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維修師

第49章

第49章

許燃星自己是沒有精神圖景的。

大約是因為覺醒的過程不完全, 當時情況艱難，她是被郗行的血意外刺激得提前覺醒。

她體內的精神海像是個大漏鬥，滿身的精神力都流進了他的身體裏, 以至于所剩不多的精神力完全不足以構築出一個完整的精神圖景，更別提精神屏障了。

也正是因為她沒有精神圖景, 老何他們團隊才制定出這麽個方案。

若是兩人的精神圖景融合, 反倒難了。

因為融合的程度越高，分離的難度就越大。

眼下她只是精神力進入郗行的精神圖景裏，相對就簡單了許多。

許燃星聽到了老何的指導。

她嘗試着感知這個世界裏原本屬于她的精神力。

她原以為自己精神力總量少，這些年來能夠進入郗行精神圖景裏的精神力大概也沒多少。

可一感知之下，才發現不是這樣。

這遼闊的藍星大地上, 逐漸冒出了無數個小小的光點。

就像是夏夜草地上飛出來的螢火蟲, 越飛越高，飛到天上去, 如同漫天的星辰般繁密。

精神力的分離是一個漫長而精細的過程。

對她來說, 像是螢火蟲飛舞般美好, 原屬于她自己的精神力雖然一直在郗行這裏, 但本質上還屬于她自己，所以她一召喚, 它們就響應而來。

可同樣的事情落在郗行這邊，顯然就不那麽美好了。

向導的精神力具有安撫和鎮靜的作用，一旦抽離, 他體內自己的精神力就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他能夠感受到它們的焦躁不安。

像是失去了無比重要的東西, 身體裏陡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空落落的，仿佛有一股不知哪兒來的寒風, 呼呼地順着這個口子往裏刮。

整個精神圖景裏的溫度倏地降了下來。

郗行身體不自覺地跟着一哆嗦。

老何和陸之淳站在床邊，密切監控他們兩個人的情況。

醫療儀器的數值逐漸出現波動。

許燃星那邊還算平穩, 而郗行這邊，波動明顯越來越大。

陸之淳趕緊給郗行推了第二支特制向導素藥劑。

過了一兩分鐘，儀器上波動的峰值才慢慢平穩了下來。

只是，這個效果并沒有能持續多久。

很快，數據再次震蕩起來。

陸之淳看了一眼自己手邊餘下的藥劑。

只剩下兩支了。

他踟躇片刻，一時間不知道應不應該現在就用掉第三支。

還是老何比較穩得住，他說：“現在還沒到最關鍵的時候，再等等吧。我想郗行自己也能扛得住的。”

陸之淳只好點頭。

也是。

現在就用掉的話，等到了下面真正難受的時刻，用什麽呢

此時許燃星身在郗行的精神圖景裏。

照理來說，郗行也能出現在這裏。

可她環顧四周，卻沒有看到他的身影，她想，他應該是故意沒有顯露身形。

因為他怕自己會影響到她的發揮。

刻印哨向之間會有一定的心意相通。

即使郗行什麽都沒說過，她還是能夠感知到他的心思。

想到這裏，她定了定心神，繼續感應剩下的精神力。

星星點點的精神力一點點從大地上往上升起。

像是一片片倒飛的雪花。

直至雪花越來越多，點串成線，雪花成了雨絲，依然朝着天空彙聚而去。

許燃星努力讓這個過程盡量溫和一點，盡量不要傷到郗行。

所以整個抽離的過程緩慢而細致。

盡全力不對原本的精神圖景造成影響。

這樣一來，郗行的痛苦也就少一點。

許燃星其實一直隐隐在擔心，此刻郗行是不是正在承受痛苦

為了全神貫注，她沒法睜開眼睛去查看他的情況，只能通過兩人交握的手掌，感受他的狀态。

此刻他的狀态還算穩定，掌心依然堅定地握着她的手。

只是，她能感受到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從他的手心傳遞過來。

肯定是痛的。

但是他強忍住了，故意不想讓她發現。

許燃星不自覺地反握住了他的手。

解除刻印是她選的。

其實，不考慮兩個人的關系和感情，純粹從客觀利益出發，進一步刻印才是對他最有利的選擇。

解除刻印肯定對他會造成傷害。

甚至沒人知道會不會留下永久性的傷害。

當時她沒有過多考慮到這方面，只是覺得他們兩個明明是兄妹，進一步刻印确實不合适。

但此刻看到他這麽難受的樣子，她又隐隐有點後悔。

大不了只是精神刻印。

精神刻印是臨時性的，一兩個月就會消失，不如完全刻印來得穩固。

但是也總比現在這種方法傷害小一點。

不過她也明白老何他們的想法。

他們之所以不推薦精神刻印，一方面是因為不穩定，另一方面是精神刻印一旦消失，他們還是會恢複到之前的情況，隐患反而更大。

與其一直保留着這麽個定時炸|彈，不如趁早根治，一勞永逸。

醫生們的想法是對的。

許燃星思緒一靜，慢慢地沉下了心思。

感知、召喚精神力的動作逐漸變得幹脆利落起來。

越來越多的雨絲倒流向天空。

從毛毛細雨，逐漸變成傾盆大雨。

許燃星不知道的是，這一根根絲線一樣的雨絲每抽走一根，郗行都會承受一絲痛意。

從一開始針紮一般的疼痛，到後來整個精神圖景都疼痛無比，這種疼痛傳遞到他的四肢百骸，幾乎無孔不入，遍及全身，躲都躲不開。

郗行這一刻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簡直被碎成了無數碎片。

他疼得滿頭大汗，出了一身的冷汗。

面如金紙地躺在床上，空着的那一只手用力地抓住病床另一側床沿，那半邊都被他捏變形了。

即使是這一刻，他也沒有喪失理智。

許燃星的手依然安然無恙地被他握在手心裏，連一絲過分的力道都沒有。

陸之淳看得有些不忍，趕緊給他注射了第三支。

直到注意到淺藍色的精神力一點點從兩人交握的手流回許燃星身體裏的時候，陸之淳知道，今天的治療已經進行到尾聲了。

他及時将最後一支藥劑也給郗行注射了下去。

直到最後一抹精神力進入許燃星的身體。

她感覺到自己手裏的那只手忽然一松，不受控制地從她手心裏滑出去了一點。

她睜開眼睛看去，發現郗行昏過去了。

他出的冷汗浸濕了床單，臉色慘白無比。

她緊張地朝陸之淳和老何看去。

陸之淳的動作更快，已經走到床邊将昏迷的郗行架在肩膀上，扶到了旁邊的醫療艙裏。

老何安撫道：“別擔心，S級哨兵的身體素質，在醫療艙裏休息一晚上就差不多能恢複了。”

醫療艙裏會釋放鎮定氣體，和用陸之淳向導素制成的藥劑。

許燃星頓了一下，想起之前陸之淳介紹過，在抽離精神力期間，郗行會注射含有她向導素的特制藥劑，為什麽現在反而不用她的，而是用陸之淳的

老何解釋說：“你們兩個刻印太久了，所以他的身體對你的精神力是最熟悉也是最适應的，抽取精神力的過程中，也只有你的向導素最能夠安撫他躁動的情緒。而現在，你的精神力抽走了至少九成，也就是說，他現在正是最渴望你的精神力的時候。”

許燃星輕輕點了下頭，是這樣的，所以她才奇怪為什麽不給他呢

老何說：“越是這樣，越是不能給他。”

“他對你的精神力太過依賴了，所以趁着現在這個類似于戒斷的階段，讓陸之淳的向導素代替你，也能夠幫助他盡快擺脫戒斷反應的困擾。”

許燃星明白了。

就是說，刻印使郗行對她的精神力和向導素産生了一定的成瘾性。

為了他好，他必須趁現在盡快适應失去了她的向導素後的狀态。

陸之淳将郗行的醫療艙推到了隔壁房間，将他們兩個臨時隔離開。

老何則留下來向許燃星解釋剛才的進展，順便交代後續的事情。

“總的來說，解除刻印的過程很成功，相信你自己也有感覺，這一次你至少抽回了90%左右的精神力。所以這個療程至少要分成兩次，今天一次，等郗行恢複完畢，再進行第二次，将剩下的10%的抽回來。”

“至于你，你今晚就先消化一下收回來的精神力。你收回的精神力總量很龐大，相當龐大，你可以趁機将精神圖景和精神屏障構築起來。這樣才能穩固。”

老何表情看起來還算鎮定，但剛才抽取精神力的過程中，他看着連接在她身上的檢測儀器的數據，內心暗暗驚訝過好幾次。

許燃星收回的精神力比他預估得要多得多。

他原本按照她的向導等級，F級，計算過這麽多年來積累的精神力總量，心中大致有個具體數值。

結果儀器上顯示出她回收的總量，別說遠遠超過了，簡直是成百萬上千萬地翻倍了。

她的精神力總量多到可怕。

按照九年時間平均算下來，老何得出一個令他覺得恐怖的結論——許燃星原本真實的向導等級，搞不好是在A級，甚至是A級以上。

這些年裏表現得這麽微弱，也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郗行對她精神力的需求過于龐大，因為刻印的關系，她的精神力在産生的同時，第一時間供給給了郗行，只剩下一丁點維持她自身精神力的最低消耗。

許燃星聽着老何的叮囑，認真地點了點頭。

她也不是第一天覺醒了，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

于是老何留下最後一句：“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帶你去再做一個精神力方面的等級測試。”

老何走後，房間裏就只剩下許燃星一個人。

她安靜的目光落在郗行那張空床上，變形的床沿扭曲得有些可怕，足以想見他當時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氣，又疼到了什麽程度。

她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左手。

可是，那份痛意，他一丁點兒都不想讓她知道。

足以掰碎金屬的力道，也絲毫沒有傷害到她。

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閉上眼睛，躺了回去。

老何說的對，現在她的當務之急，是盡快構築精神圖景和精神屏障。

這些在她剛覺醒的時候，專門的哨向機構就詳細教導過她，星網上也有不少專門的、詳盡全面的教程，她看過一次，就全部記住了。

此時，龐大的精神力全部彙聚在她的精神海裏。

凝聚成精神圖景的過程并不困難。

第一步，就是要确定一個最能令她獲得安全感的地方。

她原想想過很多地方。

維修室

還是她游戲裏的個人機甲庫

還是比賽場上的維修區

她全部想過一遍之後，有些意外地發現，她的精神力跟這些地方的共鳴其實并沒有她自己以為的那麽深。

可……除了這些地方，還能有哪裏呢

不知怎麽的，她忽然就想起了在郗行精神圖景裏看到的那些場景。

過去的比賽地圖、風行的基地大樓、基地裏過去的機甲庫和維修室，還有郗行昨天帶着她走過的每一寸斷壁殘垣和在那裏回憶起的每一段他們的小時候。

還有黑暗中他的聲音。

“外面的水源已經不能用了……幸好，至少我的血還是幹淨的。”

“閉上眼睛，哥跟你保證，咱們一定能活下來，活着走出這裏。”

和她自己的聲音。

“哥，你也不要怕。”

“我也能保護你的。”

原來，這些才是最能給她安全感的場景嗎

許燃星有些意外，又不是那麽意外。

甚至這個時候，她還在冷靜地想，或許，是因為這些精神力跟郗行共存的時間太久太久了，以至于被他同化了，跟他更為心意相通……

想到這裏，許燃星失笑。

當然了，這些也只是她的猜測而已。

從沒聽誰說過精神力還能跟誰心意相通的。

可能只是她在強行為這個情況做解釋而已。

片刻的功夫，精神圖景重新凝聚完成。

許燃星又認真打量了一眼，發現她的精神圖景的範圍也很大，跟郗行的至少有七八成相似。

精神圖景內。

陽光和煦地灑落下來，她雙腳踩在地面上。

回過頭，發現自己正站在賽場的一端，身後就是她熟悉的賽場維修區。

周圍觀賽席上歡呼如浪，賽場正中，是過去那個賽用規格的行夜，一身藍白相間的風行統一外觀，十分漂亮張揚。

精神圖景構築完成。

下一步就是精神屏障了。

許燃星直接一蹴而就，厚如城牆但透明的屏障拔地而起，将整個精神圖景保護在內。

等到所有的工作一概完成，許燃星再次睜眼，入眼是病房窗外的天光。

窗戶開了一條小縫，柔和的風吹得病房內的白紗飄蕩。

清脆的鳥鳴聲伴着風飄進來。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