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華燈初上的時節,京城的繁華在這一刻展露無遺。
白逢春走在街上,時不時向兩邊買東西的小攤張望,好似在對販賣的貨物感興趣。其實一直在注意着身後的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隐藏在黑暗中,小心的躲避着街邊的燈火,紅燦燦的如同兩團燃燒的炭火。
看來那東西對自己的怨念不小,白逢春暗自嘀咕着。街邊的景象漸漸變化,燈火變的暗了,行人也漸漸少了,他來到了較為僻靜的街上,只有踏在青石板上的腳步聲一路陪着他。
釣魚巷口出現在眼前,白逢春沒有絲毫猶豫的走了進去。河邊的柳樹一下子遮蔽住了大半的燈光,讓這條小巷變的格外幽暗。
河水在靜靜的流淌着,白逢春從安靜的流水聲中聽出了一些不一樣的聲音,那是什麽東西在水中行走發出的“嘩、嘩”聲。
白逢春又用餘光看了看身後,那兩團炭火還在,在黑暗中更惹人注目。他無聲的苦笑了一下,心中暗自念道:今夜真是熱鬧啊,好東西都湊到一塊兒了。
河裏的嘩嘩聲更響了,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河t裏全力奔跑。接着“波”的 一聲,沖出了水面,落在白逢春的身後,發出了一聲沉重的悶響。
白逢春沒有回頭,依舊保持着前進的姿勢,但腳步慢了下來。
那兩團炭火猛地沖了起來,箭一般高高躍起,落在白逢春的身前。借着昏黃的月光,白逢春看清了眼前的東西:那是一只通體橘紅色的狐貍,周身的皮毛泛着絲綢一般的光澤。它緊盯着黑暗的遠處,脖子周圍的一圈絨毛因為面臨着危險倒豎起來,嘴裏也發出“嘶、嘶”的低吼。
黑暗中飄來一聲冰冷的問候:“是說書的白先生嗎?”,那聲音仿佛在冰窖中存放了十年,帶來了沁入心肺的寒冷。
白逢春沒有回答,那聲音又問了一次,這次白逢春開口了:“我不姓白,姓王”。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再次響起:“是說書的王先生嗎?”
這次白逢春答應了:“是的”。那聲音接着說:“我想請王先生幫個忙”,白逢春目光中閃動着一絲狡黠:“幫忙?你說說看,如果我能做得到的,一定幫你。”
“我家就住在這釣魚巷,平時以販魚為業。一天夜裏喝醉了酒回家,走在河邊突然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以為自己酒喝多了精神恍惚,可仔細聽确實有人在‘趙三、趙三’的喊着,我以為是家人來接我了,就應了一聲。結果話一出口,眼前就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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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次醒來,已經在河底了。不知怎地我在河底也能呼吸行走,還能看到河邊路過的行人。我的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找個人替我站在這河底。這裏太冷了!我的手腳都凍僵了,心也不跳了,像是被凍成了個冰坨。”
“只要能讓我離開這個地方,暖和暖和身子就好了。可自從我出了事,這條街就變的冷清清的,行人也都繞路,避開這裏。我等了大半年,終于等來了你……”
那人說着漸漸向白逢春走來,白逢春借着月色慢慢看清了來人:那人穿着一件洗的已經看不清原來顏色的短衫,衣服上還破了幾個洞。褲子很不合體,像是別人的,褲腿只到膝蓋處,顯的他的腿格外的長。
白逢春眨了眨眼,并不是那人的衣褲不合身,而是他泡在水裏時間長了,四肢都泡的發了,變的格外腫大。最可怕的還是他的那張臉,腫的像一鍋蒸熟的發糕,五官都漲的變了形,臉上的肉将眼睛擠成了兩條細縫。
他的頭上還挂着幾條水草,時間太久了與頭發融為了一體,分不清彼此了。
橘紅色的狐貍也看清了那人的模樣,驚的後退了幾步,又像給自己鼓勁似的發出了幾聲嘶吼,但聲音明顯低了下去,沒了最初的氣勢。
白逢春依舊一臉淡然,甚至有些不耐煩。細長的眼睛微微眯着,淡淡的看着那人。他想起了茶樓掌櫃的話,看來這釣魚巷的确鬧鬼,鬧的還是一個尋替身的溺死鬼。
“所以你求我幫忙,是要我作你的替死鬼,到河底去?”
“正是”,趙三臉上顯出高興的神情,難得碰到一個替身,竟如此的通情達理,他自然開心。
“我可以幫你,不過你要按我說的做,更不能傷害我,趙三!”,白逢春大聲喊出了他的名字,如春雷在陰雲密布的天空中綻放。
趙三一驚,雖然這是他第一次找替身,但他也知道一般的替身不會說這麽的話,更不會提要求。可當白逢春叫出他的名字時,他仿佛中了邪似的不由自主的答應了。
就在他回答的瞬間,一條近乎透明的絲線從白逢春的舌中伸出,緩緩的纏繞在趙三的腳上,又一點點的繞着他的身體向上攀升,最後沒入了他的後腦。在這過程中趙三完全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那橘紅色的狐貍看着眼前這奇異的一幕,露出了驚詫的神情。
“你之所以痛苦,是因為你已經淹死了,魂魄卻沒有消散,繼續在這冰冷的河底忍受煎熬。可就算你找到了替身,也不會死而複生,只會增加一個新的忍受痛苦之人。何不讓痛苦的鏈條在你這斷開呢?如果你能放下執念,重入輪回,自然可以解脫。”
趙三憤怒的喘着粗氣,他本以這王先生很善解人意,沒想到只會說教。自己又沒做錯什麽,憑什麽要讓自己遭受這般折磨!他要讓別人也嘗嘗這滋味!
看來到最後還是要自己動手,他一邊想着一邊拿出一張漁網,猛地向白逢春一抛,漁網在空中散開,将他罩在網中。趙三又用力一拽網上的繩索,想将白逢春抛進河裏。可他卻紋絲未動。
狐貍看到,白逢春舌尖的那根細線也在不斷的繃緊,似乎有千斤之力在拉扯着,将線拉的筆直。
“你忘了,你承諾過不會傷害我的”,白逢春笑嘻嘻的說,趙三看着那笑容更加憤怒,只想用拳頭狠狠的砸他的臉,看他還笑不笑的出來。可自己的拳頭偏偏揮不出去,身體像被綁住了似的動彈不得。
“我想到了個辦法,既然你覺的自己痛苦,是因為河底很冷,不如我點把火讓你烤烤,等你身子暖了再說吧”。白逢春依舊笑眯眯的,他不再理趙三,輕易的從漁網中掙脫出來,伏下身子,撿了幾根地上掉落的樹枝,聚攏起來用火折子點燃了。
他背過身去,用身體擋住趙三的視線,取出随身帶着的紙筆,寫下了幾句話。又将寫着字的紙揉成一團,放在嘴邊低聲念了幾句咒語,悄悄的丢進火裏。
火勢瞬間變的更旺了,火光映在趙三的臉上,照的他臉色發紅。他露出了舒服的表情,看來這火真的讓他覺的溫暖了。
他不由自主的向火堆靠過去,一邊搓着手一邊嘆息道:“真暖啊,暖暖的真舒服,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舒服過了。”
他不停的向火堆靠近,張開雙臂将火堆圍在其中,貪婪的吸收着火的溫度。火漸漸烘幹了他濕漉漉的衣服,又烘幹了他的頭發,甚至他的身體也漸漸變的幹癟,似乎火将他身體裏的水分也烤幹了。
到了後來,他的手、他的臉都開始逐漸蒸發,消失在空氣中,他卻仿佛完全沒有察覺,仍然充滿幸福的喃喃道:“真暖啊”,最後連他的嘴巴都消失了,全身只剩下地上的一灘水漬,半空中卻仍然傳來幸福的呢喃聲。
白逢春哈哈大笑,用扇子扇了扇那灘水,連最後的水漬也消失不見了。他踩滅了火堆,回過身看着那狐貍,笑着點點頭:“走吧,既然你一直纏着我,就帶你回我家裏聊聊。”
狐貍仿佛聽懂了他的話似的低下頭跟在他身後,這時他看見,那狐貍腦後也有一根細細的線,另一端正系在他的舌尖,只是那線的顏色較深,已經變黑了。
這說明契約已經締結很久了,白逢春詫異的低語道:“言之契約?可這是什麽時候結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