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江城的三月初仍不見春意, 寒氣凜冽刺骨。
應溪音駕駛着車,車速緊貼道路限速的臨界邊緣,一路見縫插針, 終于在規定時間內趕到了墓園。
墓園的負責人看見她,和藹地笑笑,放行, “又來了。”
應溪音調回江城後, 雖工作忙碌,但每月都會抽出閑暇時間, 來看望母親,一來二去, 便與墓園的人混了個臉熟。
不過,今天與往常不一樣。
今天是母親去世十五周年的忌日。
應溪音右腳踩剎車,問:“今天除了我, 還有其他人來祭拜過我母親嗎?”
負責人翻了翻登記本, 說:“就只有你。”
她點點頭,駛入墓園, 停放好車。
來墓園祭拜的人基本都成雙結對, 極少有她這般形單影只的。
應溪音早已習慣,拉開車門, 一陣冷空氣順勢襲來, 凍得她不禁打了個寒戰。
她來得匆忙,穿得少,想了想,抄起後座不知誰留下的黑色外套穿上。這外套是oversize風, 她身材嬌小,穿起來有種偷穿他人衣服的感覺。
應溪音便卷起袖子, 捧起副駕駛的花束和貢品,前往母親的公墓。
近來沙塵入江城,墓石哪怕上次擦拭得再幹淨,此刻依舊布滿了灰塵。
她拿出紙巾,傾身将母親的瓷像擦淨,說:“媽,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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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今天來晚了,您別生氣。”部門最近天天加班到淩晨,應溪音整日焦頭爛額,忙得都算不清日子了。
還是她的實習生,提醒她晚上要飛港城出差,她方才記起,一路踩着油門疾馳,按時抵達。
應溪音放下花束,填補空蕩,“他沒來,您也別生氣。”
“為他生氣,不值當。”
口中的“他”是父親應祥。往年都是要催他才肯來,今年沒催,他就沒來。
自應溪音四年前,因工作調回江城後,他們的空間距離大大縮短,但見面次數依舊屈指可數。
繼母倒是時常給她打電話,內容無外乎都是關于相親、家裏需要補貼等一系列雜七雜八的事。
她已然醒悟,除開每月固定的贍養費,任憑繼母把嘴皮子說到冒泡,她都沒有多給一分。
這一排寂靜無人,脆響的手機鈴聲猝然響起,擾斷了她的思路。
“姐,我已經到機場了。你什麽時候來?”是她的實習生汪漾。
應溪音估計了下時間,回複:“馬上。”
汪漾說:“好嘞。”
結束與汪漾的通話後,應溪音再與母親說了會心裏話,才道別:“我要出趟差,可能有段時間不能來看你了。”
她這次出差的目的地是港城,去負責協助Dieu時裝周活動的舉辦。時裝周的開幕式定在月底,也就是說她要在港城待上近一個月的時間。
與母親道完別,應溪音直接開車去了機場。時間匆忙,她取下後備箱的行李箱後,小跑着去找汪漾。
汪漾站在約好的地方,沖她招手,“溪音姐,這裏。”
應溪音站至眼前,汪漾上下打量,“欸,原來我這件衣服在你這兒啊。”她拍了拍腦袋,“是了。上次團建,落在你車後座了。”
應溪音低頭看了看身上寬大的衣服,脫下,“還你吧。”
“別啊,你穿着呗。天氣這麽冷,你的衣服都在行李箱吧,打開太麻煩了。”汪漾擺擺手,幫她把衣服穿好,“我姐真是漂亮,穿什麽都好看。不過穿這件衣服應該會擋掉不少桃花。”
應溪音脫下衣服的瞬間,察覺到了涼意,因此沒再拒絕。聽到她的話,順口問:“為什麽?”
汪漾悄咪咪地笑,“因為看着像穿了男朋友的衣服,全身寫滿了名花有主四個字,桃花哪敢輕易招惹。”
汪漾骨架大,衣服穿在她身上是稍大,穿在應溪音嬌小的身軀上,的确可以稱得上“男友的衣服”。
“……”應溪音扯開話題,“我們去取機票吧。”
“完了。”汪漾抱歉,“我忘記提前值機了。”
兩人前去辦理值機取票手續,因他們來得晚,意外被告知,“不好意思,因為經濟艙超售,我們這邊可以給您們其中一位辦理升艙服務。”
“升到頭等艙嗎?”汪漾張大嘴,滿臉亢奮。
工作人員微笑點頭,應溪音平淡地笑笑,“給她升吧。”
汪漾高興地抱住她,說:“謝謝姐。”
她們緊接着托運行李,過安檢,坐在候機廳等待登機。
應溪音按習慣去買咖啡,提神醒腦,準備幫汪漾也帶了杯。
汪漾接過咖啡,“姐,你太客氣了。別人不知道的,都要以為我是PR總監,你是實習生了。”
應溪音這幾年來,跟人打交道多了,性格變開朗許多,回應:“那我随時等你把我拉下來。”
“我才不把你拉下來,拉下來了,都沒人都給我兜底了。再說,沒有你,我現在還苦哈哈地在工位上幹雜活呢,哪有機會公費出差來見世面,還坐上了頭等艙。”汪漾戳點着手機,笑嘻嘻,“這是我第一次來港城,一定要把港城游遍。”
應溪音說:“那你最好提前做好心理準備,港城雖然不大,但是好玩的地方不少。你要是想都游遍,可別耽誤了工作。”
“放心放心。對了,姐,你是港大畢業的,有沒有那種對港城很熟的朋友?帶着我們一起去玩啊。”
朋友。
四年過去,應溪音能交心的朋友依舊少得可憐,在港城的更是,以前那些同學在畢業後基本就斷了聯系。
真正能算得上朋友的,大概就只有蘇可。
以及他。
不對。
應溪音搖搖頭,他說過不會和自己做朋友的。
應溪音遺憾,“我那位朋友已經離開港城了。”蘇可讀研完成後,選擇了回家鄉工作。
“沒關系。”汪漾自然熟,抱着她的胳膊蹭蹭,“有你在,相信我也能吃好玩好。”
“我已經四年沒來過港城了。”應溪音說:“差不多都忘光了。”忘光了那個城市的所有,包括人事物,和那段感情。
“好吧。”汪漾撇撇嘴,面上滿是惋惜。
兩人檢票登機後,汪漾去了頭等艙,應溪音因為值機晚,坐到了機艙末尾靠走廊的位置。
飛機還沒開始正式起飛,應溪音拿起手機,看到了汪漾發來的信息。
汪漾:【我的天,頭等艙裏有位超帥的大帥哥!!!啊啊啊啊啊啊!!!】
應溪音正要回複,機艙響起起飛廣播,她便把手機熄滅了。
本想閉目養神,可惜上廁所要從這經過,人來人往,弄得她完全睡不着。
好在幾小時的班機,熬熬就降落了。
因經濟艙和頭等艙下機的方式不同。
下機後,應溪音和汪漾約好地方見面,可汪漾不知怎的走偏了,總也找不到位置,應溪音只好語音教她該怎麽走。
“先直走,走到綠色标示牌的地方右轉,右轉後再直走,經過兩個綠色标示牌後,你會看到一個紅色标識物,然後左轉……”
一串話近乎是脫口而出,應溪音內心感慨。
原來她沒有忘光。
“溪音姐,你說慢點,我沒聽懂。”汪漾聽得發懵,機場內嘈雜,她自動提高聲量。
應溪音将語速放低,一步步告訴她,“聽懂了嗎?實在不行,我去找你吧。”
汪漾久久沒有出聲,應溪音問:“卡了嗎?”
“沒有沒有。”汪漾突然說:“不用了姐,有好心人幫我。”
???應溪音疑惑,看着屏幕中挂斷的電話,終是選擇安靜站在原地等她。
閑得無聊,應溪音拿出手機,查看工作方案時,肩膀突然搭上只手。
她回頭,汪漾揚着個大笑臉,“我來了。”
應溪音颔首,汪漾又轉頭跑走,“我找到我姐姐了,謝謝你們。”
應溪音循着望去,是一男一女,男人高大帥氣,女人溫柔美麗,兩人看上去情深伉俪、琴瑟和鳴。任誰都會豔羨,這極其甜蜜養眼的畫面。
可是看見男人熟悉的面孔,應溪音瞬間怔然,心頭沒來由得泛起了酸楚。
同時确信,她是真的沒把港城的一切忘光。
汪漾道完謝後,回頭,見她面色怪異,“姐,你身體不舒服嗎?”這一聲,引得那一男一女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應溪音立刻全身緊繃,她想回避,想逃,可是身體僵着怎麽都做不出反應。
她想過會在港城遇到他,但沒想過這麽快,快到她完全沒有任何準備。
她想,她應該要打招呼吧。
說:“許易澤,好久不見。最近過得還好嗎?”
說:“沒有我,你是不是過得更好了?”
或是。
說:“許易澤,恭喜你,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了。”
可是,這些話盤旋在喉間,怎麽也說不出口。
還是許易澤身旁的女人溫婉地沖她笑笑,十分大方得體。
應溪音扯了扯嘴角,強迫自己的眼神不去看向他,可是餘光總也忍不住向那處瞥。
瞥到他明明望的是她這個方向,眼神也完全沒聚焦在她的臉上。而是垂眸,目光淺落,有意避開與她的眼神接觸。
原來昔日玩世不恭的男人,也會改變,為了愛避嫌。
應溪音終于忍不住了,避免他們看到自己的醜态,趕忙轉身。
轉身的瞬間,眼尾劃落一滴不舍的眼淚。
她輕輕擦拭,耳畔可仍不自覺地在意身後的狀況,她聽到女人陌生的聲音,“你姐姐好像确實身體不舒服,你快過去看看吧。”
“好好好。”是汪漾。
汪漾走到她身邊,詢問:“姐,你沒事吧。”
應溪音搖搖頭,“沒事,我們走吧。”
“好。”汪漾确認她真的沒事後,開始了叽裏呱啦的日常,“剛剛那對夫妻,真的好配啊。對了,那個男人,就是我信息裏說的那位超級大帥哥。”
應溪音六神無主,敷衍地點點頭。
汪漾沾沾自喜:“是不是很帥?不僅帥,而且人特別好,聽到我迷路,主動說要帶我過來。”
應溪音自動忽略其他話語,定格在關鍵詞上,頓住腳步,呢喃:“夫妻?”
“是啊。他妻子懷孕了。”汪漾低聲:“肚子隆起得不明顯,但在飛機上,我和她坐一排,她一直撫摸自己的肚子,肯定是懷孕了。”
結婚。
夫妻。
懷孕。
原來在這四年內,他早已從他們的感情中抽離。
而現在,放不下得,似乎是她。
可執意分手的明明也是她啊。
她憑什麽現在又表現出難過的模樣。
應溪音繼續擡步,領着汪漾,淡淡地說,“我們走吧。”
他已經遠走,她也要大步往前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