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進退兩難的悖論
第23章 進退兩難的悖論
林媽和林青告假回家兩天。
“怎麽才來就要回去?”
“老家的房子賣掉了。我得回去辦手續。去去就來。”
林媽見林青安頓得挺好,于是也放了心回去妥帖地辦手續。
林青望着林媽收拾東西的動作,抿唇。
終究用沉默代替了一切。
夜晚。
林青躺在盧舟卧室的床上,卷着極簡綿柔的被單,她的心又往黑夜裏沉了沉。
過去林青對在大城市買房,絲毫沒有概念。
年輕如她,甚至也弄不懂,為什麽那麽多人會花費半生的時光成為牛馬,只為換的半扇遮風的陋瓦。
但今天她把梁夢帶回來的那一刻,懂了有房子的底氣。
有房,她可以想帶朋友回來玩,就帶朋友回來玩。
有房,她可以有一方溫暖的空間,和林媽想什麽時候涮火鍋就什麽時候涮火鍋。
不必戰戰兢兢看房東的臉色,生怕一滴火鍋湯飛濺牆上,而拿不回付三押一的押金。
不用顧忌合租室友的感受,進出自由,吵鬧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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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盧舟家,林青還有絕對的穿衣自由。
想穿什麽就穿什麽,甚至洗完澡之後可以不穿衣服地跑來跑去。
想到這裏,林青把頭埋進被窩,感覺很羞恥。
她竟然裸着,就這麽在盧舟的房間裏跑來跑去。
錯位時空。
盧舟的氣息仿佛還懸浮在這間屋子裏,令人臉紅。
突然,林青自卑心更篤。
有房沒房,就像楚河漢界。
又像是王母金簪劃開的一道銀河,将表面看起來無差別的同齡人分隔出天壤之別。
現在林青連老家的房子都賣了。
有種連老窩都被人端了的悲涼感。
這時,盧舟的微信發了過來。
[睡了嗎?]
林青回:[沒]。
[有心事?]
林青咬了咬下唇,翻身打字:[人和人的差距好大。我倆同歲,你都在魔都有房了。我還……]
[首先,我比你大一歲。其次,我是搞體育的,你是學數學的,我吃的是青春飯,你是越老越吃香。]盧舟秒回。
隔着屏幕,林青都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了,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什麽青春飯?
什麽越老越吃香?
盧舟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說什麽。
林青暗淡的心情一下子明媚了。
“心理醫生”是懂安慰人的。
反正有房沒房,也不是一夜就能解決的。
林青決定,睡覺!
……
檀山別墅。
梁夢坐在法拉利車裏,遲遲不肯下車。
江寒穿着單衣,站在樓頂露臺,默默盯着紅色車頂裏的梁夢。
星空滿夜,寒風幽涼。
許久,車門開了。
梁夢伸出纖長的小腿,擡頭。
江寒則迅速轉身。
梁夢只望見了牆頭冰冷的路燈。
江寒回到房間裏看書,梁醒穿着月白色睡袍,扥過來一杯姜茶。
江寒沒喝,翻過去一張書頁。
他和梁醒雖然是“表面夫妻”,但大家認識這麽久,多少還是有些默契。
他猜到她想說什麽。
“放心,相親的事,我已經和小夢說了。既然答應你當這個惡人,就說到做到。”
江寒站起身,将手裏的書塞回書架,背對着梁醒,又發出靈魂拷問:“你不是很讨厭汪太嘛,怎麽又同意讓他倆去相親?”
梁醒是很讨厭汪太,水火不容的那一種。
這些年,梁醒獨自一人苦苦支撐龍泉,靠的是隐忍和城府。
商場上的波詭雲谲也造就了她少言寡語不茍言笑的性子。
而汪太,長袖善舞,在名媛圈和闊太圈,舞得風生水起。
紅玫瑰不懂白山茶,北山的風吹不到南山尾。
梁醒和汪太,壓根就不是一路人,互相看不順眼,在圈子裏早已是看破不說破的秘密。
梁醒斂了斂睡袍的花邊,低頭無奈地沉吟:“我有的選嗎。”
下午汪總拜訪過江寒之後,梁醒就接到了汪總的電話。
汪總和江寒是一個重量級,可以坐下來談判。
而汪總對梁醒,對龍泉,只剩下威脅。
梁醒進退兩難,如果不答應汪總的聯姻,他就揚言要做空龍泉;
而如果答應了他,汪總的目的根本就是司馬昭之心,想通過二代聯姻蠶食龍泉。
反正,他就是想要龍泉。
“在你心裏,到底是龍泉重要,還是梁夢重要?”
江寒順便又爬上了一旁的梯子,去更高處選擇他想要的書。
梁醒幽幽然看了他一眼,沒作答。
在梁醒的心裏,當然是梁夢最重要!
梁醒從江寒手裏接手龍泉的時候,才二十二歲。
她将十年的青春,都交付給了這份基業,用自己所有的精力,将它從小樹苗澆灌成大樹。
但也僅僅是一棵搖錢樹而已。
這一切,來自于一段無法言說的苦澀過往。
當年梁父梁母因為婚後久久無子,收養了命中有“姊妹緣”的梁醒。
梁醒也确實不負他們的期望,為養父母“帶”來了一個孩子——梁夢。
但因為梁夢剛出生的時候,正好是龍泉的初創期,梁父梁母忙得四腳朝天。
不用說養女了,就連望眼欲穿盼來的親生女兒梁夢,倆口子都無暇顧及。
在這種情況下,有人給梁父梁母出主意,說兩個孩子負擔太重,不如将作為“娃引”的梁醒給送回福利院去。
恰巧當年,收養梁醒的手續不全。
所以,基本上只要将梁醒領回孤兒院,就算是完璧歸趙了。
那年,梁夢兩歲,而梁醒已經8歲記事了。
她永遠忘不了那個月黑風高黑黢黢的晚上。
梁父梁母開着車,颠簸在石子遍地的土道上。
車子每颠一下,那種震顫都在膈應着小梁醒的柔弱內心。
梁醒被收養的時候四歲,福利院的生活給她留下過心理陰影。
沒被收養前,因為那時的福利院人手不夠,又沒有監控,她經常在無人處受到大孩子的欺負,偶爾還有吃不飽的時候。
所以,對于“被送回去”這件事,梁醒的內心是極其恐懼的!
但面對現實,一個孩子的抵觸實在是太弱小了。
在去的路上,梁父梁母還僞善地安慰着:“爸爸媽媽把你送回來是為你好。現在爸爸媽媽的公司在初創期,工作實在是太忙了!連小夢馬上也要被送去奶奶家。奶奶年紀大了,照顧不了兩個孩子。福利院的阿姨們可以照顧你,等你再大一點,爸爸媽媽就再回來接你。”
梁父梁母走後,梁醒覺得天塌了,整個世界都黑了!
直到第二天太陽重新升起,梁醒孤零零從冷冰冰的鐵絲床上醒來,才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不到三歲的小梁夢,被梁母抱在手裏,哭成淚人兒。
她不會說話,只是焦急地不停張着手,伸向梁醒。
“姐、姐姐……!”
就這樣,梁醒又被梁父梁母,給接回了家。
這一次,梁父梁母給梁醒辦了全套的正規收養手續。
小梁醒在等手續的時候,無意間聽見了福利院工作人員的對話:
“真作孽!把一個孩子這麽送過來送過去的。”
“我聽說,那對夫妻生了自己的孩子,就不想要領養的孩子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那現在怎麽又要了?”
“嗨!別提了!這算命的說的還真準,梁醒這孩子真是有‘姊妹緣’。我聽說啊……”
工作人員明顯壓低了聲音,好奇的小梁醒也用力往木門上湊了湊。
“我聽說那家親生的孩子,發現‘姐姐‘被送走了,一整個晚上在家又哭又鬧的!都哭岔氣了,厥過去好幾次!估計這倆夫妻也是怕自己孩子出事,這才又來接養女了。”
“啧啧,這正是兩個大人還不如一個小孩子有良心!”
“誰說不是呢。”
……
正因為這段過往,幼小的梁醒心裏對養父母有了嫌隙。
雖然重新回到了那個“家”,但"棄貓效應",梁醒一夜長大,每天表現得特別乖巧,害怕再次被丢棄。
乖巧的表象之下,是梁醒倔強且日漸堅硬起來的心。
這輩子,她認定,自己只有一個親人,此生也只有一個重要的人,那就是把她從福利院撈回來的“妹妹”梁夢。
其實,憑良心說,梁父梁母不忙的時候,對梁醒和梁夢都是很好的。
但就是因為有了龍泉——
幼小的梁醒真的弄不懂,為什麽這兩個字有這麽大的魔力,能讓養父母能狠心到把她又送回福利院去。
那時的她,還是個孩子,還不懂“事業”這兩個字的涵義。
十年過去了。
往事随風。
梁醒與龍泉的愛恨情仇,已經不是一句話能說清的。
她恨龍泉,但在梁夢年幼的時候,又不得不接手龍泉。
現在梁醒又不願意,龍泉成為梁夢的軸心。
龍泉和梁夢,在梁醒的心裏形成了悖論。
她退出龍泉,又不完全退出龍泉,也是自己和自己打架的結果。
她希望在梁夢心裏,自己這個姐姐才永遠是第一位的。
她不希望梁夢像養父母一樣,建立起對龍泉不可撼動的“事業心”。
梁醒也不愛江寒,而她之所以同意和江寒“假結婚”,是因為,她看出了梁夢對江寒的心意。
沒有江寒,她就是梁夢在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姐姐。
但有了江寒,梁醒沒有把握,當自己和江寒同時放在梁夢面前,讓她選的時候,她會選擇自己。
并且梁醒至今也沒弄明白,養父母當年到底是因為什麽自殺,江寒這麽多年,為什麽又願意無條件地幫助他們。
梁醒隐隐覺得這些事情都很蹊跷。
江寒是危險的,她不希望妹妹靠近。
太愛一個人是很難收獲幸福的。
于是三個太愛的人,在這間別墅裏扭曲出了變态的關系。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中斷了房間裏的對話與回憶。
梁醒和江寒同時猜到是梁夢。
于是倆人很有默契地擺好姿勢,由梁醒開口,說道:“進來。”
果然是梁夢。
她進門,正撞見穿着低胸睡袍的姐姐,正從江寒的肩頭缱绻起身。
江寒敞着領口,一只腿盤坐在貴妃榻上,另一只手摟在姐姐的肩頭,擡起不耐煩的眼眸。
這畫面,顯然讓梁夢瞬間腦補了自己進來之前,這裏剛發生了什麽。
她好氣!
但是氣也沒有用,人家是合法夫妻。
“姐,你憑什麽替我答應……”
梁夢的憤懑快要噴薄而出。
“江寒,你出去,我有話和我姐說。”
梁夢用殘存的理智,壓住了後面的話,先請江寒出去。
她不想當着江寒的面,沖姐姐大喊大叫,她不想讓江寒看到自己姐姐不被尊重的樣子。
但她實在又太氣憤,怕克制不住自己。
所以請江寒離開,是最明智的選擇。
江寒冷冷瞥了梁夢一眼,然後在梁醒的額頭上,蜻蜓點水般地故意吻了一下,才走出去。
這個火上澆油的吻,讓梁夢的肺都要氣炸了!
“姐,我不想去和那個什麽汪載舞相親!”
江寒走後,梁夢賭氣坐下。
梁醒嘆了口氣,而後站起身,走向身後的酒櫃,拔開塞子,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而是你必須去。”
梁醒用不容商榷的聲音回道。
“憑什麽?你憑什麽替我做決定?”梁夢不服。
“就憑我是你姐。”
梁醒不想解釋太多,于是拿出長姐的款兒,直接想血脈壓制。
雖然都說“長姐如母”,但就算是自己親生的孩子,那也不是私有物品,沒有資格替他們做決定!
于是,梁夢脫口而出道:“又不是親姐!就算是我親媽來了,也不能逼我去和一個我不喜歡的人相親!”
一句“不是親姐”,立馬刺痛了梁醒的內心。
她本來想用糊弄的方式,将妹妹打發走。
但不理智的言語,有時就像出鞘的刀劍,立馬就能相互磋磨,直至失去理智!
梁醒時刻都很清醒,但只要誰說梁夢不是她親妹妹,她立即發瘋!
更何況,今天說這話的人,就是梁夢!
于是,她發狠道:“我就是想把你嫁出去,怎麽了?過了年,你虛歲都29了!再不結婚,就成剩女了!”
“我成剩女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梁夢傲然。
沒有人能因為世俗的眼光,逼迫她向命運屈就。
“你是不在乎。”梁醒起伏着胸脯,站起身,“但你替我想過沒有?!別人會怎麽說,怎麽想?他們會覺得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教育好你,讓你剩下!你要是單一輩子,等我死了,怎麽去見九泉之下的父母?”
“什麽叫沒有教育好我?不結婚就是人生失敗?不結婚就會被社會淘汰?不結婚就會基因突變變成外星人嗎?”梁夢說着就和姐姐激烈地争吵起來,“你這是什麽邏輯?!”
人一輩子,犯的最大的錯誤,對陌生的人太客氣,對親密的人太苛刻。
在稍縱即逝的合作關系謹言慎行,而對于日常守望的陪伴關系卻口無遮掩。
梁醒心裏本來就有火,此時也故意刺激起了梁夢:“我就是想讓你趕緊嫁出去,怎麽了?!你成天住在這個家裏晃悠,讓我和江寒覺得很不方便!”
“終于說實話了是吧?”
梁夢咬着唇,狠狠點了點頭。
今天這一路,她都在懷疑,江寒和梁醒逼她去相親,就是這個動因!
現在,姐姐終于親口承認,并堂而皇之地說了出來。
很好。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