的确很适合她。她喜歡寫東西,喜歡到處跑,富有正義感又有些英雄主義傾向,是個做新聞的好苗子。
秦述繼續問:“語言類應該不要求學物理,難道一些大學的新聞專業有學物理的要求嗎?”
夏昭蔫蔫點頭,報出了幾所知名高校的名字:“可能是因為全媒體時代對從業者技術要求變高了……不過大學的要求也一年一變,有時候要求選了物理有時候又什麽要求也沒有,還是選了物理比較保險。”
禮尚往來,她也問了秦述的想法,得到答案後并沒有什麽意外,而是又問了一個好多學生都糾結過的問題。
“那你以後是想考清華還是北大?”
秦述笑了笑:“現在說這個為時尚早吧。”
“早什麽,你和皓月這樣的妥妥是清北苗子。”夏昭嘆了口氣,“我嘛,能保持成績穩定上個不錯的985就行……咱們省的分數線真的很要命。”
別的省對本省考生還有降分政策,他們省連這個政策都沒有,每年都被考生怒罵八百遍。
“時間還長,說不定你也可以夢想一下清北。”秦述把她桌面上的課外書塞回了桌洞,“想要實現這個目标,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克制看書時間。”
夏昭沮喪地倚在了牆上:“我這輩子都沒想過要上清北。”
秦述并不相信:“不可能。小時候江阿姨問過我上清華還是上北大的問題,也肯定問過你。”
夏昭詭異地沉默了下去。
問是問過,但她當時不知天高地厚,說的是“我沒糾結過這兩個,我在想是上哈佛還是麻省理工”,把她爸媽笑了個半死。
當然,這麽丢臉的事,她是不會說出去的,畢竟她連C9都考不上,還哈佛呢……哈爾濱佛學院還差不多。
心情不好,更想看書了,怎奈小秦老師鐵面無私。
夏昭出去逛了一圈,吹吹風給自己充了充電,決定用優美的文字感化他。
這是她身為一個背負幫年級第一提升語英成績使命的人應該做的。
于是在次日的英語早讀上,秦述看到夏昭拿出了一本聶魯達的英文詩集。
在背單詞的枯燥重複聲和課文作文乏味的語句裏,她讀詩的聲音簡直是太與衆不同了,像是潺潺水流淌過幹涸開裂的土地。
更何況,秦述本來就一直分了一絲神在她身上。
“I am the one without hope, the word without echoes……”
這并不是一首太過晦澀的詩,秦述忍不住跟着在心裏翻譯。
我是個絕望的人,是沒有回聲的話語。
“He who lost everything, and he who had everything.”
喪失一切,又擁有一切。
“Last hawser, in you creaks my last longing.”
最後的纜繩,我最後的祈望為你咿呀而歌。
“……In my barren land, you are the final rose.”
秦述的手指捏緊了書頁。
在我這貧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後的玫瑰。
你是我最後的玫瑰。
那一瞬秦述突然明白了閱讀帶給夏昭回味的餘韻那麽長。
他嘈雜的思緒被撫平,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秦立明在加班沒回家,夏鳳延夫婦已經計劃在市區買房,也成天忙得腳不沾地。
天色已經很晚了,奶奶在收拾碗筷,他和夏昭坐在沙發上看經久不衰的老劇,西游記?還是仙劍三?
風雨雷聲太大了,不一會兒電視一閃,屋子也陷入黑暗,停電了。
奶奶找出老舊的紅蠟燭點燃,倒下燭淚把蠟燭固定在茶幾上。
沒有電視可看,夏昭拿出一本書,是《小王子》。
他們腦袋挨着腦袋擠在一起看,昭昭在仔細讀,而他更像在走神——他并不怎麽喜歡看書。
書在某一頁停了很久,他困惑地看向夏昭,她眼睛亮晶晶的,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語氣說:“你看到了嗎,小王子有一支獨一無二的玫瑰。”
她的手指落在一句話上。
“我好像被一朵花馴養了。”
秦述不懂,他的精神和被溺愛着長大的夏昭比堪稱貧瘠,但他卻記住了夏昭當時太過生動的語氣和表情,直到現在,那些文字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走神的太明顯,明顯到英語老師走了過來,伸出素淨的手在他桌上敲了敲。
秦述猛地站了起來。
英語老師姓王,将近五十歲了,頭發中已經有了幾根銀絲。她穿着一身長旗袍,溫和地看了一眼夏昭手裏的書:“聶魯達……幾十年前我的大學論文就寫的他。”
夏昭沒想到有這樣的一個巧合,很開心地“啊”了一聲。
王老師這才看向僵立在一旁的秦述,笑着問:“是詩太美所以聽呆了嗎?那看來你的英語進步空間還很大,畢竟喜歡與好奇是最大的學習動力。”
她嘴上說着這樣的話,可秦述卻覺得自己所有的想法在她平靜睿智的眼波中無所遁形。
臉上有些熱,秦述不清楚自己有沒有臉紅。他僵硬地坐下,近乎狼狽地用課本擋住自己的臉,可上面的文字卻怎麽也不入眼。
他想着剛才的詩,想着小王子和他的玫瑰,想着很久以前的放學路上,夏昭突然停下來撥開路邊野草,對他說:“這裏有一朵金黃色的太陽花!”
奶奶很喜歡養花,最喜歡的就是這種鮮豔好養活的馬齒苋植物,用她的話就是:“生機勃勃的,和我家昭昭一樣。”
終于捱到鈴聲響起,秦述攔住想要出去的夏昭:“昭昭,我能看看你剛才拿的那本詩集嗎?”
夏昭眼睛裏流露出某種狡黠的情緒。
他能看懂她在說什麽,她在說既然你也喜歡,那就不要總管我看書了。
可她根本不知道他喜歡的不只是詩。
秦述翻開筆記本,挑出一支基本沒怎麽用過的鋼筆,把那首名為《最後的玫瑰》的詩寫了下來。
思緒随着墨跡在紙上流淌。
在這之前,他其實很難分辨自己對夏昭到底是什麽感情。他只知道夏昭對他很重要,他要做她身邊最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她是他的朋友,他的親人,他的小守護神。他不想和她分開,也不想讓她身邊有其他人。
這樣的想法在很小時就埋下種子,在時光灌溉下順理成章瘋長成了現在的模樣,因為時間太久,他幾乎不能頓悟那種情緒屬于喜歡,只把這當成他的本能。
現在再想想,他根本沒有想過她最親近的人不是他的可能。
他早就被一朵花馴養了。
在秦述抄完那首詩時,夏昭也回來了。她湊近看了一眼,感慨道,“寫得好漂亮。”
其實秦述寫字一直不錯,只是平日裏用中性筆不顯。換成鋼筆後,那種風骨一下子就成了紙張上最惹眼的存在。
秦述小心翼翼撕下那張紙遞給夏昭:“送給你。”
把你讀給我的情詩,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