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035章
沈淨晗走得頭也不回。
難過嗎?好像也不是那麽難過,畢竟在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誰比岳凜更愛她。
她和周穩之間從來不是純粹的戀愛關系,周穩對她始於情欲,興趣,也許有喜歡,但沒到為了她違抗父親的地步。
她也不怪周穩,畢竟她對他的那點心思也并非單純,如果他不是擁有和岳凜一模一樣的臉,當初她大概不會多看他一眼,也算扯平了吧。
在岳凜離開七年後,沈淨晗終於鼓起勇氣邁出的那一小步,又悄悄退了回去。
心底那片荒蕪之地,再一次變成了無人之處。
失望。
周穩戴着溫柔的面具将她裹挾,一點點侵蝕她的心,讓她誤以為自己好像有機會痊愈。
她昏昏沉沉,忘記了那是周穩,周家的獨生子,小島主。
他們那樣的人,怎麽可能輕易對誰交付真心。
沈淨晗只在某一瞬間濕了眼睛,之後再沒流淚,面色如常地回到舊時約。
趙津津昨天就回去了,這會兒又打來電話,問情況。
“我們結束了。”沈淨晗平靜地說。
趙津津愣了下,“怎麽就結束了?他沒解釋嗎?”
沈淨晗站在窗前,用小噴壺給壁挂植物澆水,“沒事津津,我們本來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長,他對我影響沒那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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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起另一件事,“你是不是快要期末考,放假回家了?”
“還有一個月。”
“代我跟岳爺爺問好。”
她的反應太不正常,趙津津實在擔心,“姐,我請假去陪你幾天吧。”
“不用,你好好上課,我真沒事。”
她催促趙津津快去吃飯,挂了電話。
之後的幾天,沈淨晗照常生活,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好像周穩這個人從沒出現過一樣。
周穩也和從前沒有任何不同,和那幫富家公子們聚會出海打牌,閑了去景區辦公樓轉一轉,批批文件簽簽字。
出事後首次交易的日期也越來越近,周敬淵已經開始部署時間及路線。
馮時每次要貨都是整批,要分散給各地,不是一個手拎兜就能提走,所以每一次交易他們都嚴密計劃,交接時間地點路線都要安排妥當,參與的人也都是千挑萬選信得過的,不會用生臉新人。
周穩等着這一天。
周穩沒想到,簡生會來找他。
“有時間嗎?我想和你聊聊。”簡生站在景區辦公樓門口。
他穿着不合雲江島溫度的薄外套,也許是從什麽溫暖的地方匆匆趕來。
看到周穩的眼神,簡生以為他不記得自己,“我是沈淨晗的朋友,之前我們在舊時約見過一次。”
“我們之間有什麽好聊的。”
“聊聊淨晗。”簡生看了眼過往行人,“我們就在這兒說嗎?”
周穩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
走吧。”
也許怕沈淨晗碰到,兩人默契地選了進山的方向,随便找了條人煙稀少的小路。
說是聊沈淨晗,但簡生開口卻提了另一個名字,“你知道岳凜嗎?”
他似乎也沒指望周穩能有什麽回應,自顧自地繼續說:“岳凜是淨晗的男朋友,我最好的兄弟。”
周穩将目光瞥向別處,落在山間的枯樹上。
“當年上學時,我們三個關系最好,我們常常一起吃飯,一起去圖書館,我那個時候不太愛講話,也沒什麽朋友,只有他們願意和我這種呆板無趣的人一起玩。
“岳凜桀骜正氣,講義氣,重情義。淨晗單純善良,明豔熱烈,笑起來像個小太陽,特別漂亮,他們兩個在我心裏是世界上最般配的一對,是要幸福一輩子的。
“後來岳凜死了,淨晗的心也跟着死了。”
提起那段往事,簡生依舊沉重,“淨晗曾經自殺過。”
周穩的心猛然一滞。
這裏雖然不靠海,但地勢高,視線依舊可以看到遠處的海平線,簡生靜靜地望着海與天銜接的那條幾乎看不清的分界線,“岳凜死後不久,淨晗的父母也因意外去世,她接連遭受打擊,幾乎不能承受,當我發現她關着窗子,打開家裏的煤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時,我幾乎心疼的快要死掉,恨不能替她去承受這一切。”
“她被救回來後,沒多久就退了學,離開岳城,來到青城。那段時間她的狀态很差,每天都要吃抗抑郁的藥,吃可以讓自己睡着的藥,直到搬到雲江島,她才好了一些,不再依賴藥物。”
周穩一直以為他知道沈淨晗所有的事。
這些年來,沈淨晗把他們的聊天窗口當成心靈慰藉,幾乎什麽都說。
他知道她早上吃了什麽,今天店裏的生意好不好;知道她剪了頭發,劉海剪得不好看好幾天都不願意出門;知道她喝了涼牛奶肚子疼,但又懶得去熱;知道她青城郊區民宿附近的體育場開了演唱會,她在床上躺着就能聽到帥氣男歌手的聲音。
她說搜了那個男歌手的照片,雖然長得真的很帥但在她心裏他最帥,讓他不要吃醋。
她說了所有細碎的日常生活,她的喜怒哀樂,唯獨沒說她曾自殺過,也沒說她曾吃過抗抑郁的藥。
她說她每天都好困,好想睡覺,真是越來越懶。
現在想想,那是因為她吃了藥。
連死去的岳凜,她都不忍打擾,怕他擔心。
周穩的心像被攪碎了一樣疼,翻江倒海般地酸楚與懊悔,這麽多年他到底在堅持什麽?
他有什麽資格讓一個女孩為他這樣付出,如果當年她真的死了,他還能活嗎?
這個任務就非他不可嗎?
他也是個普通人,有割舍不掉的情愛與牽挂,有懸在心裏永遠放不下的人。
國家賦予的沉重責任和心愛的女孩,要怎樣選,他忽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是不是錯了。
可這世間有多少
家庭被毒品毀掉,支離破碎,家破人亡。有多少一線警員被毒販報複,折磨,失去性命。
就連他的父親也是因協助緝毒警追捕毒販而死。
一群嗜血的惡魔,需要神明來降服。
他不是神明,他是組成神明的千千萬萬分之一。
除了他,還有數以萬計的緝毒警奮鬥在一線,他們發過同樣的誓言,有着共通的目标。
他肩上扛着數不清的責任。
也扛着她的未來。
既然已經走上這條路,就走到底吧。
如果他退縮了,那個正義感十足的女孩說不定會看輕他。
周穩沒有回應,簡生停下腳步,“為什麽要傷害她?”
“因為你擁有她喜歡的樣子,我多少年的陪伴,都不如你出現的幾天,為什麽要辜負她……她走出這一步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嗎?”
簡生幾乎傾注了自己所有的脾氣與怨念。
在岳凜離開的這些年裏,他以為他會有機會,他以為,只要他足夠耐心,對她足夠好,他們早晚會在一起。
但不管怎樣努力,他都沒辦法走進她心裏。
他永遠比不過岳凜,甚至比不過周穩。
簡生看着面前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對她好一點吧,算我求你。”
周穩沉默許久,“如果你真喜歡她,就應該帶她走,讓她遠離紛擾。”
簡生苦澀地笑了笑,“你以為我不想嗎,如果我可以,我早帶她走了。但她的人不肯跟我走,心也不肯跟我走,我又能怎麽辦。”
最終周穩也沒有給他任何承諾。
簡生也沒有指望他能改變什麽,只是想讓周穩了解一些事,知道她的不易,以後再做任何決定時能謹慎三思,盡量減少對她的傷害。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和簡生分開後,周穩直接出了島,去了約好的地方和周潮成旭打臺球。
他整個人的情緒和從前沒有任何區別,似乎沒受和沈淨晗斷了關系的影響,也沒有初為別人未婚夫的喜悅,完全漠然無所謂的狀态,很符合“周穩”這個人的人設。
他一杆進洞,一杆又一杆。成旭站在球臺旁,拄着球杆都等得不耐煩了,“你出國這些年是不是一點正經事沒幹,就玩兒了。你到底不會什麽?下回讓我們也虐虐你。”
周穩壓低身體,瞄準一顆花色球,找好着力點,球杆輕擊,花球慢吞吞地朝着洞口滾過去,掉進洞裏。
他用巧克粉擦球杆頂部,“下輩子吧。”
成旭笑說:“你怎麽看着一點都不高興的樣子,那喬靈也跟咱一塊兒玩過,不是挺好的,挺單純的小丫頭,大學還沒畢業就許給你了,可見喬家看好你。”
一旁沙發上翹腿坐着喝紅酒的周潮說:“結了婚就不自由了,誰樂意結婚。”
成旭砸砸嘴,“不知道有多少青春少女要心碎了,那沈老板為了你都敢跳海,要是知道你要結婚,不得尋死覓活。”
周穩握着球杆的手停了一秒,但很快恢複動作,利落進球,“不是你說的?”
成旭:“她知道了?”
“嗯。”
成旭攤手,“這事兒你們兩家都沒對外正式公布,我哪敢先透露。”
他轉頭問周潮,“潮哥說的吧。”
周潮不知在給哪個女人發信息,聞言擡頭,“我多少天沒上島了,哪有那個閑心。”
成旭開玩笑的語氣,“總共就這麽幾個人知道,不是咱們幾個,難不成是你家老爺子。尋兒多年終如願,這回兒子又要結婚了,說不定很快就能抱孫子,多大的喜事,老人家心裏藏不住事也可以理解。”
周穩沒再追問,話題很快轉到別處。
今晚成旭不回島,周穩和他們分開後,開車行駛一段時間,直到徹底離了他們的視線,他才猛地加大油門,往碼頭疾馳而去。
已經沒了回島的船,他讓碼頭的人給他調船,“速度,盡快。”
碼頭的人趕緊照辦。
島上唯一一家寵物診所在醫院附近,診所規模不大,但技術還行,只要不是疑難雜症,基本的小毛病都能解決。
紅豆這兩天腸胃不太好,沈淨晗去寵物診所開了些益生菌,出來時碰到簡生曾經的同事。
是個女醫生,簡生進修回來,科裏給他接風時她也在,沈淨晗認識。
兩人打了招呼,邱醫生說:“貓貓病了嗎?”
沈淨晗說:“腸胃有點不好,買了些益生菌。”
邱醫生笑說:“簡醫生怎麽沒陪你來?”
沈淨晗很意外,“誰?”
“簡醫生今天回島上了,他沒找你嗎?”
沈淨晗搖頭。
簡生對沈淨晗的感情,科裏的同事們都看在眼裏,一直覺得他就這麽走了挺遺憾的。
“淨晗,有句話我現在說可能有點晚,但簡醫生他真的對你特別好。他這麽年輕就能在《柳葉刀》上發表文章,前途無量,願意在我們這個島上的小醫院工作,都是為了你。他離開的時候挺傷心的,但對你一句怨言都沒有,還囑咐我們照顧你。”
沈淨晗微微抿着唇,沒有說話。
邱醫生說:“淨晗,你們之前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點,我真的希望你能放下過去,好好珍惜身邊的人。我聽說在那邊有人幫他介紹女孩子,他一個都沒有見,我想他應該還是放不下你,如果你改變主意,就早點去找他吧,別錯過這麽好的人。”
有人給沈淨晗打來電話,邱醫生說:“那我先走了,今晚值班。”
沈淨晗點了頭,“再見。”
她接起電話,是趙津津。
趙津津問她元旦跨年怎麽過,要不要去青城和她一起,“我室友有的回家,有的和男朋友出去,那天晚上宿舍只有我一個人,我可以帶你進去,咱倆一起住。”
沈淨晗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津津,你有沒有把我的事告訴簡生?”
趙津津愣了
下,聲音不太有底氣,“怎麽啦,為什麽這麽問。”
“簡生來島上了。”
趙津津“啊”了聲,小聲嘀咕,“他真去了啊。”
她有點心虛,“他給我打電話問你最近怎麽樣,我就說了……他找你了嗎?”
“沒有,我碰到他同事了。”
“我昨天晚上才說的,他今天就去了,怎麽不找你,那他去幹什麽。”
當初簡生臨走時說不會再給她壓力,不會再打擾她。
他做到了。
即便為她回到這裏,也沒有再找她,可能只是在某一處悄悄地看了她一眼。
沈淨晗心裏很亂,手機裏,趙津津還在問她元旦要不要和她一起過。
她一手握着電話,一手拿着幾盒益生菌,在下臺階時看到遠處急促朝她奔跑過來的周穩。
“到時再看,如果不忙就去。”沈淨晗講完,挂了電話。
周穩喘得很厲害,大步邁上臺階,緊緊拽着她的胳膊,“你是怎麽知道我訂婚的事?”
他體力那麽好,不知道跑多快才能喘成這樣。
沈淨晗下意識掙開他的手,卻被人攥得更緊。
她很抗拒他的觸碰,“放手。”
“你先告訴我!”他語氣嚴肅,似乎真的很急。
她停頓片刻,“你父親說的。”
周穩的表情瞬間變了,失控般地抓着她的雙肩,“你怎麽認識他,你什麽時候見的他?見過幾次,都說過什麽?”
沈淨晗不懂他為什麽反應這麽大,她用力擺脫他的束縛,“你別碰我……”
周穩猛地将人扯進懷裏,“晗晗。”
沈淨晗僵住了。
周穩從沒有這樣叫過她。
這是岳凜的專屬。
她突然崩潰,不停地在他懷裏掙紮,推他打他,“誰允許你這麽叫我的!不許你怎麽叫我,你放開我!”
想起白天簡生的話,心髒絞痛的感覺依舊強烈,周穩扣住她的後腦。低頭強勢吻她的唇。
沈淨晗非常激烈地抗拒,但抵不過他的力道,被動承受他炙熱的唇舌。
他知道她的道德底線,不會允許自己和已經有婚約的男人這樣親密,但他管不了那麽多。
直到他的唇瓣一陣刺痛,他在兩人口中嚐到了血腥味,才粗喘着放開她。
沈淨晗咬了他。
她滿臉淚水,帶着哭音,極度委屈,“你憑什麽這麽欺負我。”
周穩再次将她摟進懷裏,已經顧不得僞裝,沙啞着嗓音,“要我拿你怎麽辦。”
他将臉頰深深地埋進她的頸窩,“晗晗,你聽話一點啊,乖一點,等我回來。”
那天晚上,沈淨晗一個人坐在舊時約樓頂吹了好久的風。
這個季節已經不适合上樓頂,很冷,但她現在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不去想周穩說過的話,他不過想再次迷惑俘虜她,想把她變成見不得光的私有
物品,他舍不得她,也舍不得他身後的家族。
她不會再信他。
向秋不知什麽時候上來,拿了個毯子給她披上,自己也披了個毯子坐在她身邊。
最近這段時間,雖然不知道沈淨晗發生了什麽,但向秋看得出來,她心情很差。
她沒有主動說,向秋也沒問,只是覺得此時此刻,她或許需要陪伴,安靜的陪伴。
島上的夜空星星很多,但沒有小時候姥姥家院子裏的多。
沈淨晗望着幽深的海面,輕聲開口:“小秋,我想走了。”
向秋轉頭,“去哪裏?”
沈淨晗想了想,“還不知道,可能會去一些沒去過的海邊?看心情。”
向秋有些擔憂,“那你還回來嗎?店怎麽辦?”
沈淨晗笑了笑,“回來啊,肯定是要回來的,就是想出去散散心。”
她擡手摸了摸向秋的腦袋,“你很聰明,又有能力,店交給你我放心。你不是一直想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店嗎?正好可以磨練一下。”
向秋心情也有點差了,“那你要早點回來,我好好幫你看家。”
“嗯。”她輕聲說,“貓貓可以替我照顧嗎?我帶不走。”
“當然可以。”
那晚沈淨晗睡得很早。
她打定主意要走,第二天很早就起來,準備收拾簡單的行李,還看了幾個沿海城市的機票,想先随便去個地方再做其他規劃。
她在想要不要給簡生打個電話,問問他是不是還在島上,但思慮過後,還是作罷。
既然之前已經說清楚,他信守承諾沒有再來打擾,她也不便主動聯系他,以免産生不必要的誤會,讓他心存希望,白白浪費時間。
她簡單沖了個澡,一邊擦頭發一邊走出浴室,看到牆角那個裝着周穩東西的黑色紙袋不知什麽時候被頑皮的貓貓撞翻,裏面的東西滾出來,散落在地上。
紅豆正低着頭專注地撕咬周穩買的那個米白色的小香包。
沈淨晗放下毛巾走過去,抱起紅豆,把香包從它嘴裏拯救出來,但似乎已經晚了,布料被它扯壞,露出裏面的香料。
有兩顆圓溜溜的紅瑪瑙珠子從裏面滾出來。
沈淨晗愣了愣。
那珠子她認識,和那個南方小鎮的夜市裏賣的姓氏珠一模一樣。
她撿起兩顆珠子。
一顆上面是“沈”。
而另一顆,是“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