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同床異夢
第16章 同床異夢
入夜。
“小夢!妹妹!梁夢!”
梁醒汗涔涔地,床上夢魇。
夢中的情境,又回到了她十二歲那年。
龍泉集團初創,梁父梁母每天忙得如飛起的陀螺。
于是,他們忙得時候,便包下家附近的一個小游樂場,讓梁醒帶着梁夢去游玩。
江寒是梁父司機的兒子。
十六歲的他,已經辍學,整日游蕩于社會。
于是,江父便讓他去盯着兩姐妹,負責安全。
那時候江寒正在叛逆期,江父使喚他做什麽都使喚不動,唯獨去幫老板帶娃,他跑得飛快。
梁夢六歲,奶敷敷的。
粉團似的,只要一看到江寒哥哥,就炸開雙臂,要他抱。
初入江湖的江寒,原本對小屁娃很不屑。
但只一次。
他只抱了一次,從此便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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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夢身上那種清淡恬靜的奶香,讓他聞着十分安心,就像抵達了某種童話夢境。
他熱血剛性的內心,原來還有這麽柔軟的地方。
小梁夢從小就不愛笑。
但只要江寒抱着,無論是舉着四處溜街,還是咯吱打鬧,她便笑得如百靈鳥般“咯咯噠”。
出于對江家的信任,把兩姐妹交給江寒,梁父梁母便能更加安心地去拼事業。
小游樂場,成了江寒、梁夢、梁醒,他們仨留下過很多美好回憶的地方。
那一天。
小游樂場的所有項目都已經刷膩,日漸西沉,仍然沒有一個大人來接他們。
小梁夢要躲貓貓。
江寒和梁醒便只好陪她玩兒。
誰知六歲的小梁夢,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躲進滑梯底下的洞裏。
而是她突發奇想,另辟蹊徑地鑽進了游樂場邊緣的一個廢棄的水泥管洞內。
青白色的水泥管洞。
當年遍地都是。
它們圓滾粗壯的形狀,一直深深寸刻在梁醒的印象裏。
“小夢!小夢!!!聽見姐姐的聲音了嗎??”
小梁夢跑的太快,在游樂場邊的小河邊,還跑掉了一只小鞋。
江寒和梁醒找不到梁夢,心急如焚。
雖然最後,梁父梁母江父和龍泉的所有員工集體匆匆趕到,有人将熟睡的梁夢從水泥管道裏抱了出來。
但當場,梁父便當着烏泱泱幾十個人的面,狠狠甩了六年級的梁醒一巴掌!
這一巴掌,直接打掉了梁醒一顆牙!
血,混着血腥味,順着她的嘴角絲絲流了出來。
梁醒本就受了“丢妹妹”的驚吓,又當衆挨了一巴掌,回家立刻就發起高燒來。
也是在那次病愈之後,街坊鄰居親戚和龍泉集團員工的議論,讓梁醒徹底認清了自己的“養女身份”。
“這老梁真下得去手,把老大嘴角都打豁了!”
“你個娘們兒懂什麽?丢孩子了,能不打嘛!”
“那也不能下手那麽重啊,老大也還是孩子呢!要我說,這就因為不是親生的!親生的,哪能下得去這狠手!”
“你那個舌頭就嚼不爛!這老梁家的事和你們這些娘們兒有什麽關系?!多管閑事!”
“就是看不下去麽。當初,要不是這老大,那老梁倆口子能有孩子麽……”
“你趕緊閉上你那個破棉褲嘴吧!”
在過去的龍泉,所有人都知道,梁父梁母為什麽收養梁醒。
梁父梁母結婚五年,梁母的肚子一點隆起來的音信都沒有。
做生意的,多少都有些迷信。
于是,梁母便去算命。
算命的說,梁父梁母的生意未來會越做越大,財運壓住了子女運。
梁母急于求子,便給了算命的一大筆錢,問有沒有辦法改運。
沒想到,這一改,就改變了龍泉和所有人的命運。
“你們倆口子,命中本來是沒有子女緣的。”算命的說,“唯一的辦法,你們去收養一個有姊妹緣的孩子。這樣說不定可以給你們‘帶’一個孩子來。但是此招特別兇險。你們有了子女運,財運就……”
算命的先生還在卦攤搖頭啧嘴,梁母便已經匆匆在趕往福利院的路上了。
襁褓中被遺棄的梁醒,便是那個命中帶“姊妹緣”的孩子。
“梁夢!梁夢!你在哪兒?夢!夢!”
夢中驚醒!
梁醒摸了摸額頭上急出的汗!
夢中的情境,如同真實一般。
這個噩夢,她自從挨了梁母那一巴掌。一做,就是二十年。
對面的貴妃榻上。
江寒在黑暗的夜色中睡得深沉。
梁醒給自己倒了杯水,赤着腳,順着夜色走了過去。
她默默坐在江寒的塌邊,端着一杯溫熱的白水,沉靜地望着他。
銀白色的月光裏,江寒白皙俊朗的側顏,依然骨相分明。
三十八歲的他,睡着時,看起來一如年少。
只是蜷緊的身軀和微微蹙起抖動的眉頭,讓梁醒看出,他也在夢魇。
江寒的夢中。
二十八層的高樓,即将将封頂。
青白色的水泥墩筒,每一個都看起來比游樂場的新多了。
它們一排排地堆滿了龍泉集團的整個工地。
江寒叼着細煙,吹着口哨,插着兜兒,鑽進去溜達。
龍泉都知道,梁父信任江父,那江寒自然就成了“九千歲”的兒子,進出自如。
不過就算撇去這個原因,龍泉的工地目前已經沒什麽工人,安保也形同虛設。
他很順利地順着吊車梯,爬上了高樓。
躲在一根紅磚柱子後面,江寒聽見了梁父梁母最後的對話。
“老梁,停止吧!銀行又打電話來追還款了!”梁母帶着哭腔,“我們宣告破産,讓其他人接盤,說不定以後還能從頭再來!”
“從頭再來?”梁父的臉上寫滿了日暮滄桑,“怎麽再來?銀行的錢還不出,大不了坐牢。可是高利貸的錢,怎麽辦?現在外面的人,誰不盯着我們。”
“是哪個天殺的搞鬼!之前明明說好,這片地政府要開發做園博園,怎麽突然去了西城?”
梁父嘆息,仰頭望着遠處光禿禿的風景,不說話。
這一把,他賭輸了。
讨薪電話、催債威脅,一個一個的電話,打到梁父的折疊手機上。
悄無聲息地。
突然!
江寒看見梁父拉起梁母的手,倆人并排,向後倒去!
爛尾樓沒什麽安保措施。
梁父梁母就像兩只輕飄飄的剪紙,從清藍色的高空飄了出去,消失在江寒偷窺的視線裏。
“梁伯伯!!!不要!!!”
江寒來不及喊出這句。
就聽見“砰!!”地聲音。
他順着腳尖,從水泥板上往下望去。
兩片剪紙下,是一灘紅色的血海。
十八歲的江寒,呼吸都停止了。
半晌緩過神來的他,用力用拳頭捶地!!
粗糙的水泥,将他的關節磨出點點血珠!
令他悔不當初。
這時,周傑倫《夜曲》的前奏響起,江寒用顫抖的手,接起自己的新款摩托羅拉手機。
“江寒哥,西城的十套房,首付我都交了!這才三天,價格就漲了幾十萬!你太厲害了。”
對面馬仔的話,讓此刻的江寒更加羞愧。
江家父子都不是簡單的人物。
江父雖然給梁父當司機,鞍前馬後,卑躬屈膝。
但江父是個有腦子的精明人,他的偶像是李嘉誠的司機。
據說,李嘉誠司機退休的時候,李嘉誠欲給2000萬港幣讓他安享晚年。
這位司機很感動,卻推辭說:"李總,能為您開車是我的榮幸。兩千萬我就不要了,五個億的身價我還是有的"。
李嘉誠吓一跳,他說,"你每個月一兩萬港幣給我開車拿死工資的,怎麽會有幾個億的身價?"
這位司機說:"我給您開車30年,您說哪個股票漲,我也會買一些,您說哪個地段的房子好,有潛力,我也去會買一買。"
江父一直拿這個故事教育江寒圈子的重要性。
“正所謂跟着蜜蜂采花朵,跟着蒼蠅找廁所,跟着千萬變百萬,跟着乞丐會要飯。”
但江寒還是青出于藍了。
也許,他只聽江父的話,當一個乖巧的馬仔,梁父梁母就不會死。
“梁伯伯!!”
夢中的江寒,無力地再一次伸出手。
這一次,他仿佛抓住了。
抓住了!
他抓住下墜時梁伯父身上的黑色西裝了。
但當再次展開掌心,手心裏卻是飛走了一只黑色的燕尾蝶。
“砰!!”地一聲!
江寒夢中驚醒!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直到對上梁醒的目光,才徹底清醒過來。
梁醒靜靜将杯中水遞了過去。
江寒壓了一口,放在一邊。
梁醒隔着薄薄的睡裙,輕輕抱住江寒溫熱震顫的身體。
婚後,他們倆,在這件屋子裏,分床睡,卻做着同樣兇險的噩夢。
江寒愣了愣,慢慢伸出手臂,摟住冷汗凝結的梁醒,輕輕安慰地拍了拍。
“沒事了。”
“做夢而已。”
他們互相安慰着。
窗外的月光冷冽,蒼白得毫無溫度。
就像江寒和梁醒,都永遠不可能再擁有滾燙燦爛的人生。
第二天一早。
梁醒從自己的床上再次醒來。
江寒已經下樓了。
梁醒坐在梳妝臺前,對着柔光鏡,用力往兩腮壓着腮紅。
潮紅色的散粉,不僅提亮了梁醒的氣色,更讓她看起來了有了像是承歡後,該有的風情。
她旋了個身,穿着桑蠶絲睡袍,從容下樓。
樓梯口的反光鏡,梁醒故意又将自己的領口,往下拉了拉,心滿意足地走向西圖瀾娅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