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那年錢善武剛剛十三歲,正是青春懵懂的光景。他自小生的矮小瘦弱,常有些街上的半大小子欺負他。錢善武雖然也練了些強身健體的功夫,但父親嚴禁他在外人面前展示,所以遇到欺辱也不敢還手,只能默默忍受。
好在他的好友朱長福身高力大,常教訓欺負他的人。不過近些日子長福的父親生病,他一直在家照顧,出來街上的機會少了。那幾個惡少找到機會對錢善武一陣拳打腳踢,欺負夠了揚長而去。
錢善武是習武之人,筋骨自然比普通人強健,雖然挨了幾下卻也沒有留下什麽傷痕,但內心的憤懑卻難以壓制。回去禀告爹,爹也只說了句:“練武先練心,磨磨你的心性,免的将來争強好勝,以武淩人”,仍舊不許他還手。
他滿心的委屈無處發洩,只能跑到家後面的樹林裏,将那些樹木當作剛剛欺負他的人,全力揮拳擊去,打的碗口粗的大樹搖搖晃晃,灑下了許多葉子。
那樹上一陣窸窣作響,突然掉下個人來。錢善武吓了一跳,定睛細看,見地上躺着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孩,那孩子滿臉的污泥,頭發像鳥巢般雜亂,不知多久沒洗。
小孩“哎呦、哎呦”的叫了幾聲,站起身來,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錢善武。錢善武連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這樹上有人。你在樹上掏鳥蛋嗎?為什麽爬的這般高?”
小孩向後退了退,擺手道:“不是,我住在樹上,沒想到有人這麽大力氣,把樹打的晃來晃去,一不小心摔下來了。”
錢善武大感驚奇:“住在樹上?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到樹上住?你家住哪裏?”
“我父母都病死了,我們是逃難到這的,我沒有住處,又怕遇見壞人,就躲到樹上睡覺。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說到傷心事,孩子的聲音低了下去,抽泣了幾聲。
錢善武年紀雖小,卻很有同情心,馬上帶着孩子回家,帶他吃了一頓飽飯。錢善武的娘又給他洗幹淨了臉,找來件幹淨衣裳換上,這才發覺錢善武帶回家的竟是一個容貌清秀的女孩。
錢善武娘見這孩子懂事乖巧,心生憐愛,就想為她找個好去處。正巧鄰居朱長福的娘也是個心善的人,又一直遺憾膝下沒個女兒能說說貼心的話,聽說此事,就認了這孩子作女兒,順帶幫着料理家務。朱大娘給女孩起了個十分文靜的名字“苑竹”。
朱長福、錢善武、苑竹年紀相仿,自然常常在一起玩耍。起初苑竹有些怕生,與二人并不十分親近,後來時間長了,也看出朱長福、錢善武都是好人,關系日漸融洽。
朱長福較二人年長幾歲,他家中原本經營着一間武館,自從父親病重後,學徒日散,生機艱難,朱長福肩負起養家的重任。常常外出營生,與錢善武、苑竹待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
錢善武與苑竹的關系倒是日漸親密。每日錢善武練完武、苑竹忙完家務,二人便約好在樹林見面,互相傾吐心事。苑竹孤苦伶仃,被錢善武偶然救起,自然将他視為世間最親近的人,從而生出一股依賴之情。時間久了,那種依賴感似乎轉變為了其他的、更為濃烈的感情,其中細微的區別,苑竹自己也感到惘然難辨。
錢善武也感覺到了苑竹那無言的情愫,他也有相同的感覺,甚至更加強烈。他總覺的每天有無數的話,無法對爹娘開口,卻可以肆無忌憚的告訴苑竹。即使她什麽也不說,只是低低的看他一眼,他就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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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許多個夜裏,他夢見自己抓住苑竹的手,卻始終說不出話來。那份忐忑、激動的心情即使在他醒來後許久,仍萦繞在心頭。那段時間他每天的盼頭就是見上苑竹一面,只消見一面就足以清除一天的煩惱。
但他一直把這種感情當作秘密,不敢向任何人傾訴,哪怕和別人說話的時候都很小心,生怕洩露了秘密。可他很快就發現,這秘密并不是自己獨有的,他看見了朱長福望着苑竹的目光,那種急迫的渴求與慌張躲藏交雜的眼神。喜歡上了同一個對象的人相互之間望一眼就能戳破那種秘密。
從那以後錢善武更加不敢暴露這份感情。沒過多久,朱長福找到他,說:“爹去世後家裏生活一天不如一天,我想出去闖一闖。我結識了一個商人,最近他要去海上販貨,我想和他一起去。賺到了錢就回來,不過不知這一去要多久,所以想請你幫我照顧我娘和苑竹。”
他遲疑了一下,壓低聲音說:“兄弟之間我也不隐瞞,我對苑竹……有些好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等這次出海回來我想當面問問她。你幫我照顧好她,千萬不要露出口風。”
錢善武一臉苦澀,只能勉強答應,安慰朱長福不要挂念家裏。又過了幾日,朱長福果真走了,大半年沒有音信。這段時間苑竹既要照顧朱大娘,又要為別人家縫縫補補、補貼家用,十分辛苦。錢善武看在眼裏,心中痛惜,暗中将家裏吃用之物贈與苑竹。
又過了幾個月,苑竹終于有一天空閑,約錢善武一同出城游玩。二人來到城外的一片油菜花田,黃色的花朵在藍天下鋪展開來,一眼望不到邊。苑竹經歷了數日辛勞,終于有一日放松的機會,心情大好,見到眼前美景,不禁沉醉其中。
她在花田中奔跑跳躍,不時的低頭嗅嗅花香。錢善武也被她的情緒感染,跟着她一起奔跑,像孩子一樣歡笑。二人跑的累了,雙雙跌倒在花田裏。在層層花朵的掩映之下,錢善武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沖動,在苑竹粉白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苑竹既驚還羞,起身跑開了。可她留下的那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卻早已揭示了她的喜悅。錢善武這才發現,幾年的相處,苑竹早已從t一個膽怯的小女孩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內心充滿了青春的喜悅。
可惜這喜悅沒有持續多久。不久朱長福托人帶來口信,說他在海上經商小有成就,已經在海邊的小鎮上安家。但生意太忙他離不開身,只能托人帶口信,希望娘和苑竹搬來鎮上,他會派人接應。
苑竹自然是不願去的,但也不忍心讓朱大娘這麽大年紀一個人奔波,思來想去,決定陪朱大娘到小鎮去,約定幾個月後錢善武再去接她。錢善武聽了只覺的像有一千只螞蟻啃食心髒那般痛苦,二人好不容易互明心意,轉眼卻又要分別,自然難過。
縱有千般不舍,還是到了分別的時候。臨別前二人抱頭痛哭,錢善武将自己帶的一只金鑲玉的項圈送給苑竹,算是定情之物。苑竹也剪下一縷青絲贈與錢善武。在紛紛細雨中,錢善武目送着苑竹與朱大娘啓程。
不想到了約定的時間,錢善武去海邊小鎮接苑竹,可尋遍整座小鎮也不見她的蹤影,問遍了小鎮上居民,都說從沒見過朱大娘和苑竹。錢善武心急如焚,馬上雇船出海,四處搜尋。可是茫茫大海,要尋一個人談何容易!找了幾次沒有結果,錢善武望着大海痛哭,卻毫無辦法。
從此他再未見過苑竹,開始的幾年錢善武還托人尋找,找了幾次沒有結果,錢善武也只能先将這件事放下。一晃十年過去,錢善武眼前還時不時會出現苑竹的倩影,在夜半夢回時分,也常常會嘆息:苑竹啊苑竹,我怎麽這般蠢,把你弄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