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哪裏料到,下一秒,母親便沖父親喊道:“你不記得伏憶是如何說的了嗎?他說,若我們不将金時好好的交給他,他便卸了辰兒的胳膊。”
母親仍舊是護着金時的姿勢,但金時的心已涼透,她擁住母親的手失了力氣。
金時将母親推開,她用手抹去臉上的眼淚,喃喃道:“原來如此。”
母親從慌亂中回過神來,意識到方才言語有失,忙輕聲解釋:“時兒,你知道的,龍族各個都是瘋子,他們瘋起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你弟弟還那麽小,而且他最怕痛了。你跟伏憶走,他說過的,他會娶你,會好好待你,你就跟着他,在深海好好呆着……”
金時道:“我不!休想,你們休想讓我跟那個瘋子走。”
父親又想發怒,母親忙攔住父親,她耐心道:“時兒,縱然你耍性子,你覺得我和你爹爹對不住你,可辰兒待你那般親近,你們是姐弟啊!你難道就舍得,将辰兒推向險境嗎?”
父親道:“我們有什麽對不住她的?若是對不住她,她能長這麽大,能被衆人捧着喚她郡主,能跑到天宮來撒野,招惹下這晦氣的禍事?”
若是以往,父親的責罵會讓金時恐懼,母親看似溫柔的勸解,會讓金時心甘接受安排。
但如今不同了,在金時勇敢的面對內心,看透父母不愛她的事實,亦不再祈求從父母那裏得到一絲愛意以後,她變的異常清醒,或者說,她的想法變了,從以往将父母歡喜排到第一位,變成了将自己感受放到第一位。
以往,那道渴求愛的簾布擋在她的眼前,使她看不到自己,如今簾布被撕扯破碎,她已對父母徹底心碎。
母親又說:“時兒,你想一想,你不是最喜歡弟弟了嗎?你那麽疼他,事事都讓着他,你就是吓壞了,才會說不的。你是個善良懂事的孩子,你怎麽忍心看着你弟弟擔心受怕啊!對不對,時兒。”
“不對!都不對!一切都不對!我不是那樣的,我也想像弟弟那般任性肆意,我懂事不過是怕你們不高興,我事事讓着弟弟,不過是想讨好你們。同樣是你們的孩子,同樣是喚你們爹娘,他怎就活的這般自在,我怎就活的這般小心翼翼。你們既厭我,大可以做的更絕一些,讓我徹底死心,可你們偏還要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疼我的樣子。你們到底待我怎樣,你們的心裏,清清楚楚。”金時道。
“你就是嫉妒!我和你母親為什麽這般對你,你心裏就不清楚嗎?你若是跟辰兒一樣,那般惹人歡喜,我們又怎會厭你?你不反思自己,倒還要責備父母,還要嫉妒弟弟。難怪會做出這般禍事,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父親道。
“可明明,你和母親也像疼愛辰兒那樣疼愛過我。”金時道。
母親忙說:“對啊,曾經,我和你父親,那般疼愛你。你父親說的對,你該反思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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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這麽些年,我已經反思夠了,我甚至也曾讨厭過自己,我甚至,就在方才,還在期待着母親是發自內心的擔憂我。真是可笑!如今我明白了,我就是我,我從未變過,我不需要反思。”金時道。
父親怒道:“聽你的意思,難不成,該反思的,是我和你母親?”
金時答:“難道不是嗎?你們敢不敢直視內心,敢不敢問問自己,厭棄我這個女兒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父母瞪大了眼睛,他們驚恐的看着金時,那個原因,他們清楚,甚至金時也隐約能夠察覺,但他們一直小心的回避着。
金時道:“你們厭惡的是我嗎?你們厭惡的是你們自己,是你們舉兵造反,是你們勾結龍族,是你們為了野心殘害罂粟一脈。這麽多年過去,你們最怕的,不就是他人的議論和謾罵嗎?你們的心裏清清楚楚,大家的心裏明明白白。”
母親推搡着金時,問:“你為什麽要說出來?你為什麽要說出來?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你幹嘛還要說出來?”
“是啊!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你們為何還要折磨我?你們是覺得,厭惡我,可以緩解你們的罪惡感嗎?還是說,你們不是在厭惡我,而是在厭惡作惡的自己?”金時問。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你瘋了,時兒,你瘋了,對不對?你是太害怕了,才會這樣對不對?我的時兒,我的時兒不是這樣的,我的時兒是懂事的,我的時兒不會說讓父母難堪的話,我的時兒最疼她的弟弟了。時兒,你醒醒,我的時兒,你不能再瘋下去了,你還要鬧多久,還要傷害娘親的心多久?”母親聲淚俱下。
父親亦用手指向金時,大罵:“對!你娘說的對,你瘋了!你就是瘋了!”
“我沒有瘋,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醒。”在父母的震驚之中,金時跑入夜色之中,她知道,她逃不了的,只要她跨出天宮,定會被抓住,但她就是想逃,她終于清醒了,她終于不用再為了讨好父母而活,她大口的呼吸着空氣,就像是被囚禁多年,終于重獲自由。
很快緩過神來的父母,便追了出去。
金時對天宮并不熟悉,她方才一通亂跑,已迷失了方向,又聽父母聲音越來越近,無奈之下,就近鑽進了一個半開的大門,她來不及看清院內模樣,便急忙将大門關閉,側耳貼在門上,直到父母的聲音遠去,才松了口氣。
金時糾結一番,仍沒勇氣開門,索性豁了出去,轉身走向院內,打量着院內花草布置,沿着道路走過,還能聽到流水聲,能聽到蟲鳴聲,使她慌張的心,一點點平靜下來。她不知道這是誰的院落,但見院內情形,可以知道這裏并非無人居住之地。
金時努力放輕腳步,打量着四周,想要尋找能藏身的地方。
大門打開,伴随着聲響,金時看向門口,開門人與金時四目相對,這裏正是游笑所居住的琉璃院,此刻的游笑,一手扶着門,一手拿着一封信件,他萬沒想到,只是出去一會兒,琉璃院內竟來了位不速之客。
金時認出游笑,憶起往昔過節,原本就狼狽的模樣,顯得更加不知所措。
游笑雖然被吓了一跳,但他看清金時的模樣,心內已有幾分明了,或許是出于同情,他開口道:“來都來了,不如進屋坐坐,喝杯酒吧!”
直到游笑将大門關好,從她身旁走過,跨進屋內,她才略微回神,緩步走進屋內,走到桌邊,看着游笑拎出一壇酒來,為她斟滿杯。
金時一飲而盡,贊道:“好酒!今日有幸,能喝到你親釀的酒,也算值得。”
游笑輕輕咂了口酒,笑着說:“這可是我藏了許多年,他人如何求,我都未拿出的好酒。”
金時再倒一杯,這次她未一口飲盡,而是先放在鼻尖下,聞了一聞,而後,淺喝一口,似在細細品味。
游笑自顧斟酒飲酒,自顧拆信看信,看到會心處,還會彎起嘴角,露出笑顏。
金時獨自品酒,聽着院內水聲潺潺,蟲鳴陣陣。
如此情景,不知情者看到,定會以為,他們是好友相聚。
見游笑讀完信件,仍舊沒有問她的意思,金時忍不住開口:“你不害怕嗎?”
游笑道:“怕什麽?”
“我的事情,你應該聽說了吧!我的父母,要将我送給伏憶。我已窮途末路,我逃不出天宮,只能在天宮內尋躲藏之處。你我,曾有過節,你就不怕我為了藏身,殺了你嗎?”金時道。
游笑笑道:“殺了我與你何益?只會更快暴露你的所在。倒是你,你就不怕,我的酒裏摻了東西,将你送往龍族驿宮嗎?”
“你……”金時驚恐的看向手中杯。
游笑道:“哈哈哈哈,騙你的,這可是壇難得的好酒,若是摻了它物,豈不壞了美味?”
金時半信半疑,她不敢冒險,便将酒杯放下,并推向一邊。
游笑見狀,拎起酒壇,往嘴裏灌了一口,然後将酒壇放在桌上,推向金時,以此舉,證明此酒無毒。
見金時并未動彈,游笑道:“怎麽?你怕了?”
金時被氣到,拎起酒壇,大口灌酒。她将酒壇抱進懷內,說:“我如此下場,你開心了吧?”
游笑道:“開心,在聽聞這個消息時,我很開心。”
金時道:“幸災樂禍!現下,你們這些心內念着舊主的,看到我如此,看到金英一脈,同龍族,同神界,都壞了關系,還要将女兒送去龍族受折磨,你們很開心吧!”
游笑的神情嚴肅起來:“但我方才看到你站在我的院中,你的模樣,那般無助,那般驚恐,仿若看到了當年的郡主。當年你們金英一脈對罂粟一脈趕盡殺絕,郡主在好友幫助下,才得以來天宮避難。我第一次見她時,是在回春閣內,我們還都是孩童,我至今記得,她的眼神,就是那樣無助,那樣驚恐。”
金英道:“她還活着,她果真還活着。”
游笑道:“是啊!她還活着,她活的很好,她是花族的郡主,她得活着,活到看到你們金英一脈交出花族的一天。”
金時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帶着些哽咽,她說:“她是花族的郡主?我是誰?我是賊人,是心術不正者,是被厭棄的!可這一切,與我何幹?當年的我,不過是個一無所知的孩童,我無法左右父母的決定,我別無選擇。可為何一切惡果,都悉數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問你,尚是孩童的我,有能力制止我的父母嗎?”
游笑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