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二顆杏仁
第四十二顆杏仁
北山?是她知道的那個北山?
南玉不是說後門外停着的是她備好了去京郊的嗎?莫非……
“娘娘,您這……請允許小的去禀報殿下。”
馬夫尚未回神,原是運貨的普通下人,連北上車隊都被派到最末的。誰能料到運幾個時辰的車廂裏不是貨,是太子妃啊。
聲線尾音沒入馬蹄聲之際,溫泠月快速輕聲叫道:“且慢!”
“啊……啊?”
她迅速捂住唇瓣,掀開簾子張望着最靠前那架再熟悉不過的奢華馬車,上頭連磕碰的珠簾音都是特意遣人悉心調教過的,只為車上那人的歡心。
“傅沉……太子殿下現下應當在小憩,還是別、別影響他休息了。”
她幹笑着擺擺手,憨厚的馬夫也只得點點頭,換上一副最為緊張仔細的神情。
待她随着馬車的颠簸大抵又過了一刻鐘,環顧一周後才終于接受了眼前的現實。
雖然并不難想象待到下車後死閻王會是怎樣一番面容責備她,但是……她可以去北山了。
她第一次去北山。
“如果現在的是小白就好了。”她忍不住念道。
若是現在坐在前面的是小白的話……
縱然他不時也會做些莫名其妙的舉動,還要說些沒有來由的話,但是他才不會像死閻王一樣兇巴巴的。
Advertisement
可惜小白出來的時機不對。
“我會不會下車就死啊……”她忽然驚起一個念頭,忍不住乍舌。
若說溫泠月渾身上下最大的,并非是那些個東西,而是她心大。
小時候她可以在大哥二哥演武場激烈鬥技的過程裏睡着,現在依然可以在對不久後即将面對的未知事物裏睡着。
原來困意才是最大的。
正如那個奉了她的命不敢和其它人說太子妃溜上車的馬夫,無人知悉她偷偷來到了北山。
包括東宮那個跪在空空如也馬車邊欲哭無淚、哀嘆溫泠月再次因迷路上錯車的南玉一樣,她人在北山成了年末最大的驚吓。
“殿下,後邊兒都是您吩咐巡察要……”
睜開眼前的一瞬,她感受到的不是刺目的光亮,也不是嚴寒的冬風,而是不遠處窸窸窣窣的談論聲。
幾乎只是那一個字,帶來的凜冽遠比包裹着她的風要刺骨上許多。
奈何姑娘睡眼惺忪時根本無法做出任何反應,興許車外人的手腳之快由不得她反應。
故而……
“唰——”
“殿下您之前吩咐要帶的……”嵇白認認真真彙報的手在看清內裏人時吓得猛地一怔。
“娘娘?”
嵇白眉角跳個不停,視線在黑着臉的傅沉硯和面色紅潤還不曾清醒的溫泠月中間反複游走。
怪不得殿下不讓我們來後頭,原來是偷偷藏人了啊。
藏人了。
他眼睛又倏然瞪大,想起自己玩忽職守,猶豫着是否應當請個罪。
傅沉硯今晨便覺得額角突突跳動不停,想必是誰人趁他睡時辱罵他,難得大發慈悲不予追究,沒想到……
罪魁禍首上趕着來送命。
他面色不善地正欲一把掀開簾子,而簾子卻從裏扯開一個小縫。
被吓了一跳的姑娘指尖凍得發白,縫裏露出的小臉卻像極一枚剔透可愛的小蘋果。
不知該說些什麽,因為她也不知道為何南玉備的車被他征用了。
“那個,傅、傅沉……”
話還未完,便被男人的視線一個激靈吓縮回去 ,忙改口道:“不是不是,殿下!”
傅沉硯冷聲打斷:“誰讓你跟來的?”
大抵是沉默了半刻,難得的是傅沉硯并未如往常一般耐心耗盡撒手走掉,他親眼見着少女明眸暗了暗,又倏爾明亮,甚至氤氲起水光。
“如果臣妾說……是一不小心走錯了。”
說罷,她牙尖輕輕抵住下唇,努力叫自己顯得誠懇一點。
可她确實是走錯了呀。
傅沉硯提前預知了許多答案,譬如她得知他們來北山而帶着某種目的偷偷跟來,再譬如是被人蒙騙來阻礙,又或許是……特意找他來說那些離奇的話。
想到此,他覺得心煩意亂得很。
平白無故與他說的那些沒來由的話,都是如何來的。
瞧着并不像臆想。
恍惚中他似乎感受到身邊嵇白小心翼翼詢問的目光,此番前往北山,乃每五年一次的北界巡游,除過來行宮小住,另的最主要一事不過對北山邊界監管進行督察。
早聽聞沈總督與十四州南域來往模糊,上任二十餘年,餘黨想必并不少吧。
可……
“那就留下。”
直到轉身後邁了十步以後,傅沉硯才猛然意識到方才自己留下那僅僅四個字構成的一句話。
“是,殿下,屬下這就将娘娘送回……”嵇白脫口而出那句思索良久本應順理成章的答複,卻是一驚:“啊?”
反倒是車上一身雪白綿軟似雪花糕的姑娘內心短暫地放起璀璨小煙花。
他竟然答應了!
“多謝傅……殿下。”
她望着傅沉硯離去的背影,此刻都覺得無比好看。
死閻王轉性了?竟然這麽好說話。
果然,一旦說了些好話,瞧着再不爽的人也能好看上些許。
他們殿下這是……癫了?
同樣望着他背影的還有那個小侍衛,但轉念很快想到,這定然是他們小夫婦之間的某種情趣。
對,正是如此。
太子妃悄悄跟來,沒準就是和殿下商量好了,要來北山游玩。可又怕被下人得知殿下假公濟私明着來巡查,實則帶娘娘來玩。
所以才演上這麽一出一不小心的戲碼,為的就是掩人耳目。
沒錯,他怎麽可以這樣聰穎。
嵇白啊嵇白,殿下的事你真是越來越通透了啊。
內心點燃煙火的溫泠月并未發現在一旁頻頻肯定自己而不斷點頭的嵇白有什麽古怪,好像他平時經常這樣一般。
……
*
北山大雪綿延,遠眺即是霧霭,入目便是一片純白,席卷了北地,延伸到跨過拿到界限的十四州領地去。
只是不知,那裏同禹游是否能有朝一日共賞一團雪。
“回禀殿下,果真如您所料,沈清石不在巡界府上,門口的小衙役一見赤袍子的人來,吓得慌都圓不回了。”
下人俯首,随意依在軟塌上的傅沉硯連眼皮都未掀,彎起的指骨利落抵在額角,任由一頭烏發恣意垂落。半晌後才倏爾冒出兩個輕快的字來。
“重來。”
那打探消息的侍衛不解,又怕這人陰晴不定會降罪于自己。
“禀殿下,小的不知有何……”
話說一半便叫嵇白用眼神堵了回去,叫他莫要再開口。
傅沉硯卻是不爽道:“人呢?孤要尋人在何處,聽這做甚?”
小侍衛啞口無言,一時慌亂,嵇白才适時叫他下去,吩咐道:“你在殿下身邊兒多久了?人呢?你什麽時候見殿下願意聽這種事了,他要見人,去綁來。”
小侍衛一愣:“直、直接綁?”
嵇白:“對呀。”
直到匆忙跑下的年輕侍衛的那抹黑影消失在視線裏,嵇白才忽而意識到什麽,擡頭望了望天。
烏青的天色隐隐偷着絮白,仿若有什麽要降臨在北山。
另一邊,被安置在行宮後殿的溫泠月不知何時與行宮初見的三兩宮人相熟,歡快地在後院裏好奇不已。
就像她從不為任何意料之外無法控制的事态驚懼。
這行宮雖比東宮小上許多,但卻精致非常,帶有濃郁的北方庭院特有的雕花镂空工藝。
要入後院需得進一悠長曲回的連廊,每根柱子上都被無數巧匠雕刻花朵雪影,通往無數小屋,直到最後的是一座小殿。
小殿內瞧着不大,但興許是裝潢低調沉靜,顯得格外深邃,又只是入目之感。
倘若真要在小殿裏走上一遭,其實二十步內便可縱向貫穿。
頭是連廊門,尾是大敞着的臺子。并無抵禦的殿牆,而是全然敞開只有木臺可盤膝而坐賞景飲茶的好地方。
似是專供太子殿下煮茶待客,但又不盡然。
此處又有茶藝風趣,又有書香滿庭,實在與他素日奢靡高調的怪誕衣着不符。
傅沉硯沒準是這種仔細讀書磨墨的乖寶寶?
怎麽可能。
但頗難得的是,傅沉硯并未限制她在後院的自由,致使她牽着兩個貌美可愛的小宮娥順着連廊一路暢玩直到夕陽落下。
院裏栽種數棵嬌嫩的黃梅,在北山寒地裏開得燦爛,大抵前些日子卷來一場風,叫小花都吹落不少。
院內沒有殘雪,同她來時幻想全然不同,多少失了興致,直到兩個小宮娥抱歉地去當差,這才放她一個人在此。
“那裏燃了一盞燈。”她喃喃自語,眸子望着連廊最後閃爍着光芒的小殿,仿若有燭火在眸中跳動。
好奇心驅使,她拎着柔軟的銀狐裘一步步邁向燈火璀璨溫暖的小殿,推開門時的“吱呀”聲同燃起的燈兩兩相映,直到滿屋燭光也同樣打在她臉頰,在屋中透出一道少女窈窕的淡影。
她也不知這屋是誰住,反正不是她,但行宮空屋那樣多,總不能恰好是傅沉硯吧。
又興許……他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又變成了小白,那麽一切便好說了。
她這般想着,竟循着火光來到最後面敞着的小臺。
擺着一只茶托,上面端端正正四只茶杯,還有一壺溫上的熱茶。
記得半個時辰前小宮娥同她說過,為她溫上了一壺茶。
莫非就是這個?
“原來這是我的小屋呀。”她歡喜地坐下,捧起溫溫的茶杯,自手心一直溫暖到四肢百骸。
茶氣氤氲着她下颌,眉眼在霧氣裏逐漸迷離。
恍惚中,身後的門似乎傳來開合的殘存吱呀聲,明亮的室內被一道黑影籠罩,漸漸将她的影子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