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閩南·木偶戲14
第47章 閩南·木偶戲14
這個劇院一共發生過兩次大火。
第二次劇院大火, 燒死了宋宛的師父、師兄弟,也燒死了所有觀衆。
這場火恐怕跟會使用“無聲之火”的邪祟,還有那馮文昌都脫不了關系。
那麽……劇院的第一次大火呢?
第一次大火之前,這劇院沒有發生過任何怪異事件。
可以推測邪祟很可能是因為這場火才産生的。
既然不存在鬼祟作怪, 現在要考慮的, 無非是那第一場火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
這種劇院在發生火災後, 出現了所有人集體團滅的現象,一般有以下幾種原因——
第一,這些人喪失了主動逃跑的能力,只能任由大火燒死自己。
第二, 門窗全被封死了,他們無法逃出去。
第三,由于人太多,發生了踩踏事故, 慌亂的人群互相掣肘, 以至于沒能及時逃生。
這劇院頗為寬敞,踩踏事故發生的概率相對比較小,當年的木制門窗也并不結實, 在沒有人做手腳的情況下, 很容易被砸開……
所以,當年那場火不像是意外,而更像是人為——
要麽有人偷偷給所有人下了藥, 或者準備了某種迷煙, 導致事發當時所有人都喪失了逃跑的能力,只能留在原地被燒死, 一個也不留。
再要麽,有人通過特殊的方法悄悄封死了門窗, 以至于大火發生後,沒有人能從裏面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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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有八九,這兇手就是馮文昌。
不過他燒死這麽多人的目的是什麽,邪祟到底是怎麽來的,大家現在又到底處在一個什麽樣的空間內……
沈明燭知道,對于這些疑問,他還需要通過探索和推理來找到答案。
此時此刻,被當地人奉為戲神的田都元帥雷逢春,正眉目威嚴地立在不遠外的小小祭臺上。
關于這位戲神,流傳着一段廣為人知的故事——
雷逢春曾奉唐玄宗的旨意領兵征番,被敵軍包圍,危機萬分之時,他取來皮革,将之剪成人形,命士兵借此唱曲演戲。
士兵們的表演太過精彩,敵軍看入了迷,無心戀戰,雷逢春也就因此取得了勝利。
這位元帥的額頭上畫着一只螃蟹。據說他是棄嬰,被丢棄在田野間的時候,靠螃蟹吐出的唾沫而活。
因此這位元帥對螃蟹很恭敬。虔誠信奉他的人,也從來不吃螃蟹。
越州人虔誠地信奉着田都元帥。
每個唱木偶戲的人也都對這位戲神畢恭畢敬,不敢造次。
巫浔竹倒是頗為漫不經心地走至這戲神前,直接無所顧忌地将它拎了起來握在手裏,再如同獻上禮物一般,将它放到了沈明燭攤開的掌心上。
大概是覺得巫浔竹的所作所為很合自己的心意,沈明燭面露些許滿意,雙手緊緊握住了戲神,指尖不斷在他的額頭、眉眼等部位滑過,嘗試着能不能觸發某段關鍵回憶。
巫浔竹靠在旁邊的牆上,目光深邃地看着沈明燭。
在他看來,從前的沈明燭會把這種類似于欣喜、期待、滿意的情緒藏得更深、更不動聲色一些。
現在的他比起從前不免顯得有些稚氣。
不過二者的本質還是相同的。
他到底還是那個沈明燭。
不知不覺間,在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情況下,巫浔竹嘴角微微上揚起來。
然後他看見沈明燭那雙灰白色的、沒有焦距的眼睛朝自己“望”了過來。
“我沒有觸發記憶。但我感覺應該不會有錯。這戲神一定非常關鍵才對。”
“你懷疑有人向戲神借了力量?”巫浔竹問。
沈明燭點了頭。
若非如此,他想象不到,以一介凡人之力,馮文昌是怎麽把他自己變成木偶的,又是怎麽成為那個可怕的X,不知不覺把所有玩家都進行了木偶化的。
廟裏的地藏王菩薩消失了,有其餘人、鬼借香成神,才會導致石橋古村的維度出現異常。
也許這裏的情況也類似。
“好。我幫你檢查一下。”
巫浔竹重新接過戲神,将它在手裏仔細端詳起來。
“多謝。”沈明燭的表情顯得很客氣,說話的語氣也很官方很正經。
“這一路走來,你對我的幫助很大。”
巫浔竹深深看他一眼,語氣倒是有種刻意的輕描淡寫。
“不客氣。我幫你,其實也是幫我自己。畢竟我也想活着從這裏離開。”
“嗯。有道理。”
“确實很有道理。合作愉快。”
巫浔竹不再看沈明燭,而是專心看起了手裏的戲神。
這戲神的神像很小,身高約莫只有他的小臂長。
他很容易就将戲神從頭到尾看了個遍,繼而發現戲神後背處的漆有些不對勁,有修補的痕跡。
按理可以拿小刀來把這塊漆輕輕刮開,探查那下面藏着什麽玄機。
可這樣做搞不好會被不知藏在何處的馮文昌發現。
于是巫浔竹咬破手指,閉上眼睛,将血塗抹于雙眼的眼皮處,再将手指放在了神像後背處那塊漆明顯不對勁的地方。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樂兮,當人生門——破。”
念完這個咒語,他的眼前出現了兩行字:
【馮文昌,男】
【壬辰年己酉月壬午日辛亥時】
放下戲神,巫浔竹上前徑直握住沈明燭的手,借着這個動作悄然在他的手心畫了幾筆,正是那馮文昌的生辰八字。
沈明燭這便明白,馮文昌把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藏匿在了戲神背後,為的恐怕是盜取本屬于戲神的信仰之力。
不過光是在戲神身體裏藏一個生辰八字,可無法盜取這份力量。
再者,作為信奉戲神的操偶師,從小到大在戲團裏衆人耳濡目染的影響下,馮文昌應該對戲神有足夠強烈的敬畏心。
他哪兒來的膽子,竟敢盜取戲神的信仰?
他的背後一定有高人幫他設陣、布局、施法。
這個人會是李師傅嗎?
畢竟最先用到火這個元素的人就是他了。
另外,我現在依然沒有觸發相應的記憶,難道……
【03:23】
【03:22】
……
“這戲神看起來挺值錢的。如果真的存在時空穿越……也許它也能算是古董了。我們把它帶出去,搞不好能賣個好價錢。”
沈明燭伸出手在面前的空中摸了幾下,摸到了戲神神像,将它握在手裏轉過了身。“走,我們去搭戲臺。”
巫浔竹配合他說道:“能不能當古董且不說,把它帶走倒确實有必要。唱戲之前怎麽能不拜戲神?就當讨個吉利吧。希望它能帶我們離開這裏。”
其後,兩人離開臨湖劇院,往園子方向回。
路上沈明燭很寶貝地将戲神神像放進了懷裏藏起來。
然而暗地裏,他在悄悄嘗試着用指甲刮神像後背的漆。
無需把整個生辰八卦全部刮出來,只把表面一小塊漆弄掉,他的指尖觸及上去,已看到了系統發出的文字提示:
【你已找到關鍵性劇情線索:“馮文昌的生辰八字”】
【你觸發了一段關鍵回憶:[戲神托夢]】
沈明燭這便再次載入了馮文昌的記憶——
馮文昌在拜戲神。他的眼前正是那田都元帥那張威嚴的臉。
通過讀取馮文昌的記憶,沈明燭意識到,這邪神是他不久前從臨湖劇院的後臺偷出來的。
此時此刻,馮文昌不過點了一炷香,再弓着腰拜了拜神,就已經體力不支了。
他伏案在桌邊咳了好些時候,這才勉強緩過來。
看來這段回憶發生在他病入膏肓之後。
如果他什麽都不做,按理他該不久于人世。
過了一會兒,随着開門關門的聲音響起,有人端了一個碗過來。
那人扶馮文昌坐到了床上,再用勺子将湯碗裏的的湯水盛出來,一勺一勺地喂給他喝。
這湯水甜絲絲的,非常好喝,馮文昌感到自己舒服了很多,沒有再繼續咳嗽了。
來人正是李師傅。
馮文昌将身體往後仰,靠在了柔軟的枕頭上,再看向面前那個蒼老的人。
“謝謝阿爹。這是你剛熬好的冰糖梨子水嗎?真好喝……
“我這輩子啊……多虧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李師傅暫時并未接話,只是默默地喂着馮文昌喝糖水,他的眼神顯得深邃、沉重、還似有幾分心痛。
“阿爹,你看……你比我老三十歲……到頭來我還要讓你來照顧我。我過意不去啊……
“我知道,你不敢死,你放心不下我。你……”
頓了頓,馮文昌盯住了李師傅的眼睛,聲音忽得沉了幾分。“你還放心不下彩衣!其實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對吧?當年……
“當年你帶我從那場火海裏逃出來的時候,年紀已經很大了,你背我都夠嗆……何況要再加上一個彩衣?
“彩衣的身體、衣服、飾品……全都用的好東西。她可不輕,有十幾二十斤呢……我是知道的!把我倆弄出來,你半條命都沒了……”
“阿爹你說,”馮文昌幽幽地看着他問,“如果我和彩衣只能活楓一個,你選的人會是她,而不是我,對吧?”
“說什麽胡話?”李師傅故作訓斥,“我看你是真的病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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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也許吧……我早就病得不輕了……”
馮文昌把李師傅手裏的碗取走,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緊接着他一把扣住李師傅的手腕。“阿爹,我……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彩衣……我日夜拜戲神,拼了命地想讓自己變成木偶,以便長久地活下來……可他為什麽不回應我呢?!
“阿爹,是不是這一切……終究是我的癡心妄想!我是人,我就該接受生老病死……我不該不認命,不該人和木偶的好處能結合到一起……”
聞言,李師傅重重嘆了一口氣,然後面露猶豫,欲言又止。
馮文昌卻是看出來什麽,立刻抓緊他的手腕,神色有些激動地問道:“阿爹,你說過你以前學過什麽術……你懂得如何和神明溝通。
“這戲神也是你讓我偷回來的!我跟他聯系不上,但你能,對不對?
“你昨晚不是做了儀式嗎?那麽戲神他……他是不是托夢給你了?你剛才露出那副表情……戲神他是對你說了什麽吧?!
“你既然那麽心疼彩衣,你也想讓她有我陪吧?
“她那麽喜歡我,如果我死了,誰還能陪她?
“如果我走在了你的前頭,誰替你養老送終呢?”
又重重嘆出一口氣,李師傅道:“昨晚我拜過戲神,想辦法通過特殊的儀式與它建立聯系後,他确實給我托夢了……
“這戲神說啊,生老病死自有定數,人就是人,偶就偶,人豈能妄想借木偶之軀與天地同壽?木偶又怎能借人之靈魂擁有愛意?
“你想要達成的事情,非他一己之力能更改。這天地之間,自有規則,自有不可破的鐵律,連他亦沒有辦法逆天。”
馮文昌眼裏的光亮一黯。
下一刻卻聽見李師傅說了“不過”二字。
“不過,如果天不再是這一方的天,地不是這一方的地,那就有辦法了。”
“這……這是何意?”馮文昌不解地問。
李師傅道:“按戲神的說法……我們可以在天地間,另外開辟一方小天地。這個小天地獨立于這個世界之外,自然不受其規則的管束。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開辟一個小世界,在那個世界裏,規則由我們定,我們可以成為神明般的存在。
“只不過……想要做到這一點,需要強大的怨力。”
“強大的怨力?”馮文昌問,“該怎麽擁有?”
李師傅沉默了許久,這才開口道:“人如果帶着痛苦、不甘、仇恨等等情緒死去,就會産生怨力。”
“所以我……其實我只要殺人就可以了?”馮文昌問,“是,我早該殺人了!那些嘲笑的……向我扔石頭砸我的……該死!全都該死!”
李師傅的一雙瞳孔變得深不可測。“一個人不夠,兩個人也不夠……遠遠不夠……”
“那就把他們都殺了!”馮文昌咽下一口唾沫道,“我如果死了,他們憑什麽還活着?阿爹……把他們都殺了……把他們都殺了!!!
“不、不對!我們這不算殺人吧?我們只不過是,殺掉他們的肉身而已!既然要利用他們靈魂的怨力,他們的靈魂也會跟着我們去那個小世界,對不對?
“既然是這樣……這怎麽叫殺人呢?!這不叫殺人!
“其實我們是讓他們和我們一樣,也獲得了長生啊!!!這何嘗不是一種長生呢!我們是在幫他們!是在做善事啊!”
馮文昌越說越興奮,他面露猙獰,俨然已經喪失了人性中純善的部分,與那個曾經試圖投湖自盡的小男孩有着天壤之別。
想到什麽後,他再看向李師傅問:“我很難讓他們産生什麽特別強大的恨意。我只有讓他們死在痛苦裏了。死前他們越痛苦,産生的怨力就越強,對不對?”
李師傅點點頭。
馮文昌睜大眼睛。“那就把他們活活燒死吧!既要一次性殺那麽多人,又要他們承受痛苦……似乎只有這個辦法了!但我有個問題……
“阿爹你說,他們死後,靈魂還有意識嗎?萬一在小世界裏,他們知道兇手是我,他們想殺我……那、那可怎麽辦啊?
“他們的怨力,是我成為神明所依仗的力量。可要是那股力量反過來對付我……我該怎麽辦?”
李師傅道:“你想殺的那些人,都是戲團的人。他們會拜戲神。所以……你可以成為那個世界的戲神。只要他們拜戲神,敬戲神,相信心神,他們的力量就會源源不斷地去到你身上。
“不過這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我們還要想辦法迷惑那些靈魂。”
馮文昌不由問:“如何迷惑?”
李師傅道:“演出戲。為他們搭戲臺,演上一出戲吧!”
“好……好,好。那麽阿爹——”馮文昌激動地看着他,“只剩最後一個問題了。我到底該怎麽把自己變成木偶?是按你之前說的法子嗎?”
李師傅道:“我幫你做一個人儀式,把你的名字和生辰刻在戲神背上,你即刻便可以借走一部分他的力量,達成你想要做的事情。”
“那我……我該怎麽确保,我一定能成功呢?我不會害死我自己吧?”馮文昌又問。
“不用擔心。你可以先拿我做試驗。”
李師傅道,“我已經活了這麽大歲數了,早就活夠了,就算死了也不要緊……如果你成功把我變成了木偶,你就可以對自己做同樣的事。”
“我……”
馮文昌沉默了很久,這才用複雜的眼神看向李師傅。
“阿爹你……你還真是為了彩衣,什麽都肯做呢。為了她,你連死都不怕。”
“你呀你……”
“我都知道的阿爹。我見過好幾次你抱着彩衣發呆……為什麽呢?你覺得她特別好看,是嗎?”
·
【主線劇情進度:100%】
【提示:請盡快想到辦法解決困境!】
【否則你們所有人都會死!!!】
沈明燭回到了造木偶的那方庭院內。
一下又一下,均勻而又穩定地鑿木頭的聲音仍在響着。
其餘人都在忙着搭建戲臺,沒有再繼續做木偶。
所以這個聲音還是李師傅發出的。他正在優哉游哉地雕刻木偶。
憑借眼瞎看不見的理由,沈明燭在搭建戲臺的工作中顯得非常消極怠工,只偶爾幫忙搬運一下材料,并且一次性還運不了太多。
畢竟他只有一只手能用。他的另一只手要用來杵盲杖。
這會兒,聽着李師傅那邊傳來的聲音,沈明燭不由揣測起他現在的身份——
現在的他,其實是木偶嗎?
馮文昌真的把他變成了木偶嗎?
對此,沈明燭暫時存疑。
暫時放下李師傅的身份問題,而将注意力重新放到邪祟身上。那些使用“無聲之火”的邪祟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它們是痛苦地死在臨湖劇院的大火中的,觀看木偶戲的觀衆,以及裏水木偶戲的全部工作人員。
他們死于火,死後化作的怨靈也就能夠借火殺人。
那日應該是有一場盛大的演出,所以所有工作人員都出動了。
馮文昌特意盯上了這個對他來說的“好日子”動手,這才能把所有人一網打盡。
這種情況下,進一步推測這些邪祟為什麽要燒死薛田等人,也就有據可依了。
薛田唱了手劄上的《木偶訣》,其後被“無聲之火”燒死。
沈明燭雖然沒能從手劄本身讀取到任何記憶,但那缺失的那一頁的內容判斷,這本手劄明顯屬于馮文昌。
應該是馮文昌、李師傅從前做木偶的時候,常唱這首歌謠,其他人則不然。
這些邪祟中,很多在生前都是與馮、李二人在同一個戲團的同事。
它們一到聽這首歌,不僅會把唱歌的人當做木偶,還會以為唱歌的人是馮李二人化作的木偶,這才動了殺意。
至于巫浔竹和司星北放置于臨湖劇院戲臺的木偶,以及其餘在“登臺演出”時聽了《若蘭行》的木偶,也通通被這些邪祟燒了,恐怕也是因為馮文昌。
過去他常登臺和手裏的木偶一起演繹這出戲《若蘭行》,這是他的代表作。
所以一聽到這首曲子,邪祟們就會對木偶下手。
當然,這其中還有個非常重要的邏輯點——
一段《若蘭行》唱完,邪祟并沒有殺唱戲的人,而只燒了木偶。
可見它們記恨的對象非常清晰,是木偶,從來不是人。
而馮文昌恰恰已把自己進行了“木偶化”。
所以,本質上,無論邪祟是要殺唱過《木偶訣》的“木偶”,還是要殺聽過《若蘭行》的木偶,本質上它們想殺的就是馮文昌。
這意味着馮文昌的擔心成了真。
這些邪祟,或者說怨靈,他們有意識,至少有了一部分的意識。
他們知道自己是被木偶化的馮文昌所害!
也怪不得出來引大家前去找李師傅的木偶是彩衣,而不是馮文昌。
馮文昌他根本就不敢現身!
話說回來,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根本原因恐怕還在馮文昌那裏。
沈明燭曾想過,馮文昌可能是把大家迷暈了再點的火。
但從那段回憶的內容看,這麽做不可行,畢竟被迷暈的情況下,那些人可能在死前感受不到痛苦。
所以馮文昌用了別的手段,導致大家在清醒的情況下,一邊痛苦,一邊走向在大火中死亡。
也正因為死前還有一段清醒的時刻,有人猜到了兇手是馮文昌,并知道他已經把自己變成了木偶。
除了馮文昌,這些邪祟應該是連李師傅一并恨着的。
如果李師傅也是木偶,它們或許早就連他一起燒了,畢竟他也算是“登臺演出”過,并且聽了很多遍《若蘭行》。
這是沈明燭對李師傅現在的身份暫時存疑的原因。
至此,雖然沈明燭對部分故事細節尚不完全清楚,但已經厘清了幾乎所有的脈絡,只除了一點——
馮文昌借這麽多怨力所創造的“小世界”,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
李師傅提到的所謂的“為他們演一出戲”,又是什麽意思?
這出戲也是某種儀式嗎?
……是某種,能迷惑亡靈的儀式嗎?
這個儀式到底是什麽?
又是為什麽,李師傅要讓我們搭戲臺?
思及于此,沈明燭擡頭“看”向夜空。
他的眼前依然是潑墨般的黑暗。
可他想象着那裏有一輪無與倫比的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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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今晚所有人都曾誇贊過的月亮。月光如水、如紗、如霧,朦胧、神秘。因為月光的存在,所有被月亮照耀着的人、事、物才有了被稱為“絕色”的可能。
若沒有它,這長街上的青石板、園子裏的青瓦屋檐,全都會失去那層霜白般的顏色,變得平庸而普通。
若沒有它,這條街上的所有一切都會沒入黑暗中……
是了。黑暗。
沈明燭想到了巫浔竹曾為他描述過的臨湖街兩邊的情形——街道兩邊皆是深不可測的黑暗,如深淵、也如不可抵達的地獄。
月光在這兩個地方隐沒,就像是對它們完全沒有眷顧。
那麽……到底是為什麽,月光只肯照亮臨湖街的這一部分地方?
……如果這裏其實不是臨湖街,而是戲臺呢?
如果月亮也不是月亮,而是照亮戲臺的——燈呢?
沈明燭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屬于木偶戲的小世界,他們是無意走上戲臺,一步步把自己變成木偶的演員,馮文昌則是那個用絲線操縱着他們的“上帝”。
至于所謂的邪祟……
它們既是有控制火的能力的怨靈,也是臺下的觀衆。
它們在這裏觀看木偶戲,一旦看到符合馮文昌特質的、疑似馮文昌的木偶,就會毫不留情地施火将之燒掉!!!
在此基礎上,那個16歲的高中生蔡正光為什麽會死,就值得琢磨了。
·
沈明燭很不走心地搬運着手裏的一根木頭,與此同時凝神聽起了周圍的動靜。
在紛紛擾擾各種聲響中,他準确地捕捉到了陳玫的聲音,她在低聲嘟囔着什麽,腳步聲很沉重,看來是搬運東西搬運得很吃力。
她的身邊還有兩個熟悉的腳步聲,正是那一對跳大神的。
基于系統或者文字的要求,沈明燭不得不把他們二人帶進副本。
可這二人顯然對仙家的話深信不疑。沈明燭清楚地知道,他們始終認為自己會給周圍的人帶來死亡。
在這種基礎上,當他們聽了陳玫的故事,難免會動搖,懷疑節目組确實有邪祟的同夥,并且他們一定會順勢懷疑那個人就是自己。
這幾乎是毫無疑問的。何況此二人最近好幾處的細節表現,已足以說明他們的态度。
系統要求他們加入隊伍,一定是因為他們的能力對破局事關重要。
這個院子裏的簡易戲臺的搭建,想必會是“木偶化”這一過程中極為關鍵的一步,很快玩家們可能就會加快失去三魂七魄、五感六識的進程。
因此馬上情況就要邁入最緊急的階段。
這種情況下,若這兩人懷疑自己,不按自己的指示來,搞不好所有人都會因此死亡。
基于這個原因,沈明燭認為自己有必要找陳玫,以及這二人一起談談。
當然,他也順便可以通過陳玫那邊的故事,反過來印證剛才他的一系列猜想。
沈明燭正要行動,巫浔竹那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想去找陳玫?”
意識到自己似乎不必再問出一句多餘的“你怎麽知道”,沈明燭便只是點了點頭,然後擡起了右手。
他這動作從一開始的些許不自然,快速切換成了現在的理所應當。
見狀,巫浔竹倒是微微一笑,伸出左臂,讓沈明燭扶住了自己。
片刻後,巫浔竹帶着沈明燭找到了陳玫,并請到她與兩位二神一起談話。
當然,荀伯玉也順勢加入了過來,像是對這場對話感到格外的好奇。
沈明燭先對陳玫道:“你放心,我找你,絕不是因為懷疑你。你懇求李師傅的樣子,為你兄長難過的樣子,我雖然看不到,但都能聽見。
“我相信你說的都是實話。只不過關于你另外三個同伴,他們是真死、假死、還是遭遇了別的什麽,我需要找你複盤一下,也免得我們這些人重蹈覆轍。
“謝謝你同意抽出一些時間和我談談。那麽請問,在你的認知裏,你和蔡正光約好了要去爬山,得知這件事後,宋直就老來挑釁蔡正光,最終引導你們都來了這裏,對嗎?”
“對。所以宋直肯定有問題!”陳玫道,“他居然還敢咬我是匪?我看,是他怕辯駁不過我,這才詐死污我一把的!他跟邪祟是一夥的!”
沈明燭再問:“你們是哪個學校的?”
“越州第一中學。”陳玫道,“這是很好的學校呢!我好不容易才考上的!”
“你能把你的紙筆借給我嗎?”沈明燭問。
“好啊。沒問題。”陳玫道,“不過……你看都看不見,要紙筆幹嘛?”
沈明燭道:“正因為我眼瞎,所以才沒上過學,連英文單詞都不認識……是這樣的,我剛才在探索的路上,摸到一個欄杆,感覺上面刻了幾個字母。我想着它們也許會有用,就強行把它記了下來。你是最好學校的高一的學生,之前你還說過自己文科學得不錯,對嗎?”
“是……是這樣沒錯。”
“那麽好,你幫我翻譯一下吧。”
盲寫一段簡單的英文,對沈明燭來說還是能夠輕易做到。
這會兒他寫的是課本裏再常見不過的一段對話:
“How are you?”
“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這段話應該跟“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一樣,刻在了每個中國學生的DNA裏。
可眼下陳玫卻支支吾吾了起來。
“不……我不認識,這個太複雜了。我不懂這個……要不你問問別人吧?”
“那麽,”沈明燭再問,“今天到底是哪一年、哪一月、那一日呢?”
陳玫迅速報了個日子,結果是年份、月份和沈明燭他們的認知相同,日子卻差了好幾天。
見狀,邵飛燕與戰信鴻立刻交換了一個眼神,再朝沈、巫二人望了過去。
巫浔竹适時地、不動聲色地向二人微微搖了搖頭,他們這便暫時什麽都沒有問出口。
荀伯玉轉了轉眼珠,開口道:“行了,問人日子幹嘛?小仙兒你糊塗了?記不得時間了?還有啊,那英文我認得,沒什麽特別的意思,打招呼用的,估計是有人亂刻的。話說,我們趕緊搭戲臺吧!這耽誤了時間,惹怒了邪祟,我們吃不了兜着走啊!那什麽——”
他跑到了陳玫身邊。“我來幫你!這麽重的東西,你一小姑娘抱着多吃力啊!我來我來!”
以這樣的借口,荀伯玉帶着陳玫先一步離開了。
邵飛燕皺着眉瞥一眼兩人的背影,再警惕地看向沈明燭。@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你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沈明燭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而是先側頭看向巫浔竹所在的方向。“你能用之前那種方式和他們溝通嗎?就那個符?”
“嗯。交給我。”巫浔竹道。
“你知道我想說什麽?”
“嗯,知道。”
“看來你反應很快。”
“所以,你連你自己一塊誇了?”
“……你快去把真相告訴他們吧。”
其後,巫浔竹使用聽聲符,将想說的話,轉達給了面前這二位跳大神的。
“聽到我的話之後,不要有任何表現,否則會引起幕後者的注意。
“我們其實不是穿越了時間,我們是進入了一個副本,或者也可以稱之為幻境,另外一個維度的小世界。這個世界其實是一出戲…………
“所以你們看,雖然那幾個孩子鬧出來的事兒,有離間我們的用意。如果離間計成功了,我們會減少合謀的可能,我們會把精力放在找內奸上,而忽略尋求真正的真相。
“但如果我們沒來,這四個孩子之間,就不會發生這些問題嗎?不,還是會的。
“你們可以仔細想一想,幕後設計者一下子弄死了幾個高中生,除了有可能會離間我們之外,達成了其他什麽特別的目的嗎?沒有。
“再換個角度,如果他們四個高中生不出現,會影響我們做木偶、帶木偶跳舞等等一系列事情嗎?也不影響。”
“所以,幕後者在見到我們出現後,只是順帶利用他們四個人影響了我們一下。能離間分裂我們,讓我們無法齊心協力是最好的,但如果達不到這個目的,也沒有關系。
“這意味着這四個人的出現,有其他的用意。”
“兩男争一女,四個學生跑到鬧鬼的地方比膽子,然後開始互相懷疑、甚至互相厮殺……這是什麽?這是一出很精彩的戲。”
略作停頓後,巫浔竹又道:“你們應該明白了,有人安排這四個人演了一出戲。所以,并不是我們來這裏錄節目的時間,恰好和這四個高中生逃學比膽子的時間撞到了一起。而是因為,他們四個其實是戲中人,他們早就在這裏了。我們只是在錄節目的時候,誤入了他們的戲中。
“總而言之,他們是戲中人,我們是不小心闖入的那個。
“操控四位高中生的那位幕後者是個孤兒,小時候當乞丐,長大後當操偶師,他沒有怎麽上過學。更何況那個年代,即便上了學,英語也沒有太過普及。所以其實不是陳玫不懂這麽簡單的英語,而是幕後者不懂。”
“也因此,你們千萬不能懷疑小燭,否則反倒會如幕後者,也就是馮文昌的意。”
“那麽……蔡正光是怎麽死的?”邵飛燕不由問。
“他是在懷疑所有人,獨自跑向樓梯,想遠離所有人的時候被點燃的。可其他三人沒有像他那樣跑過。所以我想,也許是他跑步的姿勢比較特別。畢竟那會兒我在場,我看到他每跑三步,右腳就會做一個高擡的動作。”
在其餘人聽不到的情況下,巫浔竹這麽解釋道。
“每個操偶師都有自己的習慣。馮文昌操縱木偶跑步時,習慣把木偶操縱成那樣。
“有相當一部分邪祟曾經是他的同事,當然知道這一點。也因此,憤怒的、如今作為觀衆的邪祟,便認為蔡正光有可能是馮文昌化作的那個木偶,于是把他給燒了。他們恨馮文昌,恨到錯殺三千,不肯放過一個。另外——”
轉過身,巫浔竹目光如炬地看了一眼李師傅鑿木頭的樣子,再正過頭來開口道:“沈明燭試過那幾個高中生,他們都能流血。但馮文昌早已掌握了将活人變成木偶的方法。他們從前應該是活人,只是被做成了木偶,所以身上有血也不奇怪。
“另外,他們雖然是活人,但在被剝離三魂七魄、五感六識的過程中,也被剝奪了記憶。這樣一來,就算他們真的是和我們同時代的學生,不認得那些英文,也實屬正常。”
“那麽……”邵飛燕感到自己兩只手的手心已全是汗水,她用英文問道,“小姑娘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巫浔竹思忖片刻後,開口道:“看她的狀态,不太像。她不知道自己是戲中人,不知道自己活在劇本裏、戲臺上,她以為自己是活生生的人,就跟那偶人宋芸生一樣。”
一直沉默的二神戰信鴻,在這個時候嚴肅地看向巫浔竹和沈明燭,開口用英文問問:“那四個是不自知的木偶演員。那麽——
“那些游客呢?你別告訴我,他們全都是木偶。我看他們的狀态……不太像。如果他們不是木偶,他們為什麽會進到這裏?是巧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