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妒
生妒
許南清腳步飛快,快到錦書差點攆不上她,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面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營帳。
她為葉行遠厚此薄彼而傷心,也為自己像個傻子一樣雀躍了那麽久而生氣。
她讨厭自己這樣沒出息,只要葉行遠給她一個笑臉,許她一點溫柔,她就能開心好久。
多少次她心裏暗下決心再也不要理他,可當他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所有的防線便不攻自破。
她從妝奁裏拿出那根桂花金簪,原本在她眼裏是無價珍寶的簪子此刻只覺得刺眼,它像一根刺紮在心裏,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己有多可笑。
在營帳裏候着的鴻雁見狀,先是朝錦書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在得到同樣疑惑的回應後,她走近了問:“小姐,發生什麽了?可是身子不舒服?我去給您叫醫官來?”
許南清搖搖頭,輕聲道:“不必了,營帳裏有些悶,我出去走走。”
“我去給小姐拿件披風。”錦書連忙跟在後面。
“不用了,這日頭正好,也用不着披風。你們不要跟着我了,我就在附近透透氣,很快就回來。”
主子發話了,她們也只得站在原地目送許南清出去。
觀禮臺那邊正熱鬧,敲鑼打呼高聲唱喝,許南清回頭看了一眼,轉身往和觀禮臺相反的方向走去。
京北山獵場是京郊各處風景最好的地方,陽光充沛,映得滿山紅葉雖是秋景卻也有着別樣生機。
許南清放空自己的腦袋,沒有方向的走着,直到走到一處再聽不見人聲喧嚣的地方,才停下腳步。
這是一處鑲嵌在楓林裏的小水潭,靜谧至極,像某個仙人飛升之後留下的遺跡般雅致。
可惜許南清并沒有什麽心情賞景,她沮喪的靠在樹幹上,眼睛盯着手裏的桂花金簪,神色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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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她高舉右手竟把那價值連城的金簪扔了出去。
眼不見心不煩,大不了她就回家,不受這個委屈了。
可簪子剛扔出去,便聽得一聲慘叫,吓得許南清一激靈,立馬躲到樹幹後面,眼裏滿是驚恐。
不一會兒,一個身着天青色衣袍的男子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揉着鼻子一邊向她看來。
“好你個許南清,都嫁人了還要來欺負我。”
許南清定睛一看,眼前的人竟是哥哥許嚴的好友,慶博候家的長孫何渠。
見眼前的人是舊相識,許南清也松了一口氣,嗔道:“誰知道你會躲在這種地方,金器無眼,又不是我故意要砸你。”
何渠經常到許家,許南清打小就認識他。
要說何渠是個纨绔,他讀書着實厲害,可要說他是個孝子賢孫卻也不能夠,他愛游山玩水吟詩作賦,就是不願意參加科考。
每回慶博候和慶博候世子,也就是何渠的爺爺和老爹被他氣的要家法伺候時,他就會溜到許南清家,躲在許嚴的院子裏避風頭。
許南清喜歡擠兌他,但他也不像其他男子那樣處處讓着她,經常跟許南清鬥嘴。
十回有九回把許南清氣哭,然後被許嚴揍一頓再給她道歉,如此從小到大,樂此不疲。
“我看你是不會騎射太無聊了,心裏想着‘哎呀這時候要能欺負欺負何渠就好了’,然後你心想事成,我倒了黴收了皮肉之苦。”何渠癟癟嘴,一臉無奈又惆悵的樣子。
許南清反駁道:“誰那麽有空還想着你啊?何大公子未免也太厚臉皮了些。你今日秋狝又躲起來不去,小心侯爺和世子又要揍你。”
“我不去”何渠冷笑一聲,望了望秋狝觀禮臺的方向,然後冷然開口:“在這被保護好的山林裏對着飛禽走獸逞威風算什麽英雄好漢,有那精力怎麽不去南境把那些犯我邊境的南麓人打回去?”
聽到這話,許南清也沒了同他鬥嘴的心思,她直起身子,神色認真地問他:“南境戰事怎麽了?不是有南境大營駐紮邊防嗎?”
何渠挑眉,一臉不可置信:“你都是将軍夫人了,這你都不知道?你家将軍沒跟你說?”
許南清搖搖頭,葉行遠連話都沒跟她說過幾句,更何況還把她當太子府的探子防着她,怎麽可能跟她說這些。
何渠問:“你知道南境的青山關吧?”
許南清點點頭:“我知道,青山關是南境最堅固的防線,易守難攻,且是山麓地區難得的一片平原,我東安十萬大軍常年駐紮在青山關,以護河山。”
葉行遠就是在青山關大營裏一點點厮殺出來的。
何渠不屑地笑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是啊,十萬大軍駐紮在青山關,也守不住青山十城,直到前日,青山十城已經失守兩城,多少百姓命喪南麓人的手裏,又有多少東安人流離失所惶惶不可終日,可朝廷這幫子酒囊飯袋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打什麽獵!”
許南清被他的話吓得花容失色,也顧不得什麽禮節,趕忙上前捂住他的嘴,低聲喝道:“你不要命啦!秋狝是皇上定的,是祖宗規矩,這話你也敢亂說的?”
何渠被捂住嘴,嗚嗚囔囔說着話,許南清見他不再口出狂言,才松開手。
“我早看過了,這兒沒別人。看在咱們的交情上,我真的勸你,勸你們許家不要再跟在太子後面做事了。他雖然仁善,可多是婦人之仁,我看他難登大寶,到時候真出了問題,你們許家肯定得遭殃。”
何渠說的認真,許南清跟着沉默。
其實哥哥早就不想再被人認為是太子的人,可爺爺是太子太傅,看着太子長大的,父親又是太子兒時的伴讀,爺爺和父親無論如何也難以割舍同太子的君臣之情。
過了好半晌,許南清才開口問:“這話你同我哥哥說過嗎?”
何渠嘆道:“自是說過,可上有祖父和父親,他年紀尚輕能有什麽辦法?只得謹小慎微的在家裏和官場中周旋,努力保持中立姿态,你哥哥,難啊!”
見許南清神色恹恹,想着她說到底也是嫁給葉行遠了,一邊是夫家一邊是母家,總會左右為難,便舉起那根桂花金簪,岔開話題:“說起來,你怎麽把這麽好的東西扔了?這可是純金的,一根簪子能抵不少軍饷呢!”
想到這層關系,許南清有點臉紅,自己過着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高興就把東西扔了,什麽時候想到這個金簪能讓多少将士有冬衣穿呢。
“我......我甩手的時候滑脫出去的,我才沒有要扔!”許南清嘴硬,伸手就要把那簪子拿回來。
何渠身量高,存了逗弄的心思自然是把簪子舉得高高的,任憑許南清怎麽跳都夠不到。
直到許南清一腦袋頂到他的鼻梁,撞得他眼淚直流方才彎下腰,□□道:“給你給你......哎喲,你怎麽這麽野蠻?葉行遠可是儒将,肯定受不了你。”
何渠只是習慣性嘴賤,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許南清方才暫時遺忘的委屈又湧上心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又順手把那根簪子扔到了草叢裏。
這下給何渠吓壞了,他趕忙低頭,手忙腳亂地哄道:“你又怎麽了我的姑奶奶?哎喲你別哭了,不然你哥又要揍我了,我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許南清哭的抽抽搭搭,問:“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自己要嫁葉行遠是沒臉沒皮,活該他不喜歡我?”
雖說平日裏何渠總是和許南清鬥嘴,可說到底,好朋友的妹妹就是自己的妹妹,他自然是與許南清站在同一戰線的。
聽到許南清說葉行遠不喜歡她,何渠頓時就不樂意了:“啊?他不喜歡你?他憑什麽不喜歡你啊!”
“她們說,我用太子殿下的權威逼着葉行遠娶我,壞了他本來的好姻緣,所以他不喜歡我。我本來不信,可葉行遠好像确實不喜歡我,就連着簪子都是路邊随便買的玩意。”
何渠看了看手裏的簪子,疑惑地問:“他這麽有錢啊?随便買的都是這價值幾千兩的東西!”
“哎呀!這不是重點!”許南清急的直跺腳,一邊哭一邊說:“可他送給阮檸的,是從三皇子妃那裏讨來的宮中之物,我這是外面買的。他......他這不是輕賤我嗎?”
何渠驚呆了:“嚯!葉行遠這麽過分嗎?把三皇子正妃娘娘的物件送給一個沒名沒分的女子,這不是打你這個正室夫人的臉嗎?”
許南清,點點頭,随後又放聲大哭起來。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月光亮堂堂地透過沒有樹葉遮蓋的一方天地,照的小水潭如同一塊美玉。
何渠見她哭的實在傷心,想了想拉她到水潭邊坐下,指着天空說道:“你看,今日天氣好,能看見白虎七宿呢!”
許南清抹抹眼淚,跟着擡頭,只看得亂七八糟的星星,不滿地嘟囔:“什麽白虎七宿啊,不就是星星嗎?”
“當然不是”何渠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對着天空一邊畫一邊說:“腰細頭尖似破鞋,一十六星繞鞋生。你看這連成一片的十六顆星星,就是白虎七宿的奎宿。”
許南清跟着他繪畫的痕跡仔細辨別,突然也來了興趣,問:“那另外六個呢?”
見許南清停止了哭泣,何渠松了一口氣,他也樂得說這些,便拿着樹枝将婁、胃、昴、畢、參、觜六個星宿也一一指了出來。
許南清似乎忘了方才令她傷心的事,一邊同何渠談笑,一邊到處指着星星發問。
葉行遠那邊,從他看見許南清離開觀禮臺起就有些心神不能,而後他幹脆将所有的獵物都扔給了三皇子,說了一句夫人身子不适便離開了獵場。
可當他回到營帳裏,只有呆站在裏面的錦書和鴻雁,沒見到半分許南清的身影。
“你們夫人呢?”葉行遠問。
“夫人說營帳裏有些憋悶,出去透氣了,不許我們跟着。”錦書老實說道。
“夫人今日可有什麽異常嗎?”
錦書搖搖頭,又點點頭,說到:“回将軍,夫人今日興致不高,似乎有什麽煩心事,但究竟是什麽,奴婢就不知道了。”
葉行遠心下更覺得煩悶,方才三皇子看見那根梅花金簪戴在阮檸頭上便訓斥了他一番,他不知道許南清是否也是因為此事覺得委屈。
他本以為不過一根發簪而已,誰知道會惹出這樣的禍端,連三皇子都問他是不是想把阮檸擡到府裏。
他走出營帳,看着滿眼的秋色卻不知該去哪裏找她。
猛然間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和許南清相遇的地方,便是家鄉積雲寺的桃林。眼看着金烏西墜,他打馬就往楓林處跑去。
“參宿七星明燭宵,參宿是白虎七宿裏最亮的,從冬日到次年初夏,夜晚你看天上,最亮的那幾顆都是參宿。”
楓林裏,何渠還在和許南清說着星象,許南清也舉起手跟着比劃。
夜裏有些涼,許南清不自覺地往何渠身邊靠了靠,兩個人的手背半空中也偶有觸碰。
“下面那個就是觜宿啦,鳥嘴一樣的。”何渠說。
“那不就是跟你的嘴一樣聒噪咯?你的本命星宿就該是觜宿。”許南清調侃道。
“我還聒噪?不知道剛剛誰哭的像水壺燒開了一樣。”何渠也不甘示弱地回嘴。
許南清笑着一拳打在何渠的肩頭,何渠誇張地喊痛,臉上卻滿是笑意。
兩個人的笑臉落在不遠處葉行遠的眼中極為刺目。
他不知道為何,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戾氣,想要把何渠胖揍一頓,然後把許南清帶回府裏關起來。
這是他的妻子,他見不得她對別人笑。
葉行遠面若寒霜,咬着牙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氣息,下馬走到二人身後。
“抱歉,葉某要打擾二位雅興了。”
許南清回過頭看見臉色難看至極的葉行遠,自己臉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