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落花逢君（番外篇——上）
落花逢君（番外篇——上）
天琅君感覺身子輕飄飄的。
猶如一縷青煙，慢慢飄飛；飄着，飄着，須彌不定，四散周餘。
但是莫名，還有意識。
不由俯首探看。
雖隐隐還有身體的輪廓，但幾乎透明，淡淡的攏着一層，也似會随時飄散。
這是……變成魂靈了嗎？
他略微怔愣。
但随即，便感到了好笑，和幾分無奈。
居然……還讓他留下來了。
也算離去，但某種意義程度來說，只是換了一種形式，留在這世間而已。
繼續留在這兒，伶仃一人。
沒有你的人間，又有何意義呢……
他的眼前似乎浮現了一抹玄黑的身影。
女郎朱唇微勾，側眸回望。
那閃出的點點熠光，直入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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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手時，卻又緩緩消散。
……
也對。
早就不在了。
搖搖頭，便不再想這些。
天琅君是個随遇而安的魔。
他很快便适應了這魂靈的軀體。
說來，現在的他，身子輕飄飄，沒有實感，猶如一片羽毛；穿牆而過，飄飛上空，都不需要費多大氣力。
倒是方便了不少。
可是這人間的一切，也都變得沒太有趣了，唯一能讓他再起一些興致的，怕也只是城鎮中人們流傳的詞曲話本。
既然上天還讓他留了一絲殘念，那他便借此機會再有一些閑情，也未嘗不可。
意念微動，便飄飛離去。
人間。
一座較為繁華的城鎮。
今日似乎又是什麽節日了，街道上的人們熙熙攘攘，簇擁着來回穿梭；燈火通明的映在每個人的臉上，盡是笑顏。
天琅君飄在人群的上方，看着這一切。
人們瞧不見他，他又飛在上方，倒是保持了一種微妙的平和，誰也不打擾誰，樂得互相安定。
所以，就算他來回的到處飄，也沒有人去在意，或是管他。
正不知方向，随意飄飛，他卻似乎聽到人群下方傳來一聲驚喜的呼喊：
“這是送給我的嗎？”
被這聲音吸引，天琅君向下看去，正見一名女子捧着懷中鮮豔的花束，驚喜呼喊。
對面的男子臉有些紅，撓了撓頭。
“是……是，七夕……七夕快樂……”
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小聲開口。
“我喜歡！”
女子的眼睛亮晶晶的，主動上前擁抱住男子。
“謝謝，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七夕禮物！”
那男子的臉更紅了，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裏，不知道是該将她推開，還是就這樣保持不動，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
“你喜歡就好。”
看着他們相擁在一起的身影，天琅君感覺心頭一顫。
他已成魂靈，應當是不該有這樣的感覺的。
但是……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件往事。
“這是咱們花店裏最大的一束花，也是最貴的，拿去送給心上人，姑娘肯定喜歡！”
“烈火玫瑰？”
女郎輕輕接過花束，放在鼻尖，嗅了嗅。
随後，揚起一抹溫麗的笑容。
“嗯，好香。”
笑着，主動牽起了他的手。
“謝謝，我很喜歡。”
恍惚中，他似看到了。
那抹倩影。
七夕……
原來今日……是七夕節啊。
擡頭，望見盞盞明燈升起，彙入星河之中，光芒萬燦。
也似乎，想起了當年許下的願望。
“我想，這一生，和夕顏永遠在一起。”
握起雙拳，微微閉眸，面向明燈許願。
明燈仍升，只是世間滄桑，早已不複當年。
略微苦笑，看向自己透明的指尖。
哪怕是自散修為，也無法，再見你一面嗎……
燈盞冉冉搖晃，漸漸飄遠。
山谷，靜谧安然。
兩道的花樹長滿盈側，卻不知為何，竟未有一朵綻開。
只有那翠綠的枝葉，微微顫在枝頭。
微微向裏，便接近谷底。
幾道微白的光閃過，好似有什麽東西。
仔細一看，竟只是虛殼。
可那虛空一樣的人，卻并沒有任何異常，反而聚在一起嬉笑打鬧；除沒有實體外，幾乎和常人無異。
忽地，有些光亮，飄了過來。
臨近一看，竟然是幾盞明燈。
那些虛影立即興奮起來。
“快看快看，是孔明燈诶！”
“哇哦，居然飄到咱們這裏來了！”
“我都好多年未曾見過了，想來是今日七夕，城中人放，所以飄過來了吧？”
她們興奮雀躍，都飄了過去，伸出手。
但即便已經接近，卻還是無法觸碰，指尖直接穿透了那層明紙。
僅憑這個，就可以斷定，她們不是常人。
雖然無法觸碰，但女子們，還是繞着這幾盞來之不易的孔明燈，轉着圈圈。
“這可真漂亮，以前我只能是遠遠的看見，現在湊近了，竟然這麽別致。”
“唉，誰說不是呢？雖然現在仔細看到了，但咱們畢竟只是魂靈，根本無法觸碰。”
“沒關系，有就比沒有強嘛，把大家都喊過來看看吧，真的好漂亮！”
她們商量一陣，便有人飄回去通知消息。
不一會兒，大群飄渺的魂靈就飛了過來。
這些魂靈有老有幼，有男有女，雖然年紀性格各不相同，但是見到孔明燈後，都不約而同欣喜的圍看起來。
可就在這難得見到的景觀中，卻有一只魂靈，并沒有飛過去湊熱鬧；而只是停在了下方的山石之上，坐了下來。
她似乎頗為冷淡，不太合群，獨自坐在那裏，猶如一顆孤高的冷松。
這位黑衣女郎身上獨有一種凜冽的氣質，讓人不敢靠近。
有一名小女孩猶豫半晌，最後還是飄了下來，試探性的開口道：
“蘇姐姐，那裏來了孔明燈诶，很漂亮，你不去看看嗎？”
女郎見是一名年紀尚小的女童，面容略微溫和了些，但是卻并沒有答應。
“不了，你去吧。”
有一名魂靈見狀，也飄了下來。
“蘇姑娘一向是不喜熱鬧的。阿桐，別去吵了，真是抱歉蘇姑娘，給您添麻煩了。”
她應該是女童的母親，拉着孩子道歉。
“無事。”
女郎情緒并沒有怎樣的起伏。
終于将孩子拉走，阿桐擡起大眼睛，看向娘親，好奇的問道：
“阿娘，為什麽要拉走我呀？”
“你這孩子，人家不願意來，你還偏要去說。”
女靈微微生氣。
“這倒也不怪孩子。”
一旁看着的魂靈開口道：
“你們是最近才來的，并不知道這位蘇姑娘是怎樣的脾氣秉性；這麽多年了，我就沒見她，對任何事有過情緒起伏。”
聽到這話，女靈不禁有些微微好奇：
“那她生前是做什麽的呀？又是因何離開人世的呢？”
“這不太清楚，但是單憑她先前露過的幾次手來看，應當是仙門中人，還是品階頗高的那種；自從幾十年前她來到此地後，便再也沒有離開過，一直久居于此，天天只是靜坐，也不知心中都在想些什麽。”
“她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山谷嗎？”
女靈微微驚訝。
按理說，能成為魂靈，而不去轉世投胎的靈魂，應當都是對世間仍有着極大的不舍，或憎惡之情的。
是無論如何也想要繼續留在人間的情況，又緣何會一直待于此處，不再出去？
“是的，從來沒有。我們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她就這樣幾十年如一日始終呆在那裏；就在想自己的事情，也不和大家一起出去，久而久之，我們便敬而遠之了。”
女靈好奇的開口問道：
“那總不至于什麽都不知道吧，她叫什麽名字呢？”
“名字的确是知道的，很好聽；一聽便是大戶人家給起的名字，有珍重之意。”
那魂靈開口道：
“她叫，蘇夕顏。”
……
翌日，城鎮。
天琅君略微有些無聊，便選了一間書館，飄了進去。
沒人能看見他，他便自己選了書，找了一個無人的角落，看了起來。
人間志趣真的很有意思，無論到了何時，總是會吸引他的注意，所以沒一會兒，便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
正在翻閱書本，卻忽然聽到了兩道驚疑的聲音。
“哎？！”
聲音打斷了看書的思緒，擡眸望去，卻也微微怔住。
眼前的，竟是另外兩只魂靈。
“阿娘，這位哥哥好像也是魂靈呢！”
阿桐開口，帶着孩子氣的天真。
女靈感覺簡直頭痛，連忙拉住她，向天琅君連連行禮。
“抱歉抱歉，真是小孩子不懂事，阿桐別再說了，一天天阿娘要給你收拾多少事情。”
天琅君倒未覺有什麽，見只是一名小童，便也未當回事，開口道：
“無事，孩子卻也說對了，我确是魂靈；既然我能瞧見你們，那二位想必也是吧。”
女靈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點頭道：
“真是不好意思，孩子頑皮，讓您見笑了；我們确是魂靈，但卻也未曾多久，是生前突遭火災，才會如此。”
小姑娘卻也不怕生，她見天琅君長得俊秀，便很開心的道：
“這位哥哥對不起，阿桐太不會說話了，不如請哥哥去山谷中走走吧，大家都聚在那裏，有很多伴的。”
女靈聞言，這回卻沒有訓斥她，一想倒也有幾分道理。
“的确是。這位公子，我看你獨自一人在此，想必也是剛成魂靈不久，不如來我們谷中坐坐；谷中有很多魂靈，大家在一起，倒也算有些照應。”
天琅君本就無處可去，眼下聞言，也覺得走走不錯。
他放下書本，站了起來，應道：
“好，那便走吧。”
漂浮在空中，天琅君開口問道：
“你們那裏，有很多魂靈嗎？”
女靈點點頭，道：
“是的，少說有上百之數。我雖然來的晚，還對其不甚了解，但是平時相處總還是有些伴比較好，大家湊在一起，倒也平和。”
“這倒是不錯。”
天琅君微微點頭。
反正到哪裏也都一樣，去逛逛，也不會吃虧什麽。
就這樣，他們飄着飄着，飄到了山谷旁。
看着那些只長葉不開花的花樹，天琅君好奇道：
“這是什麽花？為何不綻朵呢？”
“應是合歡，但不知為何，常年都不開放。”
女靈微微搖頭。
“前面便是了，我先去通知大家一聲，公子可以慢慢賞景。”
說着，便先行一步，帶着孩子向前。
“各位，我今日入城時遇到了一位公子，他也是魂靈，大家可出來看看嗎？”
“那必是要看看的！”
立即就有閑不住的飄了過來。
“最近魂靈的人人數怎麽增加了這麽多？”
“有新人了呀，在哪裏？”
“去看看，問問他生前是做什麽的，以及死因是什麽？”
山谷中一下子熱鬧起來，衆人紛紛讨論着這位新來的魂靈。
只不過與之前相同的，那名黑衣女郎還是沒有挪動她的位置，仍然在山石上坐着。
她毫無波瀾，眼神中極為平靜。
這些年來，不知有多少新的魂靈來到此處，男女老少皆有。
一開始，她還會擡頭看看，但現在，實在是提不起任何興趣了。
總而，不可能是她心中的那個人。
這樣想着，她便毫無興致，反而還有些疲累。
就在她想起身，離開這較為喧鬧的地界時，後方，突然傳來一聲清朗的男音。
“原來真的有許多魂靈，很是熱鬧啊。”
聽見這道聲音，女郎的身形猛然一滞。
……
蘇夕顏緩緩轉過了頭。
只見那抹記憶中的身影，從遠方而來。
仍如舊時一般，風采灑意。
額間，一枚鮮紅如血的天魔印章。
是多麽的熟悉。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只那雙眼睛，緊緊的盯在他的身上。
天琅君本閑閑而來，臉上還微微揚着笑意，但卻在對上一抹目光注視時，猛然一頓。
兩人視線相交，仿若時間靜止。
看着那朝思暮想的玄衣身影，天琅君有一瞬間，覺得自己似是墜入了無間夢境。
他嘴唇微微翕動，張了張口。
可還沒等他說出什麽，對方卻已先一步，向他奔來。
蘇夕顏此刻什麽都顧不上了。
她只知道，就算這是夢境，也要抓住，這唯一一絲渺茫的希望。
天琅君在看清她動作的後一秒，便主動向前，張開了雙臂。
‘飒——’
是二人衣袍互相刮擦發出的聲音。
蘇夕顏撲進了他的懷中。
瞬然之間，山谷中所有的花樹都開了。
猶如蘇醒，花瓣綻枝，紛然缤落。
無數的合歡随風飄舞，卷向相擁的二人。
天琅君緊緊抱着懷中的人，聲音微顫：
“夕顏……”
蘇夕顏埋在他的懷中，身體止不住的發抖，眼眶中似有液體流下。
“為什麽……你為什麽……”
她哽咽道：
“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天琅君閉眸，深深埋入她頸窩。
“我好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