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六顆杏仁
第五十六顆杏仁
一連兩日她都沒在東宮見到傅沉硯。
“也好,那個怪人一直不要出現才好。”
後來她冥思苦想,那日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分明是傅小白,為何忽然就将沉睡的死閻王喚醒了。
她記得自己在所用吃食上十分謹慎。仔細想來,他似乎是在喝下石桌上那壺酒才變得奇怪起來的。
可酒是從哥哥那裏讨來的戎西酒,縱使有兩種,她也說只要些未加杏仁的清酒呀。
且慢。
這種酒她曾在月夕夜宴上喝過,有淡淡杏仁香,是不醉人的,連她這種半杯倒的都可入口。
而那日的酒她很快便醉了。
“莫非哥哥裝錯了!”她驚呼。
溫泠月匆匆套着羅裙和外裳,胳膊因那一整夜的雲雨仍舊未完全恢複,便總欠了些力道。
手忙腳亂地系着裙子應綁在腰後的衣帶,卻總是不滿意。
“南玉,可以來幫我一下麽。”她扭頭努力看向手動作的方向,背對大門喚道。
沒有聽見熟悉的女聲,溫泠月輕嘆,繼續同那兩根帶子較勁。
數不清是第幾次牽起不聽話的帶子,不斷滑落着,也一點點蠶食着她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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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爾,一雙溫暖的手覆在她手背,感受到那人的助力,她手指蜷了蜷,将綢緞的主控權交給這人。
溫泠月笑着調侃:“阿玉,你何時變得這麽安靜了?”
身後的人沒有給她答複,直到溫泠月感受到那人綿長的呼吸是從她頭頂傳來,才猛然回頭。
“怎麽是你?”
傅沉硯眉心微蹙,示意她不要亂動。
她不敢回頭,卻依舊感受到男人靠近她耳垂的吐息。
腰後的動作極輕,衣帶在他手中似翻飛的花,轉眼便系了個漂亮的結。
她自然不曾想到這個一貫冷漠的男人系得居然比她殿裏的女使系得都漂亮。
察覺到她下意識似乎屏住了呼吸,傅沉硯試探地問:“在孤面前你便這樣害怕?”
“不、不不是。”她輕輕啓唇:“只是未曾料到殿下會親手做這些事。”
他抿唇看着她,說不清是何情緒。
怕他不信,她重複道:“我說真的。”
羽睫輕扇,她忽然意識到不對,忙又道:“臣、臣妾。”
聞言,傅沉硯失笑,“太子妃做得甚好。”
她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在她看來,這人的轉變之大過于離奇。
不久前還因為她叫他小白跟她發了那樣大的脾氣,幾乎快要将她下颌碾碎,可不過短短兩日,他就這樣……
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我……臣、臣妾不明白。”
傅沉硯垂眸,“薔薇,不比茉莉遜色。”
原來是冬月十七那日的薔薇花。
“母後傳你入宮,今日在她宮中用膳。”
溫泠月猝不及防,驀地擡頭,疑惑:“為何這麽突然?”
他視線在她束腰和帶子上游走,似乎尋找着什麽,答道:“據說江南有一民間廣受青睐的神醫,醫術極佳。母後請了他來宮裏,順道也給我們瞧瞧。”
“母後身體不适嗎?”她緊張道。
雖只見過寥寥數面,但她覺得皇後是個和善貌美的女子,待她也是極好,是剛入東宮恐懼時最大的安慰。
若皇後娘娘病了,她理當去侍疾陪伴才是。
傅沉硯在她衣飾上一無所獲,隐隐有些不爽,卻也沒有外露,“并非。只是日常請脈,也叫父皇定定心。”
她點點頭,又問:“那何時啓程?”
“即刻。”
當溫泠月再度與他共乘一輛馬車時,熟悉的懵懂感并未因他們已做過那事而改變一絲一毫。
反而……和他獨處這樣狹小的地方時,有一絲緊張。
是否該說些什麽緩和?
她側目偷偷打量着傅沉硯的側顏。
那人閉目小憩,對這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無聊路程實在提不起興趣。
其實,以前傅沉硯從未在這段路上真正休息好過。
今日卻難得的沉睡了片刻。
不知是他那日吞下杏仁後再次見到和他長得一模一樣之人而疲倦,還是身旁姑娘身上盈盈薔薇香太過好聞。
有一種令他安心的奇效。
但想必不是這樣。
因他總出乎意料想起十七那日,黃昏下驚鴻一瞥的滿園薔薇。
她身上的氣息令他想起那天的一切,包括那副畫上,令他不齒也是紀念的,鮮明的疤。
或許……或許她沒有那樣厭惡他嗎?
馬車搖搖晃晃,小小一只駛入偌大的宮城。
鳳華殿內,檀香袅袅,少女露出一截的白皙手腕在迷霧後依稀可見。其上搭着一塊帕子,傳說中神醫輕點把脈,面無不妥,笑着回了皇後。
“啓禀皇後娘娘,依鄙人所見,太子妃娘娘身子一切安康,調養地極好,連小病也少有。”
溫泠月抿唇向皇後笑得明眸彎彎,轉而直勾勾地看向圓桌上擺滿了的午膳,冰糖肘子、脆皮燒鵝、金乳酥、水晶卷……
她看着垂涎三尺,只不斷瞥着這個老神醫何時結束看診。
“只是……”他話音未完,殘忍地打斷溫泠月的欲望,“娘娘素日似乎吃得過于甜膩,倒不是不好,可總是有損身子康泰,氣血虧褪,如今天寒更易咳疾啊。”
聽罷,皇後本笑吟吟的連忽然緊張起來,招手匆匆将婢女喚進來,火急火燎道:“快把桌上的糕點都端下去!”
“啊……”溫泠月欲哭無淚,擡手想要說些什麽,擡起來後只能無力擺了擺,看着可愛香甜的糕被退下去。
這才是真正的氣血虧空。
可皇後的話也未說完,只聽她立馬接着說:“都重新做一份送過來,記住要少擱糖啊!”
想了想,還覺得不太盡興,又道:“再做一杯清茶來,加些花露,莫要放糖!”
溫泠月被皇後不假思索的一頓命令說得一愣一愣,不過須臾,那些端走碟子的婢女又陸續端着一份份新的上了桌。
“先生,這樣可行?”
皇後恢複笑吟吟的模樣,方才指點時擡起的手此時安然捏着一只柔黃的絲繡帕子,仿若方才什麽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年逾七十的老神醫一頓咳嗽,差點以為方才說過的咳疾立馬便要在自己身上發作了。
瞧着那兩個女子直勾勾盯着午膳的模樣,老神醫在禹游從醫數十載,第一次想拿一條帕子捂嘴抹淚。
都這樣了,到底該怎麽說。
最終年邁老人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只得對皇後娘娘這樣回:“回皇後娘娘,可、可以了。”
他清了清嗓,正色道:“娘娘最初請求鄙人的問題,答複是确切無礙的,但請娘娘無需過于擔憂,時日還長,該有的總會有。”
“嗯?”
溫泠月早已抱着端上來的清茶喝了好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較之方才更加愉悅的皇後。
不知緣由的事情便不要主動參與,默默做好自己的事才是正道。
阿娘說的話有道理,所以她還是專心喝吧。
嗯?這清茶裏加的是茉莉花露嗎?
老神醫退下後,殿內終于只剩她們二人,皇後親昵地望向喝得開心的溫泠月。
“泠泠啊,阿硯平素也會與你一同用膳嗎?”
舀着清茶的瓷勺一頓,溫泠月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啊?”她想了想,照傅沉硯所願,點點頭。
“那他平素也會與你一同睡覺嗎?”
她舀茶湯的動作放慢了許多,開始疑惑皇後所問的意義何在。
“嗯……會……”
也不算說謊吧,畢竟前兩天她們剛剛還發生了那事。
“阿硯他在榻上,聽你話嗎?”
皇後的表情可見的凝重了起來,偶爾還舔舔唇。
“噗——咳咳……”
溫泠月被吓得茶湯在喉嚨裏蕩了一圈,旋即猛烈地咳嗽起來,伺候皇後的小婢女忙上前幫忙擦拭。她不知如何作答,随意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是何意?”
“母後有所不知,他吧……殿下他……容易暈過去,我也不好說。”
溫泠月覺得自己回答得十分中肯,畢竟傅沉硯的确會在服用杏仁後暈過去,那一日他也的确是先暈過去了。
但皇後顯然會錯了意,帕子被一下揉成個小小的團,眸光熠熠,一臉激動地看反問她:“他、他還在那時候暈過去了!”
“算、算是吧。”
溫泠月覺得皇後好生奇怪,究竟激動在哪裏,莫非她說錯話了?
“阿硯他人高馬大身強體壯的……莫非他體虛?要不要讓老先生也給他診診?”皇後反複呢喃。
“你們成親也有數月,泠泠的肚子怎一點反應也沒有呢……”她終于說出那個最初的問題,請老神醫入宮一是為給嫔妃們瞧一瞧,二便是疑惑阿泠的身子。
溫泠月小臉騰地就紅了,反複搖頭的同時手也沒停下。
而皇後也溫和地給她夾了塊糕,柔聲道:“其實子嗣之事,本宮不願逼迫你們,但願你們是真心想延續才有,皇嗣重要,但本宮所見,你們和睦才是最重要的,而非……”她筷子在空中停頓,終是嘆了口氣。
“泠泠,興許你以前對阿硯的經歷不了解。他對這方面抵觸也正常,若做那事時暈了過去……你也不要怨恨他。”
說着,皇後有些難以啓齒,一臉理解她的模樣。
“母後,泠泠并非這樣想……”
“若是他真的虛,你就、就化被動為主動試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