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奪魄
奪魄
林喬喬自然是不聽的。
她我行我素, 向前邁步。踩過一地枯敗的枝葉，發出簌簌的輕響。
“顏立琛，我來送你一份大禮。”
說話間, 她離顏立琛只剩下三十米的距離了。
三十米, 不遠不近。剛好足以看清一個人。
借着蒼白的月色，林喬喬看見顏立琛臉上鎖骨上大汗淋漓。
在顏立琛周身的土地上，還環繞着一圈以血跡畫成的小陣。此刻正和着黑氣流轉運行。在顏立琛周圍，卷起一道又一道漩渦似地空氣波動。
冷風中, 她還聽到了一些其它的聲音。
游魂野鬼, 嘈雜低語。
哀嘆聲，咒罵聲, 咆哮聲……
這聲音只稍稍被她捕捉到，她就覺得頭痛欲裂。
越靠近顏立琛, 這樣的聲音越大, 心底的煩躁之意越濃。
這些怨力使林喬喬十分痛苦。
她咬破舌尖也無法讓自己清醒。
她能清楚地感覺到, 連她也變得暴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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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就在林喬喬要逼近顏立琛的時候, 顏立琛朝她睜開眼睛。
他的發絲衣衫無風自動。
林喬喬只覺眼前的顏立琛無比陌生，他根本不像一個十七歲的少年, 簡直像是修羅臨世。
顏立琛的瞳孔裏竟然泛着流轉的深紫色光芒，他揮出一道掌風打向林喬喬，低叱道：“離開。”
林喬喬根本不避，她閉上眼，帶着一縷得逞的笑意, 迎接顏立琛的掌風。
想象裏的劇痛并沒有到來。
顏立琛的掌風打在她的身上，只是将她甩飛出去, 她摔落到五十米開外。落地卻是輕輕地，甚至都沒有把她摔痛。
林喬喬爬起來摸了摸嘴角。
也沒流血。
她心裏納罕：沒犯病的時候能一掌把花月影打吐血, 怎麽犯病了把我摔這麽遠，我都不覺得疼啊？這是摔太疼以至于麻木了？
她再接再厲跑向顏立琛。
此時，顏立琛身後已席卷起漫天的黑色渦旋，渦旋之間翻卷着無數魂魄的殘片。天地之間，飛沙走石，無數孤魂野鬼飛速被吸入他身後的渦旋裏。
顏立琛的喘/息聲在此刻也變得十分粗重。
他身軀搖晃，似乎這羸/弱的人類肉身，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消受這些來自地獄的滔天養份。
林喬喬睜大眼睛看着眼前光怪陸離的景色。
她驚愕地張開嘴巴：“是……奪魄陣啊！”
奪魄陣。一種違背天道、違背人性的禁陣，一旦開啓，就無法停止。
這種陣法，會在某處大開地獄之門，無差別吞噬被吸入的所有鬼怪、魂魄。它們會在陣法的渦流裏碎成齑粉，附魔在啓陣人的身體上，成為他們肉/身力量，和魔元養份的一部分！
簡單來說：掠奪別人的妖體、魂魄，來強化自己的肉/身，豢養自己的元神。
此陣，以萬妖的妖髓精華為藥引。服之，以己心頭止血啓陣，則陣成。不論在人修之道還是魔修之道裏，都是會被天打雷劈、天誅地滅的禁陣！
一旦開啓，無法中止，不死不休。
要麽承受至陣法時限內，所有魂魄被陣主吞噬殆盡，陣法自行熄滅。
要麽，在半途承受不住，被百鬼反噬，筋脈盡斷，粉身碎骨而死。
林喬喬又害怕，又興奮。
有“暴戾病”加持，還有“奪魄陣”助攻。
她不死都說不過去。
奪魄陣，不止奪妖奪鬼奪地獄的死魂。它還奪生魂！
陣法現在已經運轉起來了。
接下來，林喬喬只需要走到顏立琛所在的陣心，甚至都不再需要顏立琛出手，她就會被顏立琛的奪魄陣吞噬、粉碎。
林喬喬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她心道這實在不怪她，疼痛和死亡本就是一種莫大的痛苦，她死再多遍，也習慣不來。或許面對這些事，逃避才是本能。
她心底，還暗有一些不合時宜的興奮。
這興奮在此時，讓她眼底的光芒顯得瘋狂而病态。
“顏立琛……”
林喬喬在漫天紛飛的枯葉裏，走向環繞在顏立琛周身的渦流。
浮光掠影之間，林喬喬依稀看見顏立琛緊鎖的眉頭。
他聽見顏立琛的聲音，穿過呼嘯的風聲依稀抵達她的耳畔——
“離開！”
林喬喬已經聽不清他的話了。
她已經走入了渦流之中。
她清楚地看見她的魂魄化成一道又一道凋零的殘影，潰散在風中。
林喬喬沒想到魂魄能被抽離得這麽快。
快到她踏入渦流的頃刻之間，大腦就開始宕機。
視野模糊，耳識受損，五感也漸漸地在脫離。
她甚至都不能像上次那樣，跟顏立琛來句告別的話。
林喬喬魂魄盡數離體，像一朵驟然垂落枝頭的殘花，眼睛還沒來得及閉上，就渾身一軟，跌墜在塵埃裏。
這一次真的要死透了……
林喬喬的視線逐漸黑下去。
迷蒙之中，他看見顏立琛跌跌撞撞着起了身。
她沒有看見顏立琛要去向哪兒，就這麽睜着眼睛，失去了生氣。
*
顏立琛渾身都在發抖。
他像是從血池裏爬出來的孤魂野鬼，踉跄地跪坐在林喬喬的身邊。
離開陣心就這麽片刻，渦旋裏被吞噬的鬼魅們隐隐已經有了造反的趨勢。它們紛紛從渦旋裏逃出，在天地之間橫沖直撞。
可這兒的禁陣範圍之內，接洽的是顏立琛的全身經脈。
這種情形無異于在翻攪顏立琛的經脈肺腑。
百千厲鬼失了秩序，沖出渦旋将顏立琛團團包圍，如附骨之疽，開始吸食、啃咬他的肉/身血肉！
顏立琛此時簡直內外夾擊。
他的耳朵和鼻腔裏很快湧出了鮮血。
唇角的血也一滴一滴，低落在林喬喬的臉上。
“師姐……”顏立琛手指顫抖着去探林喬喬的鼻息、頸脈。
碧玉珠子剪斷了線，跳出顏立琛的衣襟：“阿琛！魔息在倒行，你先護住自己的心脈！”
它滾下地，似乎想要去看林喬喬。
可看見顏立琛并未當先去管自己，碧玉珠子焦頭爛額地哀嘆了一聲，又跳回顏立琛身上。
整個珠子迸發出一道又一道刺眼的白光，自顏立琛胸前湧入他的內裏，去抵抗倒行的魔息。
林喬喬臉色慘白如紙，她的眼睛是睜開的，卻沒有焦距，也沒有光澤。就像是一顆蒙了塵的珠子。
顏立琛不顧自身苦痛，把林喬喬抱進懷裏。
他擡手封住了林喬喬周身幾大穴位，好使林喬喬死而不僵。
“師姐……”顏立琛周身氣壓極底，他喘/着氣，伸手阖上了林喬喬的眼睛：“你不會死。”
顏立琛的聲音也在發顫：“你默默地為我做了這麽多的事，我一件也沒來得及報答……怎會讓你死去……”
還是死在他的懷裏。
顏立琛仰首向天，厲聲長嘯。
頃刻間，天際雷鳴電閃，大雨如注！
漫天大雨潑灑下來，猶如浩浩蕩蕩的瀑布，将顏立琛身上的血跡沖灑幹淨，露出一道又一道驚心的細碎傷痕。
他周身百千厲鬼齊聲哀嚎，可咬着他的鋒利牙齒仍然死死不放。
碧玉珠子暗自發力，繼續用一道又一道的白光保護顏立琛。
試圖用白光震開那些厲鬼。
可惜收效甚微。
碧玉珠子氣得放聲怒罵：“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想當年我修為還在時，一劍劃分天地清濁！此等區區小陣，區區小鬼，只堪在我彈指之間灰飛煙滅！氣煞我也！”
顏立琛此時根本聽不見他憤懑的話語。
他咬破食指，指向天極。
他話聲低啞，回蕩在無邊四野：“以吾魔血，叩祭乾坤，天地萬物，與吾接洽！”
“砰”！
天際滾滾悶雷齊湧，一浪接着一浪鳴徹天宇，撕天裂地。
顏立琛眉心有金色火焰暗紋一閃而過。
他眸間紫色加深。
随着他的咒語聲落音，四面八方的山精野靈奔赴而來，飄飄然面向着他，懸浮在渦旋之外。
這些山精野靈跟渦旋裏的鬼魅從形态上來說有些相似，大多是半透明之物，只是它們五顏六色，比厲鬼妖物要明媚、鮮活。
似乎都只是山野間開了靈識的小精靈，以及一些尚未涉足地獄的新鮮小鬼魅、小游魂。
顏立琛手指間凝起一道黑霧，點向林喬喬眉心。
他沉聲念道：“昭昭其有，冥冥其無……”
碧玉珠子急得亂跳：“小阿琛，你要做什麽！住手，快住手啊！我們還有別的方法救活林喬喬，你不要亂來啊！你還在禁陣裏被反噬呢，就又開一道遭天譴的禁術，你……你要把我氣死啊！”
顏立琛對它的跳腳置若罔聞。
他輕咳出一口血來，手指作訣，聲音沉郁：“魂兮……”
天之上，無邊雷電交織。
地之上，無數海潮倒湧。
以顏立琛所在之地為圓心的四野八荒三千裏，自然之相，倒行逆施！
無數修道之人禦劍飛向高空，查看原因。
一時之間，百千修士于高空相會，不約而同朝着一個方向追溯而去。
這三千裏的大動靜，甚至引起了萬裏之外道盟的注意。
道盟修士，也有寥寥數人禦劍登上高空，查看究竟。
而在道盟隔壁的太清宗，也有一二大能修士，感受到了來自遠方的異樣波動。
包括——太清宗主，傅天承。
和所有對波動有感的大能修士一樣，他也禦劍而起，飛向了深空。
顏立琛的身體似乎虛弱到了極點，他咬緊牙關，繼續念道：“歸來！”
“轟”又是一道閃電，撕裂天地。
這道閃電怒沖沖地朝着顏立琛劈下去。
碧玉珠子罵了一句髒話，周身光芒大起，築成一道半透明的白光防護。硬生生保護着顏立琛，挨下了這道紫電。
它的玉珠表面出現了一道輕微的裂痕，他哀嚎道：“顏立琛你收了神通吧，年紀不大脾氣不小，別和天道作對！我現在挨不住第二道啊！”
電閃雷鳴之間，一直在進行吸納的渦旋，竟然吐出了幾道被撕裂成破布條的可憐魂魄出來。
那可憐魂魄呆呆傻傻，被吐出來之後，懸浮在空中愣了愣，又轉身往渦旋裏沖去。
可是它們進不去了。
因為顏立琛已經隔空禁锢了它們。
碧玉珠子眼看着顏立琛安靜下來，不再興風作浪，頓時松了口氣。
顏立琛他低/喘片刻，擡起頭，晦暗不明的眸色盯住那幾片殘破的魂魄，朝它們輕輕招手：“……過來，到我身邊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