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六十三顆杏仁
第六十三顆杏仁
溫泠月纏着的手指一頓,詢問:“誰呀?”
她想不出有誰是可以足夠期待的。
除了阿頌吧。
那小丫前些日子和書呆子和好後成日如膠似漆,也不知是否是那件烏龍讓他幡然醒悟,反正她近來都沒見着人影。
“裴家那位……”
南玉此話一出,溫泠月瞬間噤聲。她還沒忘那日宮中裴钰那番引人誤會的話。
她究竟還要怎麽說,才能讓他相信她真的只是把他當作兒時哥哥一般的夥伴。
何況,和那樣熟悉的人談到那種事兒,實在太尴尬了。
察覺溫泠月的不自在,南玉笑笑,手中動作流利地系緊那根帶子,“娘娘想什麽呢,我說的是裴家二姑娘。”
“裴晚?”
她失聲,也不知應當松一口氣還是無奈。
“還有容妃和一衆宮嫔娘娘都要去呢。”南玉柔聲寬慰道。
興許是臨近年關,馬車一方窗格外展露出的天際像新盛的藍寶石。
外界聲質從冷清逐漸傳來熙熙攘攘的嬌笑,人影未達,清脆似鈴的聲音先至。
在她正欲撩開簾子邁下馬車時,那道簾子被車外的一女子猛然拉開,而後是一幅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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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兒,可叫我好……”
元如頌面色紅潤,明眸皓齒,笑得十分燦爛。透過眯起的眼看見車內除了溫泠月以外還有一面色不善的冷面閻王,登時消聲。
“等……”阿頌幹脆僵在原地。
她還沒忘前些時日和徐衡鬧出的那樁事,太子殿下也有參與。羞愧的記憶湧來,元如頌一把将車簾阖上,跑出老遠。
“……”溫泠月看着剛擡起來準備朝她揮揮的手,和開啓又緊閉的簾子,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倒是身後先發話了,“愣着做什麽?”
他長臂一伸,徑直越過她的肩膀将簾子撩開,陽光悉數灑下,他在她身後等着她先行下車。
宴辦在玉京景觀最美的一處皇家園子,偌大的林子有凜冬未枯的翠綠杉木,有罕見的冬花,還有前陣子凝下水珠雕成的冰花。
這些世家女子裏她多半是眼熟的,但從小有交情的不過七八家,其餘頂多一個臉熟。更甚者溫泠月連臉名都對不上。
但也不能怪她,小時候她就記性不佳,參宴不過也是跟随父親和兄長身後,做個挑揀好吃好喝的小尾巴。
都知溫家小三是個軟軟的性子,玩得好的大都是些好相與的丫頭,那些跋扈張揚的欺軟怕硬,但無不礙着溫家勢重而不敢造次。
再說了……溫家哥哥實在是模樣兒美,身形好的。也不是沒有故意同溫泠月走得親近想要和哪位哥哥攀上些幹系的。
“泠泠!”
溫泠月在傅沉硯身旁,忽聽見一道溫和的叫喊,聲音雖大,但卻不失風範。
循着望去,那個華貴寶座上原先端莊的女子見了溫泠月眼睛一亮,一下站起來朝她親熱地招手,示意她過來。
“兒臣拜見母後。”傅沉硯作揖,垂首恭敬道。
皇後視線只草草落在太子身上一瞬,繼而拉過同樣作禮的溫泠月,身旁另一個位置空着良久仿佛就是在等待她的到來。
一捧新鮮的臘梅折了幾只,束起在座席旁,更是平添些風光。
“本宮有許久不曾見泠泠了。”皇後笑吟吟。
姑娘有幾分詫異,記得幾日前她似乎剛入宮看診來着……
“無妨無妨,早聽聞泠泠喜愛作畫,本宮辦的這場子你大可畫個盡興。”
此話一出,溫泠月才發現周遭已然支起無數畫板子,設在各處風景前,有些女子已經三三兩兩興致勃勃開始物色起畫些什麽了。
這場宴之所以冠上個名頭,并非單純的作畫。
據說畫的最好的那位能有皇後娘娘獨一份的頭彩呢。
“我猜啊,季家小五定是又要贏了,她祖父可是禦前的畫師,季小五做一幅畫比我們繡個花都容易,誰能比得過她啊。”
“你別說,季小五技藝雖高超,可莫非你把裴三忘了不成?裴晚姑娘又遜色到哪裏去,同樣是一頂一的繪畫好手。”
“……”
女眷竊竊私語幽幽傳入她耳,溫泠月在園子裏尋着方才落荒而逃的元如頌,心裏又開始構思這園子是個沒來過的,也不知哪有好玩的。
繞過幾座莫名的樓閣,有宮人捧着什麽走過,她撥開垂下的藤蔓,某個瞬間似乎看見元如頌的背影,可縱身拐入那條小道,見到之人并非元如頌,而是另一張熟悉的臉。
她頓時心一緊,幸好周遭并無旁人,那人鶴立在青石磚牆下,擡頭同牆沿上的一只貓咪對視,沒有察覺她的出現。
溫泠月捏緊袖子,終究還是走上前去。
待她走近,那人仍舊沒有朝她的方向看來。橘色的小貓沐浴在和煦日光下,陽光将她的絨毛照得纖弱,令她擔憂下一瞬便要融于光裏。
“泠泠,怎麽來這裏了?”男人接過從牆邊躍下的貓,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安撫,側眸朝她報以溫和的笑。
姑娘只知搖頭,有些猶豫,而他卻先行開口:“莫不是特意來尋我?”
擡首時驟然撞入他略帶揶揄的笑眸裏,見了自己手足無措的倒影,才恍然而知他是在開玩笑。
“請問裴大人可有看見阿頌?”
要說同他們三小無猜都相識者,自然還有裴钰一個。作為和善寬厚的鄰家兄長,連張揚的元如頌在他面前都和順了些。
當初裴钰去江南書院不告而別,所有人都在替溫泠月惋惜——衆人皆道溫三喜愛裴钰,這一走,可要傷心透了。
只有元如頌不以為意,挑起一根糖條便牽着溫泠月遠離悠悠衆口。
他的手在貓背上自上而下輕撫,貓咪被哄得舒服,竟打了個哈欠。而他依舊是那副小菩薩的神态,“見過,方才從另一條道去吃茶歇了。”
下颌向對面的那條小路輕揚,溫泠月得了答案自然不便久留,道了謝後便欲離開。
可剛轉了一半的身子被他驀然啓唇說出的話頓住,他一字一句,“我相信你,泠泠。”
溫泠月怔在原地,有幾分不解地回頭看他。
男人身姿挺拔,如雪杉,如松柏。
面上一貫的謙和卻不令其顯得剛正無情,實乃玉京閨閣姑娘的白月光本人。
“上次你說的事,我信。”他彎腰放開不安的貓兒,再度挺起腰身時說:“偏見确會帶跑判斷,是我失言了。”
“太子殿下……實乃頂天立地之人。”
溫泠月聽得一愣一愣,其實她連之前說了什麽話都記得不是那麽清楚。
“那日在刑部,我知殿下帶你來的意思,原本還擔憂你嫁入東宮是否是最佳選擇,但我想……幼時的泠泠終究也是長大了。”
“裴……阿钰哥哥?”她向來嘴笨,不知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說些什麽,于是掂量了一分,只是喚出那個獨屬于小時候的名諱。
他傾身上前,擡起的手最終落在少女毛茸茸的頭頂,但卻在發絲上端停頓,沒有觸到那裏的柔軟。
恰到好處的停頓,是他作為臣的最後一絲理智。
“其實是我要離京一段時日。”他敞開一個笑,遠處草叢裏藏匿的貓兒探出個頭,眼睛好奇地眨啊眨。
“朝廷給你指派了新官職嗎?”
裴钰緩緩搖搖頭,眼中又閃過一絲淩厲,“沈氏一案不曾了結,那日殿下的啓發十分明确,沈夫人的錢財來由我也理當去查清才是,否則于朝廷也是一重隐患。”
須臾,他又低喃了一句什麽,溫泠月沒有聽到,但大抵也是涉及朝政,她無甚興趣。
倒是那只貓遲遲不離,叫溫泠月覺得有趣。
東宮裏沒有貓,因為有人養了一只金絲雀。
溫泠月神游本領強大,她腦子裏瞬間展開那只可憐巴巴的受傷金絲雀,被那個死閻王囚禁在籠中的模樣。
曾幾何時她偷跑的模樣也像極了那只金絲雀。
眼前的裴钰有公在身可以跑。
但是她跑不掉,那個位高權重的太子殿下也跑不掉。
貌若深思實則被貓兒吸引了的溫泠月叫裴钰覺得有趣,他是釋懷了,可……
太子的面容浮現,他心生敬畏,傳聞中的殺人魔,無情無義的東宮。竟能将溫泠月依舊保留這副天真的模樣。
他的能力無人能诟病,甚至在他心裏暗暗思索着……
也就是方才他低喃的那一句:
“宮中內賊是誰,興許殿下本身知曉,只是……只是沒有宣之于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