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其實不論是貓、是狗,是魚是蟲,是鳥是鵬,是虎是豹,或者像我,是獾,在佛法——當然,在你們道家來說是“道”——面前,與人一樣,都很渺小。日月變換,滄海桑田,誰能與天同壽?”
“只不過人類是萬靈之長,在學習萬物之中蘊含的道理時占着那麽點優勢,其實照我看,這優勢也不多,不過就是占了語言的便宜罷了。”
“什麽叫語言的便宜?”,道弘越說越玄,白逢春漸漸無法理解他的話語。
“其他動物雖然也能溝通,但那都是簡單的叫喚,能溝通的信息有限,只有人發明了語言,可以用短短的幾句話交換大量的信息,甚至可以僞造信息,進行欺騙。語言已經不只是一種工具,成為了藝術。”
“比如小孩學語,第一個要搞懂的概念就是“我”不是“你”,“我”有時又是“你”,還可能是“他”,這種完全獨立出來,先觀察第三者的視角就是語言的一個獨特之處。”
白逢春聽的雲裏霧裏,他之前沒有發現,這道弘一旦講起佛法來,竟如此有哲理。難怪高僧會有意點化。
可是說的如此玄之又玄,解決不了眼前的問題,他依舊不知道那妖怪到底是什麽底細,又為何了要在佛寺中殺人。
白逢春擺了擺手,打住道弘的水陸大道場:“什麽人啊妖啊語言啊暫且不提,你就說這妖怪到底是什麽來頭。”
道弘舔了舔嘴唇,嘿嘿一笑:“我和這蠹蟲還有些淵源。那年我被高僧收為弟子,每天沒事就将先師收藏的各種珍貴佛經拿出來,在太陽底下曬。等太陽一下山,再将佛經收起,怕被夜間的露水打濕了。”
“這天我在曬佛經的時候發現,佛經上有只小小的蠹蟲,正在佛經的字上慢慢爬行。古書最怕的就是蠹蟲,一旦被蟲子将書頁蛀壞,整本書就毀了。所以我很着急,想一巴掌将它碾碎,可又怕犯了殺戒,最後沒辦法,只能貼着書頁吹了口氣,将蠹蟲吹飛。”
“我那時剛剛得道,吹的這口氣可不同凡響,那可是仙氣,助這小玩意兒多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道行。可它卻因此記恨上我了,因為他将先師珍藏的佛經裏裏外外已經爬了九九八十一遍,只差最後這幾行,它就真的算歷遍經中苦難,修得正果,結果被我這一口氣吹的煙消雲散。”
“從那以後,它就處處與我作對,我走到哪它追到哪,專門要壞我修行。我在高臺上講經,他變作飛蟲在我身上不停的叮咬,害的我心神不定,屢屢犯錯。我将修法的心得寫下,他就鑽進我寫的書冊裏,将墨跡塗得到處都是,導致什麽都看不清。”
“我被他攪的心煩意亂,好幾次忍不住想要犯戒,都被先師攔了下來。先師說這蠹蟲是我的因緣,是造化,是修煉。如果不能過這一關,我永遠修不成正果。聽了師父的話,我耐下心來,一心想要感化蠹蟲。不料我修為有限,不但沒有感化他,反而讓他的戾氣越來越重,終于他追我到宏界寺,犯下了今日的大錯。”
“可是他殺了蘇合、崔千戶,又要謀害老僧,難道只是為了給你搗亂?”,白逢春皺起眉頭,蠹蟲雖是妖怪,可行事如此出人意料、毫無邏輯,也有點說不通。
道弘也歪着腦袋想了想:“他之前頂多是和我搗搗亂,做做惡作劇,絕沒有害人性命如此惡劣的行為。我也覺得奇怪,他為什麽突然就殺起人來了呢?”
“這其中一定有道理,就像你說的,不論是人是獸,還是妖,肯定都要遵循萬物法則,不可能跳出法則,胡亂行事。只是我們現在還看不透他遵循的法則罷了”,白逢春揉了揉下巴,沉吟道。
……
宏界寺後山的塔林裏,一個白衣少女正雙手托腮,坐在一座石塔的頂端,若有所思的望着身下的宏偉寺院。
她的心思很複雜,既有點悔恨,又有點埋怨,還有一絲的惴惴不安。
悔恨的是自己不應該太過沖動,不給白逢春解釋的機會就轉身逃走。埋怨的是白逢春法力如此高強,要想留住她不費吹灰之力,為何要眼睜睜看着她逃走?
惴惴不安的是,自己雖然暫時有了個人形,又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冬青,可畢竟不是人,是狐,更難聽點說,是狐妖。狐妖能長久留在人的身邊嗎?
她聽好多狐界前輩講過,人類最為薄性,對你好時你侬我侬,百依百順,一旦翻臉,就罵你是狐貍精,妖怪,怎麽難聽怎麽說,還要找法力高強的道士毀了你的修行。
以前每次聽到這,她都會覺的人類很過分,好聚好散,大不了t從此世陌路人,為何要毀了別人的修行?
她帶着這個問題去問她最要好的姑姑,姑姑狐媚的一笑,點着她的腦門說:“小妮子,你還嫩着呢,人心是最難懂的東西,你這輩子都別想明白了。”
她撇撇嘴,激将道:“你就懂了?我看你也是狐假虎威,不懂裝懂,賣弄什麽!”
姑姑卻沒有像以前那樣和她鬥嘴,只是幽幽的嘆了口氣道:“人心易變,由愛轉恨只在一瞬,你以為情比金堅,是人是妖有什麽區別?殊不知其中的界限沒幾個人能跨的過去。一旦過不去,他就會覺的愧疚,這種感覺就像一根針,時時刻刻紮在他心裏,他無法解脫,只能給自己編個理由,人妖殊途,本就不該在一起!甚至妖就不應該存在,只要是妖就該殺!”
冬青瞥見姑姑眼角已經泛起了淚花,姑姑扭過頭去,抹了抹眼睛,徑自走開了。
那番話卻一直深深的刻在冬青心中,以前她并不理解,今天她漸漸的明白了。
既然人妖殊途,白逢春為什麽要留她?有了誤會又為什麽不解釋?自己跑了這麽久,都沒見他來找過自己,難道自己在他心中只是個可有可無的侍女?
她也想過了,唯一能長久留在白逢春身邊的辦法就是舍棄狐身,修煉成人形。可這談何容易?她記起霍英素對她說的話:“要想完全修煉人形,必須經受莫大的劫難,要用化骨還魂的方法重鑄肉身。因為是逆天改命,還要躲過天雷劫,為他冒這麽大的風險究竟值不值的?”
霍英素說着話時眼睛瞟向白逢春,嘴角含着笑意,冬青羞的低下了頭。可心裏卻已經回答了:值,再問一百遍回答也是一樣,即使冒再大的風險也值。
可如今,她不禁懷疑了,白逢春是不是還将她看做是一般的妖怪?他的心底,究竟有沒有自己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