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京城,初春時節。
經過了一季寒冬的等待,天氣終于漸漸轉暖了,街邊柳樹枝頭也漸漸泛出了些綠色。在和煦春風的裹挾下,街頭的人流漸漸多了起來。
今天祥和大街上的人格外多,大街中央有間茶館,名為聚盛,幾天前就挂出了告示:今日白逢春先生在茶館開新書,講《說唐》。許多老書迷們前提奔走相告,早就盼着今天了。即使不是書迷,一聽說白逢春的名頭,也都要趕來湊湊熱鬧。
聚盛茶館門口人越聚越多,不少老主顧們也不急着落座,站在門外抱拳寒暄,拉着三五好友話話家常。看熱鬧的急着進去,不停的向茶館門口擠,竟将這茶館圍的水洩不通。
這時茶館的夥計急匆匆跑了出來,扯着破鑼嗓子喊道:“各位爺,有座的趕快進場吧,白先生開書了。沒座的您就往後站,別耽誤我們做生意!”
話音剛落,門口的人群頓時散了,茶客們争先恐後的進茶館坐下,一時座無虛席。茶館後排還站着些沒座的客人,專為聽書而來。來的晚的客人進不了茶館,只能暗自悔恨,想着明天早點來。可要說走又有點舍不得,指望着站在門口能聽見點白先生的聲音。
一個面相白淨、身材削瘦的年輕男子站到茶館中央的長條案後,一拍醒木,念出了一段定場詩:
豪傑千年往事,漁樵一曲高歌。
鳥飛兔走疾如梭,眨眼風驚雨過!
妙筆龍韬虎略,英雄鐵馬金戈。
争名奪利竟如何,必有收因結果 !
男人的聲音清澈透亮,高亢中帶着點沙啞,其中頗有慷慨悲歌之意。單是這一首定場詩就蘊含着不少味道,很是耐人尋味。衆人都忙着品味詩中的意境,茶館瞬時靜了下來。
這就算開書了,男人接着輕揺紙扇,不疾不徐的講述了一段英雄往事。臺下的茶客們聽的如癡如醉,當書中人物遇到了難處時,衆人一起嘆氣。當書中人物解決了難題時,衆人一起放聲大笑。書中英雄橫槊立馬、縱橫疆場時,衆人也仿佛騎上了那匹日行千裏的神駒,在中華大地上縱情馳騁,目光中俱是豪情萬丈!英雄沉浸在風光旖旎的溫柔鄉時,衆人也面露羞澀、默默體會着其中的兒女情長。
悠悠然如黃粱一夢,一個時辰很快便過去了。男人再次敲響醒木,衆人才從夢中驚醒,只是這夢太美妙,也太真實,衆人都舍不得醒,希望在夢裏多回味一會兒。
男人卻早已離開,來到二樓的雅座內,先端起一杯上好的龍井茶潤了潤喉嚨。茶館掌櫃忙端來幾碟點心放在桌上,對他一挑拇指道:“白先生,您今天這書說的真絕了!你這走了半晌,大廳裏還沒人開腔,都眼望半空、回味着您講的那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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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逢春含蓄的一笑,拱拱手道:“老板謬贊了,不過借您寶地混口飯吃,您就不要取笑了”。茶館掌櫃忙回禮:“客氣,客氣!”,接着一臉關心的問:“我聽說白先生不是本地人士,在京城可有住處?我這雖然是小本生意,也有幾間閑房,先生要是不嫌棄就在我這将就将就。”
白逢春雖然年紀輕輕,但在京城名頭很大,不過開了幾場書,卻場場爆滿。因此掌櫃格外巴結,想要留他在聚盛茶樓長期開場。白逢春擺了擺手:“多謝掌櫃挂念,我閑雲野鶴慣了,住不慣大房子。自己在釣魚巷租了間小屋,倒也清靜自在。”
掌櫃聽了一呆,喃喃道:“釣魚巷?我聽說那裏……不太平”,接着壓低聲音說:“白先生是外地人可能不太清楚,據說那裏……鬧鬼!”
原來這釣魚巷建在河邊,地處偏僻,陰氣極重,沒人願意在那居住。雖然巷中有幾間民房,但早已廢棄,大多殘破不堪。行人偶爾從此路過,聽見廢棄的民房中傳出說話的聲音,因此常有鬧鬼的傳言。
白逢春神色淡然:“我們說書人整日講的都是英雄俠客、才子佳人的故事,有些也是歷史中真實的人和事,這些人很多都已成神成聖,變鬼的也有。我們講述他們的故事,自然會添加各人的看法、虛構有一些吸引人的情節,不經意間難免有所冒犯。”
“因此祖師爺流傳下來一套對待鬼神的态度,敬神敬鬼卻不怕鬼。所謂‘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說書人就是要秉承這股正氣,講述人間正道,自然不怕鬼神。”
掌櫃見他說的堂而皇之,不好再勸,可又怕他有所閃失,自己這好不容易熱起來的買賣可就賠了。因此婉轉的勸道:“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白先生一身正氣,尋常鬼怪自然不怕。就怕碰到些難纏的小鬼,纏住不放,雖然沒有大礙,卻也麻煩的緊。”
白逢春笑笑不言,掌櫃見狀知趣的告辭,留他自己休息。掌櫃出了雅間,搖了搖頭,暗笑自己太多心了。世間難有那麽多鬼怪,還偏偏都能被人撞見,大多是無知俗人的謠傳罷了。遠的不說,就說眼前這位白先生,也有不少匪夷所思的傳言。
好些人說,聽白先生說書,不論他說的是什麽,都像親眼能見到似的,腦海裏仿佛有畫面在不停的展現。聽其他人說書卻沒有這種感覺,即使說的內容一模一樣,也看不到畫面。
其實白先生火了以後,有不少跟風模仿的說書人,還有人特意跑到聚盛茶樓照着白逢春說的一字一句記下,回自己書場再複述一遍。可說出來的效果完全不一樣,那些模仿說書的漸漸的也都停止了。
所以有人說這白先生會些法術,能攝人心魄,使聽書人如墜雲中,如癡如醉。這當然是無稽之談,聽者也不過一笑置之。茶館掌櫃想到這也不禁笑了,這白先生白白淨淨,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哪有半點會法術的樣子!他見過天師鐘馗的畫像,捉鬼天師黑面虬須、張牙舞爪,這才是會法術的樣子嘛,這些閑人們造謠都沒譜。
他站在二樓欄杆上,看着下面密密麻麻坐滿的人群,下定決心要巴結好這位白先生,怎麽也要讓他在這茶館裏再說上半年書。
……
白逢春透過雅間卷起的門簾,看着樓下形形色色的茶客們。夜場一散,人陸陸續續的就走了。互相告辭的聲音、喊夥計結賬的聲音此起彼伏、響成一片,“這些人家中應該都有家人在等着吧”,白逢春想,“和妻子聊聊家常,問問孩子的學業,平常而溫馨的一天又過去了。”
想到這裏,白逢春突然感到一絲寂寞。自從師父去世之後,他在這世上就再沒有親人了,無牽無挂仿佛一朵浮萍,随着人世的長河漂浮。
他的目光一閃,看到窗外那個東西還守在那裏,如果他沒記錯這已經是第十天了,不論自己走了哪裏,那東西都會跟着。它究竟是要做什麽?白逢春想不明白,不過他決定今天就弄個清楚。
白逢春收拾東西下了樓,望了望門外逐漸亮起的燭火,融入了神秘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