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十一顆杏仁
第五十一顆杏仁
那夜在青魚巷的雪成了玉京奇觀,自然是年末百姓熱議的重點,大多是驚訝于玉京竟然能見到這樣一場,卻也有人議論,是何人所為?
事兒驚動了皇城,連娘娘們都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東宮卻對此安靜異常。
溫泠月照舊抱着那本畫冊塗塗抹抹,照舊不讓旁人知道畫的內容,見了南玉,才第一次被提起青魚巷那樁事。
“娘娘看見了嗎,那天夜裏的雪。”她熏着暖爐,随意問道。
“嗯,看見了。”
就在她頭頂上下的,怎麽見不着。
“好看嗎?”南玉遲疑片刻,連自己也沒察覺到言語裏明顯的期待。
窗邊的她難得的放下毛筆,笑彎了眼,“好看。”
“但是下回若再敢背着我應允旁人的話,就要罰你的茶歇啦。”她溫溫吞吞吐出這句沒來由的話,成功引得南玉點爐子的手一抖。
意料之中,卻也意料之外的,小女使有些不可思議地問她:“娘娘知道?”
溫泠月笑:“我雖不認路但屋頂上的人我都是認得的,況且……那天你反常的很。”
看見她通紅的臉便知自己猜測不錯,屋頂上除了嵇白,還有伏青,剩下也都是些東宮的小太監,她認得。
“娘娘別怪我,其實我并不知殿下要做什麽,只是前些日子伏青忽然叫住我,本來他話少,我當時覺得稀奇,沒想到他跟我說叫我那一日務必要将您帶出宮,只說是殿下的旨意,旁的就再沒有了。”
她有些抱歉,轉而又興奮起來,跟溫泠月說:“不過可真是好看啊,咱們在玉京可好多年沒見着那麽大的雪了,娘娘。”
“我知殿下要送您東西,但沒想到是這樣的禮物,也是殿下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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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泠月沉默不語,背對着南玉的面容早已微微泛上緋色。
她何嘗不知是出自誰之手,可東宮衆人只知傅沉硯悉心尋來上千朵茉莉,興許只是搏太子妃一笑,可……
是小白還是死閻王。
答案呼之欲出。
“一定是小白啊!”
……
*
紫宸殿暗香湧動,沉默一如往日,唯中央一把軟榻上慵懶地歪着一個健碩身影,姿勢放浪,仗着爐火燒得旺便恣意敞開衣襟,寬敞的袍傾斜滑在長座上像極粼粼波光。
冷白的肌膚同華貴絢爛的衣衫形成鮮明對比,卻不是沉悶的黑色。
規律升起的袅袅青煙被忽然闖入的氣息打亂。
大抵是深谙太子殿下行事随意,卻也鮮少見他這般儀态,嵇白進來時只小小驚訝了一瞬,立馬回歸原狀道:“啓禀殿下,青魚巷已悉數打掃幹淨。”
“嗯。”男人懶洋洋自喉間逸出一個聲音,從始至終沒有睜眼。
“娘娘那邊,還需要屬下去說些什麽嗎?”
對方終于有所動,烏睫輕顫,卻沒有說話。
稍頃,嵇白自然而然默認了他的意思,正欲退下時,傅沉硯卻忽然開了口。
“等等。”
嵇白心裏暗自腹诽,卻也老實俯首等待。
傅沉硯雙眸微眯,瞳色迷離:“你去将青魚巷一家小店裏的話本子,每卷一本,買回來放宮裏藏書閣去。”
說罷他又垂眸,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一般。
“是……啊?”嵇白答應的幹脆,恍然聽清他的要求後,反複深思是否是自己聽錯了。
“有錯嗎?”
男人嗓音清冽一如往常,覺不出半點詭異。而嵇白說服自己接受現實後他又一次開口:“還有一件事。”
長榻上側卧的男人忽而起身,半敞的衣袍乖巧服帖地回歸正位,珠藍色的華服同他炯炯有神的眉眼映襯,像一顆不可多得的絢爛寶石。
乖戾的神情似乎和往日不大相同。
細看男人嘴角含笑,意味不明吐出一句輕佻的話來:
“給孤拿一碟杏仁來。”
*
“南玉,怎麽算是喜歡一個人啊?”
小女使跟着溫泠月十餘年,被提問了大大小小無數個問題,卻還是第一次被問到這個。
可南玉比她還小上幾歲,對這一點的認識大抵只有偷偷跟着溫泠月翻那些話本子學來的那麽多。
“嗯……大概是看見他就歡喜?”
“是嗎……”溫泠月的話音戛然而止,沉思。
其實她分不清傅小白和死閻王的界定是什麽,但那興許都不重要。可
只用一眨眼的時間,她便能分辨他們。
可糾纏了她很久的一個問題是,她怎麽會喜歡上一副皮囊裏的另一個人呢。
很明确的是,她很喜歡小白,她喜歡和他待在一起。
盡管她不明白怎麽才算真正的喜歡。
“明白了。”溫泠月放下畫冊,眼神堅定了某種東西,在南玉轉身的功夫跑出到宮外。
“伏青,伏青你別睡覺了。”溫泠月自己也不知何時和伏青關系拉近的,但她發現這人雖有一身好功夫卻格外嗜睡。
記得最初他說過,他是除了嵇白以外唯一一個打小就留在身邊的侍衛,再如何知道的比她多些。
“娘、娘娘。”
酣睡的伏青雙肩被箍住,搖晃掙紮着叫醒,本能的想對不速之客來一套身法,伸出的手止于看清眼前人是太子妃時。
溫泠月毫不介意,“本宮想問問你,傅……太子殿下的生辰是年末的哪一日啊?”
對于這一點,說出來十分羞恥。
她知道太子殿下生辰在冬月這件事還是拜某人所賜。
早年她同貴女們參加春日宴時,她又一次的同裴晚起了争執。溫泠月不善言辭,氣勢倒不遜色,但總有說累的時候。
記得那一次裴晚趾高氣昂地揚起小孔雀一樣漂亮的腦袋,不屑道:“想嫁給殿下的人多了,倒要問問她們是不是連殿下的生辰都不知道,怎麽,你也想聽?我才不會告訴你是在冬月的……”
那次溫泠月都聽傻了,自己追話本子看也不知故事主角生辰,她究竟是怎麽把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殿下生辰知悉的那麽清楚的。
當下她便是吃了那樣的虧,但好在……東宮現在就是她家啊。
嘿嘿。
伏青清醒的也迅速,鮮少見溫泠月這樣一副星星掉眼睛裏的面容,飛速道:“冬月十七。”
“那不就剩兩日了?”她失聲,好想尖叫,又怕吓着旁人,只好悻悻離去。
“但是……”
身後伏青似乎說了什麽,興頭上的溫泠月并沒聽見,徒留不明所以的暗衛憂心忡忡。
溫泠月從小到大自诩別的本領都不算頂尖,但唯有一點是身邊人都肯定的。
她會折騰。
生辰是她非常在乎的事,設宴也好,在家團圓也罷,那是一種象征,是又快樂了一歲,并且下一歲還會更加快樂的象征。
上天眷顧,天星司來報直到年關前玉京都會是晴天。
既然她對死閻王有愧,又實在感謝小白送她的那場雪。她自然要做些什麽。在她心裏從未有應不應該,只有值不值得。
她能感受到傅沉硯對她的好,所以……也想回報給他什麽。
與他是誰無關。
“南玉,明日随我上街去采買點東西。”
看着忽然跑走又急沖沖跑回來拾點東西的溫泠月,南玉一臉疑惑,“咱們宮裏有買辦呀娘娘,什麽東西是需要我們單獨去……”
“那不一樣。”
日子流水般過去,東宮某一隅在旁人不知情的時候變了個模樣。
不知為何小白這一次出來的時間很長很長,還淨愛來粘着她。不是說要帶她去宮外逛,便是又發現了什麽時興玩意兒。
搞得她暗地裏瞞着他準備都不那樣容易。
“彩緞、鮮花、糕點、本宮的精美畫作……對了,還得有酒。”
“南玉,你們都不必插手,本宮要親力親為才行。”
溫泠月搖晃着一只玉壺,掂量許久要用哪一種,最終忽然想起了即将離京的二哥哥。
那從戎西帶回來的佳釀是珍品,她必要趁着哥哥離家前讨點才是。
二哥的西林園子最是僻靜。
總是叫人稱奇的是鎮西将軍溫既墨素來骁勇無畏,戰場上殺伐果斷的少年将軍私下竟喜淨,飲茶喝酒都是品,從無貪杯一說。
下了自己的馬車時,竟發現大門外另有一架較之她的更為富麗的,構造巧妙,連四角都懸着小小的香囊。
好似在哪見過,印象卻寥寥。
迎上來的小厮将她牽引至偏院,說将軍正同貴客品茶,叫她先等候着。另陸陸續續端上一桌子精致罕見的糕點,都是她素來愛吃的。
“将軍怕您無聊,特命小廚房做了這些糕點随您享用。外頭池塘邊新栽的梅花開得嬌俏,娘娘若有興致不妨去一賞梅香。”
“替我謝謝二哥。”
她拾起一塊荷粉色的酥點,覺得自己從未離家,偏院的爐火燒得極暖和。忍不住一口氣吃了三碟後才終于想起外頭栽的新梅。
玉壺口捎過凜冽的寒風,她步至河邊猜測着哥哥結束的時間,卻忽然被一個清爽的聲音喊住。
“嫂嫂!”
她吓了一跳,對這個稱呼并不習慣,起初甚至以為沒有在叫她。直到肩膀被人輕輕拍了拍。
一個和傅沉硯相貌有幾分相似的男人出現在她面前,帶着燦爛的笑意,眸中啜着濃厚的驚喜。
“六殿下?”
真是蒼天顯靈,她死也想不到會在二哥哥的別院遇見傅沉荀。
記得曾經南玉說他和傅沉硯關系不佳,但她對這個弟弟的印象倒是極好,畢竟上回冬祭禮上那樣熱絡地為她指路,怎麽可能惹人讨厭。
“阿嫂叫我阿荀就是了,嫁給我二哥,我自然也是嫂嫂的親弟。”他笑得十分爽朗,倒和傅沉硯那個陰暗……
咳,挺不一樣的。
于是她也對他報以一笑,正準備問他為何在此,男人卻滴溜溜眨着和傅沉硯如出一轍的大眼睛問:“嫂嫂怎會在溫将軍的府邸?”
視線兜兜轉轉不知如何定格在她懷中抱着的玉壺上,恍然大悟,手舞足蹈道:“這莫不是那個……那個書裏先生說的……”
溫泠月:“?”
傅沉荀異常激動,忍不住高聲叫道:“一片冰心在玉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