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六十二顆杏仁
第六十二顆杏仁
“你放輕些,傅沉硯……”
帶着些哭調的委屈比人更先進入紫宸殿裏。
那句稱謂不知何時變得不被人計較,就連叫出什麽都能由主人率性決議,而被喚的太子本人則不甚在乎。
有一搭沒一搭的看着矮了一大截的姑娘,他實在無奈。
方才回宮的馬車上他自覺已經解釋的很清楚了。她就是喋喋不休纏着他要請求不再帶她出去。
真奇怪,總是偷跑出去的是她,現下不讓他将她帶在身邊的也是她。
男人牽着溫泠月的手,其實并未施太大的力,只是姑娘太過委屈,在馬車上叫苦不疊大半程後幹脆直接苦着半張臉,但眼下的架勢怕是不問出個所以然便不罷休的了。
“我……你再不松,我、我可要……”
玄衣被她的掙紮扯了個半褪,倒真有幾分她強迫他的意味。
若非對象是太子殿下,只怕真要以為溫泠月是個悍婦。
傅沉硯似笑非笑地看着嬌羞到手足無措還要故作強勢的溫泠月,挑眉,“要如何?”
溫泠月今日膽子尤為的大,興許是聽聞沈夫人一事內情後的複雜,亦是跟了傅沉硯這一連串的事務實在累得慌。
她只覺得自己很奇怪,非常奇怪。
也沒聽說哪家小娘子成天跟在夫君身後跑的呀,雖然說她現在對傅沉硯是有那麽點兒小意思吧,但、但誰知道是喜歡他死閻王還是喜歡那個傅小白……
對,其實她也很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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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
溫泠月順着被他包裹的手往上看去,那雙被薄霧遮住的眸子裏。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體內還住着另一個人?
“跟孤跟到紫宸殿來,如今還要說孤弄疼你了。”
“我、我哪有跟你跟到……”溫泠月清了清嗓,自以為嚴肅地正色說出那句今夜已然吐出數十遍的話:“殿下日理萬機您就別管我的死活了……”
他同她相扣的手指尖輕輕在她掌心掃了掃,似乎覺得玩味十足,意興竟莫名被她溫熱的手吸引了去。
“跟着孤,有何不好?”他收斂了些方才的寡言寡語,大抵是姑娘此刻被烘得像小蘋果般的臉頰太好看,他難得的想好脾氣一次。
既然她要如此,便讓他細細同她說說。
見那一路都陰沉着臉,對什麽都不大關心的太子驀地換了副神色,溫泠月愣了一瞬,試探性地開口:“小白?”
冷白的雙頰陡然變色,冒出個芽的好脾性被這兩個字瞬間從九霄雲外扯回,鉗着她的手不自覺收緊。
俯身靠近,“你在叫誰。”
她一個激靈,連連搖頭,“臣妾說想吃筱白酒。”
話一出,傅沉硯浮現一絲疑雲,似是思量是否有這樣之物。
“花樓的。”
喉嚨上下輕滑,她腦中猛地冒出花樓昨日剛剛推出的新酒來,也不知是不是叫這個,但解燃眉之急倒是綽綽有餘。
傅沉硯勾起不帶溫度的唇角,勉強接受了那套說辭,和緩了些:“既然說及花樓,那便讓太子妃與孤細細聊聊罷。”
溫泠月不知如何被他牽着在軟榻上半跪着坐了下來,近在咫尺的臉上盡是捉摸不透的暧昧,偏偏叫他冷漠到正直的神情調和的無跡可尋。
“聊……什麽?”
“那件事。”
他面色淡淡,外表若一顆晶瑩剔透的甜蜜糖殼,她看見的是完美無瑕的溫吞,實則一碰就碎,裏邊的顏色誰也不知。
“臣、臣妾不知……”
不等她再沉思,傅沉硯便輕快地吐出那句話:
“花樓,猶記太子妃曾在大婚之夜同孤提及……花樓強吻,是嗎?“
他的眸色危險,唇角上揚的好似噙着一汪淺灘,淬着冰的話直直打進她心裏,登時冰涼。
她都快忘了,花樓那件事。
就是她把他給親了。
在那個空無一人的包房,面對一桌子珍馐佳肴,她推開所有,吻了他。
可他不是不記得嗎?怎現在忽然提起來了?
有什麽在心底呼之欲出。
“什麽花樓,殿下莫不是……事務繁忙記、記錯了罷……”
溫泠月幹笑幾聲,別過頭不去與他對視,終究還是選擇裝傻。
可他才不輕易被她圓回去,假意撚過她鬓邊一縷發挽至耳後,順勢從她耳邊擦過,微弱的氣息轉瞬即逝。
叫人不敢說是無意觸碰還是……刻意為之。
莫名的熟悉感驟亮若寂滅的燭火,她險些分辨不清眼前人的身份。
“不,孤的記性可是比太子妃猜測的好上不少。”他壞心眼地咧開一絲冷笑,眼中陰鸷難掩,執着的逼問她,好比訴說不允許她離開他時的熾熱。
接着道:“聽聞太子妃曾強吻孤于花樓。”
“不、不知殿下從何人口中聽聞?”
她下意識答道,反正據他以前的态度,花樓那天多半也不是他。
“你。”
他話音平淡,說的是另一樁事一般随意。
“我?”
軟榻上的薄紗巾子被她不斷後縮的動作惹出褶皺,金線在濃青的布料裏若粼粼湖面上璀璨的光斑,她的臉也愈發滾燙。
那段稱不上優美的記憶湧來,連唇上的觸感都猶在。
不知傅沉硯是如何想起這件事的,也不知他曾經那樣斬釘截鐵的拒絕,現在又是何時想起來這樁興許不屬于他的往事。
但她瞧着他調笑諷刺的唇角,心裏暗暗發怵。
他沒有做聲,視線在她驚慌失措的臉頰上一寸寸游走,欣賞着她逐漸泛紅若玉的面容,而後直接俯身——
吻了上去。
溫泠月雙眸不自覺瞪大,他眼裏盡是惡劣的宣示,不知那抹情緒來源于誰,但在唇齒交纏的掠奪中,她愈發急促的呼吸顯然暴露了她的生澀。
不同于花樓那日她主動,對方愕然的應答。
傅沉硯的吻夾雜着暴戾。瘋狂,但又意外藏匿一絲強迫自己的卑微克制,複雜又真摯如皚皚雪山上最清冽的雪松。
将他的氣息絲絲縷縷灌入她的口中,直至櫻唇紅潤,像新摘的櫻桃蜜糖一般才好。
溫泠月想要将他推開,卻被他先一步發覺,骨節分明的指扣住她慌亂的雙手,趁着親吻的空隙,他與她挨得極近,喘息若隐若現地與她鼻息交彙。
“太子妃可知,孤是何人?”
她茫然擡首,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柔柔用沙啞的嗓音回應:“您是,殿下……”
他眸色愈發濃深,竟有些許自嘲,“還有呢?”
“還有?”她不明白。
約莫一個呼吸來回的時刻,他驀然放開她的手,氣息平穩地站起來,清冽的氣息撤離,照舊的居高臨下,望着她與方才無二的神情,卻又平添些頑固。
“方才是孤失言,的确不曾發生過任何荒唐事,花樓一類,更是太子妃記錯了。”
他整理着略顯淩亂的着裝,氣定神閑:“與你相吻的,從始至終只有孤一人。”
溫泠月被吻的溫熱的唇依舊妍麗,一愣一愣地聽他說着這番難以理解的話。
他這是在……宣示主權嗎?
可是同誰較量呢?
他不知道小白的,對吧?
也不知道她其實與小白見過,對吧?
直到她再度坐在福瑜宮的床鋪上時,都不明白傅沉硯今日所為,但大抵他這人就是這麽的難以捉摸。
一時的迷茫竟讓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她本來纏着他,是為了争辯明日不要再繼續讓他跟在他身後當小尾巴的啊!
怎麽最後主權交由他了呢。
姑娘欲哭無淚,明日還要早起,後日也要……他忙到何時,便要早起到何時……
但事實證明,溫泠月的擔憂都是多餘的。
次日她直到太陽爬到杆頭了才醒了半分,揉揉惺忪的眼,連下人都不見幾個。
“南玉?”
嗯?
好熟悉的場面。
無人應答。
外頭風和日麗,日光正好。
沒有傅沉硯。
于是她幹脆沒有睜眼,想必是傅沉硯親了她,就算是應允了她的請求罷。
“定是如此,沒想到他還真是個好人!”
閉上眼的瞬間,她喃喃念道。
“娘、娘娘……您別睡了。”遠處幽幽傳來一陣哀怨。
溫泠月權當聽錯了,呢喃:“南玉?別吵本宮歇……”
“莫非太子妃想要孤親自幫你更衣?”
清冽低沉的一句話将她徹底喚醒,整個人猛地從被褥裏彈起,看着不知何時坐在桌旁淡定飲茶的男人一臉漠然。
“殿、殿殿殿下!”她忙拉起被子,也不知在遮掩個什麽。
雖說她那日和他補做了大婚沒做成的那事,他的臉很漂亮身子也很棒,但是……
但她做不到白日宣……
她還只穿了一件小衣啊!
他何時進來南玉怎不只會一聲。
傅沉硯無甚表情地将她的害羞收入眼底,放下茶杯無奈:“把腦子裏那點莫名其妙的想法丢了。”
他起身揮手,不知候了多久的嵇白命人捧來好些身衣服,色淺如畫,卻聽他說:“你昨日的提議孤仔細想了想,太子妃的确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溫泠月來了精神,一時間連被子都忘了提,險些為他鼓掌。
“那便謝過殿……”
“所以孤決定,今日的宴換孤陪你去。”
他沉聲,他深思,他面無表情的說出這句在她看來冷漠至極的話。
晴天霹靂。
山崩地裂不過如此。
溫泠月看着眼前整整齊齊碼好的五六套色帶般的裙子,想要說什麽,對方卻先一步察覺她的疑惑,常年握劍持槍的手在幾套羅裙上挑挑揀揀。
“你莫不是忘了,幾日前母後下了帖子,趁着冬景正好,趕在年關前辦上一場世家畫宴,宴請百官女眷們,有幾分技巧的都可展露展露,也當做個樂子。”
他的話無疑給她當頭一棒。
但又有些歡喜。
“竟、竟是今日……”她緩緩想着什麽,他卻已挑選好幾件舒适柔軟的衣裙,詢問她的選擇。
溫泠月無意于衣裳,随手撿了件荷粉色的,傅沉硯便也出去了。
這才想到質問,“殿下,你方才說的什麽意思啊?”
“臣妾其實不需要殿下陪伴的……”她欲哭無淚,本以為逃過一劫,也不知這小尾巴的角兒何時反過來了。
南玉幫她系着腰後的帶子,笑道:“娘娘莫要傷心了,這場宴啊,那個人也會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