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閩南·木偶戲11
第44章 閩南·木偶戲11
節目組的人和游客都是外地人, 陳玫卻是本地人,從小也常聽類似的戲曲,因此不需要怎麽練習,就能模仿得頗為到位, 她唱得有板有眼, 挺像那麽一回事。
唱戲的同時, 陳玫通過數根絲線操控起了手裏的木偶。
不比李師傅那個身帶許多絲線的木偶,她手上這個應付邪祟用的簡易木偶只有七根線。
因此這個木偶只有四肢關節等部位能動,動作顯得格外僵硬。
與此同時陳玫的動作很不娴熟,不多時就滿額頭都是汗, 因為緊張,她甚至一直在手抖,于是木偶的舞蹈動作看起來滑稽而又怪異,看得在場所有人都為她捏了一把汗。
幸好這段唱詞并不長, 木偶的舞蹈動作也并不複雜, 陳玫雖然磕磕絆絆的,但也總算與木偶共同完成了這段舞。
作為表演者,陳玫緊張萬分, 身體抖個不停。
看客們也緊張, 生怕下一個被邪祟燒的就是她。
很快,起火了。
人群中很快發出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但很快驚呼聲就被另一種聲音取代——
“太好了!沒事!被燒的只有木偶!”
“我就說嘛,應該相信李師傅的!我們太緊張了……”
“陳玫和李師傅沒有問題, 節目組那邊是不是有問題啊?”
“應該不是吧。剛才我聽見小仙兒說可以操控木偶跳舞啊。也許司大神說得對。我們別疑神疑鬼, 互相猜忌。我看我們先學怎麽帶木偶跳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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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燭。”
沈明燭聽到耳邊傳來巫浔竹的聲音。
“嗯?”
沈明燭微微側過耳,聽見巫浔竹又道, “你看不見,不知道怎麽操縱木偶跳舞。我現在教你。來, 暫時把那盲杖放下。然後伸出左手,我把那竹竿給你。”
聽到這話,沈明燭的嘴角倒是不知不覺勾起幾分笑意。
巫浔竹的目光在他翹起的嘴角上停留了一會兒,再故作無意地離開。
“你在笑什麽?”
沈明燭笑,是因為他多少感覺到了些許寬慰。
自從他的眼前能看到那些文字開始,他周圍幾乎所有人都視他為精神病。
在石橋村的時候,他更是因此遇到了很多難題。
這一路走來,始終沒什麽人相信他,他說服大家需要靠坑蒙拐騙才可以。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喜歡這麽做。
而即便是鄭方、江欣語、又或者荀伯玉,他們肯跟着他走,也是因為他的“技能”而已。
抛開這些不說,他的決定也總是受到質疑。
雖然他看不見其他人的表情和眼神。但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有時候他們眼裏的自己,跟怪物、邪祟,其實是差不多的。
但巫浔竹好像他們不一樣。
對于自己的任何決定,他從來不多問,而只是配合。
所以……他和自己是同一種人,願意用同樣的方式解決問題?
如果不是這樣,這背後有沒有什麽別的因由?
“沒什麽。”沈明燭放下盲杖,只是伸出左手接過了竹竿。
緊接着他感到巫浔竹繞至自己身後,也伸出左手握住了這根竹竿。
“小燭。”
“嗯?”
“右手擡起來。”
“嗯。”
沈明燭照做,緊接着巫浔竹擡起右手,覆上他的手背,再捏住他的拇指,帶着他摸到了竹竿上某處竹節凸起的地方。
“把這個點當參照物。這是第一根線,可以操控木偶的右手。順着往下,是第二根、第三根……第七根線。”
沈明燭用拇指仔細感受了一下竹節處突出來的那塊地方,片刻後道:
“好了,它的觸感,我已經記住了。”
巫浔竹暫時松開他的手。
“嗯,把餘下來系着線的六處地方也都順勢感覺一下。如果有覺得哪兩處地方摸起來差不多,可以告訴我。我用刀重新補個記號。”
沈明燭照做,過了一會兒道:“沒問題,我都記下了。”
聽到這裏,巫浔竹便重新握住他的手。
“想要讓木偶跳那種舞,先動第三根線,動三下,然後是第四根。我帶着你把整場舞走一遍。”
如此,巫浔竹從沈明燭的背後伸出兩只手,以幾乎是擁抱的姿态,帶着他的兩只手與他一起操縱起了竹竿上的七根絲線。
一只差不多只有沈明燭膝蓋高的小小木偶,這便開始在二人共同的操縱下跳起了舞。
此刻他們二人像是共同操縱着這只小木偶的神明。
當然,從巫浔竹的視角,也不免有種他在操控沈明燭的錯覺。
他讓沈明燭動哪根手指,沈明燭就必須動哪根手指。
就好像他反過來變成了沈明燭的主人。
這讓他有種隐秘的興奮感。
——他終于能反過來操控起他的主人了。
不過短暫的興奮感之後,他的心髒位置湧現出了一種他自己都很難說清楚的情緒。似悵惘、似感懷、又似乎有些酸澀。
反過來控制主人,是他一直以來的願望。@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自從在那海裏中了一劍後,他就發過誓,有朝一日定要讓這所謂的主人向自己跪地求饒、對自己俯首稱臣。
現在這個機會擺在了他的面前。
主人忘記了從前,失去了所有力量,可以任由自己控制,甚至欺負、蹂躏……可他發現自己找不到這樣做的意義。
他似乎在期盼從前那個人回來。
或者說……他在期待眼前的沈明燭至少能想起從前。哪怕一點點也好。
欺負一個什麽都不記得的主人,好像是沒有必要的。
為什麽呢?
因為欺負從前那樣的主人才更有趣嗎?
僅僅靠山澨一縷氣息存活、與主體斷了聯系的巫浔竹想不通答案。
他垂眸看着幾乎陷入了自己懷裏的沈明燭,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主人不可以和別人一起這樣操控木偶。
只有我可以離主人這麽近。
兩人身後不遠外,鄭方舉着DV走了過來。
他本來是想問沈明燭什麽時候組織大家一起帶木偶跳舞的,冷不防就看見了巫浔竹幾乎把沈明燭摟在懷裏一起操控木偶的這一幕。
兩個人都長得很好看,又都穿着古風長袍,這一幕自然極為養眼。
鄭方下意識就舉着DV拍了起來。
他是攝影師出生,會找角度,抓氛圍,拍攝下來的鏡頭中,這兩個人的動作也就更顯暧昧。
一邊看着鏡頭裏的畫面,鄭方一邊琢磨——
啧,我找的角度真不錯。不愧是我。
如果能活下去,把這一段剪出去,應該能引起很大的關注度吧。
到時候肯定有人站巫浔竹和沈明燭的。這倆的CP名應該叫什麽呢?
尋燭?好像挺不錯的。
嘶……那麽到時候,星燭CP粉會和尋燭CP粉撕起來吧?
這真要撕起來了,能給節目帶來足夠的熱度,也容易對系統那邊交差……
不過我和老婆大人還是得把相關預案做好,大家撕過頭就不好了,搞不好會影響這三人之間的關系的。
這會兒,鄭方越看,越感覺這兩人之前的氛圍很玄妙,一時竟不好上前打擾,于是在拍攝了一分鐘左右後,就默默轉身先離開了。
走出幾步,繞過假山,他碰到了迎面走來的司星北。
“找到沈明燭了嗎?他——”
鄭方下意識覺得不太好讓司星北瞧見那一幕,便趕緊拽走了他。“沒問題。小仙兒等會兒就過來!”
·
片刻後,庭院正中央。
李師傅仍坐在屋檐下,低着頭一下又一下地鑿木頭。
陳玫坐在旁邊不遠處。
她捧着手裏的木偶發呆,眼角有淚痕,眼眶泛着紅,但與此同時她抿緊了嘴,臉上寫着一股執拗的狠勁兒,像是想拼盡全力,也要活着走出這裏。
其餘節目組的選手、工作人員、還有游客,則全都走到了庭院的中央。
他們參差不齊地、用極為蹩腳的閩南語唱起了那段《若蘭行》,緊接着操控木偶跳起了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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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4……”
沈明燭默默數着要動的線條标號,一邊小聲唱着戲,一邊把木偶操控得有模有樣。
與此同時他特意分神留意起身後李師傅的動靜。
他能感覺到李師傅鑿木頭的頻率低了一些。
李師傅并沒有在專心雕刻木偶,而應該是在留意每個人的動作,觀察大家有沒有發現端倪。
這段舞并不長,大家很快就跳完了。
沈明燭陸續聽到了很多下木偶起火發出的聲音,包括他自己操控的那個木偶也發出了轟的一聲響。
“登臺演戲”,以及聽了《若蘭行》這兩個條件同時達成,剛被制造出來的木偶們全都被真正的、會使用“無聲之火”的邪祟帶走了。
在這期間沈明燭注意到,自己操控的那個木偶燃起來時,那火就近在咫尺,可是他并沒有感到任何溫度。
就好像那是屬于異世、或者另一個維度的、不會影響這個世界中正常人的火。
這個時候,陳玫先走到了李師傅身邊問:“我們接下來該做什麽?”
李師傅嘆了一口氣。“說實在的,老生我也不知道。以往可沒有這個樣子……我還沒見過邪祟生氣成這樣過……
“剛才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它的真身啊……它渾身是火……莫非是那火焰之神?”
擺擺頭,李師傅重新雕刻起手裏的偶頭。
“剛才大家把之前做的木偶差不多都毀掉了……所以啊,我建議大家一邊繼續做木偶,一邊等候邪祟的下一步通知吧。
“反正……它們最喜歡做的,始終是燒木偶。在燒木偶之前,是想看木偶聽曲子、跳舞、還是幹別的事情……等會兒看它們的吩咐了。
“只要根據它們的吩咐來,我們是不會有事的!”
聞言,陳玫去大家放材料的地方撿了一堆做木偶需要的東西,然後一個人坐在了一邊默默做木偶,鐵了心不再跟其他人為伍。
林寶蘭組織其他人重新圍成圈、分工做木偶後,帶着江欣語一起去找陳玫談起了話。
但也許是哥哥的死給陳玫造成了太大的刺激,她說什麽都不願回到大部隊裏。
林、江二人做木偶衣服的時候,也只能守在她附近做,免得她會出什麽意外。
這個當頭,戰信鴻和邵飛燕這兩位跳大神也抱着材料坐到了這邊。
“你們三個什麽都不懂,有我們看着比較好。”
見狀,荀伯玉也火速跑到了這個隊伍裏。
他故意朝江欣語、林寶蘭二人扳起了臉。
“其實我也不太相信節目組。我是被他們坑來的。誰知道他們打的什麽主意,我跟你們一起!”
另一邊,由于江欣語離開了,照顧昏睡中的薛凝的任務,就落到了司星北身上。
他探了探薛凝的脈搏,知道她還活着,暫時放了心。
在正式開始做木偶之前,他想到什麽,隔着數個人頭看向了沈明燭。
只見沈明燭正在凝神思考着什麽,并時不時與身邊的巫浔竹耳語幾句。
不知為何,兩人看起來竟有一種親密無間的感覺。
——他們是什麽時候這麽熟的?
沈明燭當然不知道司星北的眼神望了過來。
此刻他的注意力在昏睡的薛凝那裏。
順着先前的分析再往下走,真正的邪祟是用無聲之火的那個,它的能力直接跟火挂鈎。
為了模仿它,僞裝成它,X才用火柴點了火,但X真正的能力并不只是火。
另外,真正的邪祟攻擊目标很簡單——木偶。
暫時把蔡正光排除開來不分析,邪祟用“無聲之火”燒的對象,要麽是“登臺演出”、聽了《若蘭行》的木偶;要麽是唱了《木偶訣》的人。
《木偶訣》的第一句是:“我是一只小木偶”。
那麽,但凡唱了這首歌謠的人,事實上也是被邪祟當做木偶來燒掉的。只不過這種木偶多了個标簽:“唱了《木偶訣》。”
目前看來,邪祟沒有動辄害人的心思。
真正要害人的其實是X。
那麽害薛凝陷入昏睡的人,其實更可能是X。
問題來了,那個X既然能夠随心所欲地燒死他想燒的人。可他為什麽沒有直接燒死薛凝呢?
他在避諱什麽嗎?
薛凝不知道借到了來自于誰的力量,看到了許許多多的絲線。
X怕她把這些秘密說出口,這才讓她陷入昏睡。
可如果X忌諱這些線被薛凝看到,它在一開始就不會借給她力量。
所以……薛凝借來窺探這個世界秘密的力量,其實不屬于X,而應該是屬于那些燒“無聲之火”的邪祟。
那麽是不是可以推測,X不是忌憚薛凝才不敢殺她的,而是在忌憚那些燒“無聲之火”的邪祟?
薛凝通過魔法儀式、水晶球等工具,與邪祟建立了連接。
邪祟成了她信仰裏的父神與母神,他們彼此間有了感應。
X擔心這種情況下,如果他貿然殺死薛凝,那些邪祟會通過薛凝找到它、甚至殺了它嗎?
巫浔竹先前分析得對。
X的行動受到桎梏。這裏一定存在某種能夠牽制它的力量。
那麽,如果“玩家們”能借到那股力量,就有了對抗X,繼而逃離這裏的辦法。
這個角度分析結束,再從另一個角度分析這一切的話……
X、彩衣、李師傅設計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麽?
他們三人組成的這一方,與邪祟那一方顯然存在對立關系。
X不敢招惹邪祟。它甚至在害怕邪祟。
既然如此,沈明燭想到的第一種可能是,X他們這一方設計這一切,是為了利用在場的這些“玩家”來對付邪祟。
X不斷冒充邪祟燒人,除了引誘大家做木偶外,也許還有一個目的,那便是增加大家對邪祟的恨意,讓他們有殺死邪祟的動力。
至于讓“玩家們”做木偶、操控跳舞等等,也許是為了完成某種儀式。
等儀式完成,X就可以殺死邪祟了。
這個儀式可能指向某種可怕的獻祭。
因此玩家們面臨着巨大的危險。
但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可能呢?
話說回來,X到底是誰?
吳驚宇已被燒死,作為團長的孟建國接連見到父母兄弟慘死,精神受不了刺激,估計下場也好不到哪兒去。
所以X最有可能是馮文昌。
畢竟他是與彩衣月下花前的那個人。畢竟他是李師傅的養子。
如此一來,他、彩衣、李師傅當然能夠很容易地形成三位一體的同謀。
李師傅談及彩衣時,臉上那溫柔眷戀的神情不似作假。
所以也許他做這一切,确實是要保護彩衣的。
至于那個X馮文昌,他既然如此愛彩衣,當然也要保護她了。
那麽,李師傅其實也沒有完全說謊。
他們做這一切的根本目的,還是在于保護彩衣。
所以那些邪祟真正想殺的木偶……其實是彩衣?
為了保護彩衣不被邪祟所殺,第一種辦法是殺掉邪祟。
利用玩家做一個儀式,将他們獻祭,繼而除掉邪祟,是一種可能。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可能。
如果馮文昌他們和邪祟的力量相差太懸殊,如果他們完全想不到殺死邪祟的辦法,那麽他們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找一個替身。
薛凝找月亮借力量,卻意外借到了邪祟的力量。
所以……這似乎是一個虛假的世界。
月亮是假的。它由邪祟掌控。那個會使用“無聲之火”的邪祟似乎控制着一切。
如果真是這樣,無疑第二種可能更大。
這意味着X、彩衣、李師傅都是被卷入這個的世界的,彩衣一直在遭受邪祟的追殺。他們三者無力對抗邪祟,只能找一個替身。
——那麽,難道他們的目的,是利用這些儀式,把玩家中的某個人變成彩衣嗎?
不。不對。
這個推測應該很接近真相了。
不過還是有某個地方不對。
沈明燭試圖把整個故事理一遍,但暫時沒能找到那個讓他覺得不對的細節。
于是他微微朝身邊巫浔竹的方向一側頭。
“師叔,之前那本手劄,能找來給我嗎?”
巫浔竹并沒有問他為什麽,只留給他兩個字:“稍等。”
沈明燭聽見巫浔竹起身走開了。
等再聽見他回來的腳步聲的時候,沈明燭也不多語,直接伸出手做了個讨要的姿勢。
輕輕一聲“啪”,那是手劄被放到了他的掌心。
沈明燭快速把這手劄翻了一遍,低聲問他:“這裏面除了之前大家提到的內容,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除了李師傅提到過的制作木偶的那些基本步驟,以及記載着《木偶訣》的部分,沒有其餘內容了。”
話鋒一轉,巫浔竹又道,“不過這裏面有空白頁和缺頁。”
所以,有人撕掉了這裏面的內容。
沈明燭明白過來,仔仔細細将每一頁都翻了一遍。
之後他找到了摸起來明顯有印記的一頁。“這頁是空白嗎?”
“是。”巫浔竹道。
沈明燭由此明白,這一頁的前面那頁被人撕掉了。
手劄是李師傅那一方扔出去迫害玩家的。
看來是他們不想讓玩家看到這一頁。
按理,想要搞清楚被撕掉的那一頁的內容,有一個方法是找來鉛筆,在這章留有筆尖印子的空白頁進行塗抹。
但這一幕可能會被李師傅、甚至X看見。
所以沈明燭沒有這麽做,甚至沒有和任何人提到這件事。
他只是合上了這本手劄的同時,将食指不經意留在了裏面,繼而通過指尖的觸感,嘗試着搞清楚那一頁的內容。
沈明燭如果是個正常人,或許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但他當了太久的盲人,五感要比其餘人靈敏許多。
不多時,他還真把那上面的內容厘清了——
人有三魂七魄,五感,六識。
三魂包括胎光、爽靈、幽靜,又稱天魂、地魂、人魂。
七魄則包括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
五感,則包括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觸覺。
六識,則包括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
那麽,其實具備三魂七魄、五感、六識,就可以稱為人。
木偶如果具有這三種東西,會變成人嗎?
反過來,人失去這三種東西……可以變成木偶嗎?
人身上的魂魄、五感與六識,又能轉移到木偶身上嗎?
這樣的木偶,或許既是木偶,又能是人……
人有生老病死,人會遭遇貧困、饑餓、戰争……
人還具有感情,這既包括愛、也包括恨與憎。
我希望彩衣不會老去,不會感到疼痛,不會生病,不要遭受人會遭受的苦難。
我還希望她不會恨,不會感到痛苦,不會悲傷,不會難過。
這麽看來,其實她老老實實當一具木偶就好了。
可是木偶沒有心,不會愛人。
那麽……我希望她可以愛人。這樣她就懂得愛我了。
我不要她變成人。否則她會經歷人才會經歷的痛苦,她也會變得和人一樣面目可憎。
可她又要變成人,才懂得愛我。
該怎麽兩全呢?
有沒有一種辦法,能夠既讓她保留木偶的美好品質,又能像人一樣懂得愛呢?
木偶與人,這二者身上好的那一部分特性,該怎麽結合到一起?
三魂七魄、五感、六識……
我該怎麽使用這些東西?
如果我能做到這一點……
我也不必死了。
什麽診斷報告、什麽庸醫、什麽活不過一年……
如果我把自己變成木偶,豈不是不必再經歷生老病死,豈不是就能和彩衣永永遠遠在一起了?
讀到這些文字的剎那,聯想到先前的那些回憶,沈明燭幾乎與馮文昌再次共情。
他拼命遏制着那種讓人不安的怨念,額頭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這才勉強将清醒保持了下去。@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略喘幾口氣後,沈明燭不動聲色抽出手指。
他意識到之前自己哪裏沒有徹底想明白了——
被醫生斷言活不過一年的馮文昌,其實他最想做的,并不是把那些欺負過他的人變成木偶。他是想把自己變成木偶!
只有把自己變成木偶,他才能永遠陪着彩衣!
既然如此,他要找的替身,就不止彩衣一個。
既成木偶,恐怕他自己也在躲避邪祟的追殺。
那麽……我們該怎麽做?
三魂七魄、五感六識……
現在這個儀式進行到哪一步了?
我還沒有失去五感,應該還來得及阻止這一切。
這個時候,沈明燭忽然想到了宋宛演的那出戲——《醒》。
作為木偶,宋芸生是怎麽覺醒的?
是她摔了一跤後,看到了那些被灰塵弄髒的線。
原本不可視的線變得可視了,于是她意識到自己被操控了。
那麽,我們呢?
該如何既證明我的猜想,又不讓馮文昌、李師傅發現端倪?
想到什麽後,沈明燭放下手劄,忽然很大聲地開了口:“我想抽煙。”
聞言,巫浔竹沒什麽表情,鄭方和司星北卻都被吸引了過來。
“小仙兒你……你要抽煙?我沒聽錯吧?”
“沈明燭,你還染上了多少我不知道的陋習?”
一旁,有游客倒是拿了煙和打火機過來。
“來小仙兒,抽吧!哎,人生在世,抽根煙怎麽了?我們還不知道能活多久呢,想幹嘛就幹嘛呗。
“話說小仙兒,我這煙好歹也是中華。這萬一咱們出去了,你可得幫我算一卦,我今年太背時了啊!”
“沒問題。多謝。”
沈明燭右手拿着煙,左手點燃了打火機,嘗試着給自己點火。
游客見他手裏的火根本沒有對準煙頭,試了好幾下都沒點着,趕緊一拍腦門。
“我幫你!你看,我一時忘了你看不見,我這……”
“不用。我知道你們其實不是想幫我,而是想借機嘲笑我。”沈明燭道,“你們在笑話我這個瞎子!”
“胡說什麽呢?”巫浔竹伸過手來。“我幫你。”
“不用!你雖然沒跟他們一樣在明面上嘲笑我,但暗地裏嘲笑了!我偏要自己來!你們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我一個瞎子也能做到!”
語畢,沈明燭皺緊眉頭,頗為憤怒地杵着盲杖離開了人群,繞到了假山後方,再次嘗試起給煙頭點火。
“剛才我不小心說了些冒犯他的話,惹他生氣了。大家別見怪。他平時不是這樣的。我去看看他。等會兒就把他帶回來。”
巫浔竹沖鄭方等人說完這話,起身朝沈明燭追了過去。
在遠離人群的地方,沈明燭停下來,放下盲杖後,以先前的姿勢重新嘗試着點火。然而試了好幾次後,他依然沒成功。
他憤怒地跺了一下腳,念了一句:“我就不信了!”
緊接着他左手拿起點燃的打火機,再次嘗試着朝右手的煙頭而去,二者卻再次擦肩而過。
火苗不小心越過他的右手手背,到達了手腕的位置。
這個時候,只聽“啪”得一聲響,他手腕上方居然有某種不可視的東西燃了起來。
打火機的火苗點燃了什麽,并且火苗正在慢慢往上爬。
可以看得出此刻正在燃燒的東西極細、也極長,似乎去向了虛空中某個未知的去處。
見狀,巫浔竹眉目一凜。
——那是一根系在沈明燭手腕上的、肉眼不可視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