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月離
百無聊賴,這感覺別提有多寂寞了。
連着幾日,葉瞬都不見蹤影,白浩總是拿書不拿劍,就連康寧那個小鬼,都和駝背老翁關系甚好,總是溺在一起整理草藥,神采安然仿若又回到十裏村的閑适生活。
宋東陽靠在雜草垛上,看着康寧一臉大汗的在院子裏跑來跑去,沖他喊一聲。康寧放下懷裏的藥草,快步走到草垛前。
宋東陽沖康寧擠一下眼睛,道:“小鬼,你當真一點都記不起來你從何處而來。”
康寧搖搖頭:“記不起來。”
“再好好想想。”
“宋大哥,這話你都問了我十多次了,要是你實在無聊,不如幫我和阿翁一起收拾草藥可好。”
宋東陽:“……”
康寧一臉誠懇,邀得真心誠意。
宋東陽起身,擡手幫少年撫一下額上汗漬,道:“沒出息。走,我帶你練劍去。男子漢大丈夫理應頂天立地,斬妖除魔,弄什麽草藥?”
康寧嘟嘟囔囔:“你就教我武功,可是我見每次遇到魔人,都是白大哥和葉大哥……”
宋東陽道:“閉嘴,你懂什麽?我……我是因為劍術太高超,怕誤傷自己人。”
康寧擡眼認真看着宋東陽,這一看宋東陽反倒有些尴尬起來:“你學是不學?”
“學!你願意教,我自然好好學。”
康寧小心翼翼又認真的神情,讓宋東陽心中一頓,道:“那就走吧。”說罷,他抓起康寧,行至竹林旁的一片空地。
水聲潺潺,尋着這清涼之聲,他們來到水池邊一片空地,山谷瀑布躍然于前,沿着山崖飛流直下。
宋東陽随手撿了一根樹枝,比劃一下,覺得有些長,細心掰掉一點,再比劃一下,這才遞給康寧,道:“會些武功,總好過手無縛雞之力,這一路還長又,危險重重,若我照顧不得,你也好自己脫身。”
康寧道:“這麽說,你不會把我丢在這裏?”
宋東陽自小就看慣了旁人臉色,無論是誰,一颦一笑都能盡收眼底,喜怒哀樂都了然于心,他心知打從進了陰城,康寧看似若無其事。其實早就做了自己所有力所能及的一切,只有這樣才不會無用,也只有有用,才不會被抛棄。葉瞬、白浩一路順遂,其中心思,自是不懂,只當這小鬼享受山田生活的閑适,只有宋東陽知道,表情平靜不過是掩飾無法自處的彷徨。
宋東陽笑笑:“丢去哪裏?總要找到你的家裏人,才好放心交托,你姐姐不也是這樣盼望的?”
“那若是找不到呢?”康寧問。
“若是找不到,那就随你,王侯将相、富商大賈、尋常百姓、山間生活,你高興就好。”
“真得随我?”
“真得。”宋東陽折扇一開,翩然而立。
“那我若想一直跟着你呢?”
宋東陽道:“自然随你,當然也有例外。”
康寧以為宋東陽要反悔,匆忙問:“什麽例外?”
宋東陽道:“特別危險的時候不行。遇到危險,你一定要跑。”
“我不跑。”康寧硬氣地回一句。
初見這小鬼之時,宋東陽以兩巴掌為代價,已經體會到了這人年少的骨氣和執拗。他敲一下康寧的頭,“哎呦!”康寧立即捂住額頭。
宋東陽道:“笨到家了,螳臂當車就是送死,我打不過也會跑,何況是你,記住了?”
康寧低聲道:“記住了。”
天高地闊,我心悵然。
二人立于群山之中,瀑布之旁。宋東陽以扇為劍,一招一式打得認真。收劍,他問一句:“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康寧屏氣沉思,睜開雙眼時,仿若換了一個人般坦然自若,樹枝在手中如行雲流水,宋東陽忽然一扇刺出,康寧右手一檔,樹枝頓時斷裂。折扇合起,扇尖離康寧脖頸不過一寸,宋東陽目色黯然,道:“你學過劍術。”
康寧道:“未……未曾。”
宋東陽道:“既然未曾,何以過目不忘?”
康寧道:“我不知道。”
宋東陽放下折扇,雖然康寧記下招式,但下盤空浮,不過就是花架子,一時竟有些分辨不出這話是真是假。
正猶豫見,忽聽得耳邊風聲略過,宋東陽一手抓起康寧,匆匆退後。
黑影人腳尖落地,轉個方向步步緊逼。
宋東陽雖帶着康寧,但速度絲毫不慢,左閃右避,竟慢慢拉開距離。那人進退有度,宋東陽眉頭一皺,把康寧扔在水裏。他折扇一揮,匆忙閉氣,翻身一轉,踏在河畔礁石之上。
黑衣男子背身而立,相距不過三丈遠,待轉過身來,墨黑錦袍,領口秀花色蜈蚣、赤色蠍子,袖口配五彩短蛇、赤紅蜘蛛,肩上立一蟾蜍,“呱呱”吐着信子。胡子兩撇,麥色皮膚,面容英俊,甚是爽朗。
“拜見月離前輩?”宋東陽抱拳施禮。
“如此速度,對毒物又如此靈敏,你這樣的後輩,我是很久不見了!”
宋東陽道:“過獎!”
“有什麽遺言盡管說吧。”
“你放了那孩子。”宋東陽道。
月離看一眼從水裏鑽出來的康寧,方才一心想着投毒,竟然沒有認真看這小鬼頭。
康寧大喊:“我不!”
宋東陽道:“你忘了方才是如何答應我的?聽話,快走!”
康寧眼睛微微泛紅,看着宋東陽,步步後退,轉身,向竹林跑去!
月離看着少年離開的背影,道:“開始吧。”
宋東陽道:“不你等伏辰前輩嗎?他若是不來,你來這裏還有什麽意義?”
月離得意之色盡顯,道:“放心,若這點時間我都算不過來,妄為魔君。”他腳下一蹬,越過河上幾塊浮石,向宋東陽奔去。
宋東陽道:“前輩,不知後退只會越輸越慘。”他轉身,再接一招。
“胡說八道!”怒氣上頭,月離攻得大開大合。
“臭不要臉,你這般模樣,伏辰前輩一輩子都不會把你看進眼裏。”
月離忽然停手,大喝一聲:“你知道什麽?”
“三不善根,萬惡之源,五蘊假名,遍體求之,春季之枯蟲,夏季之冰草,秋季之樹籽,冬季之繁花,于百毒水中熬制四十九天,無中生有,再配以愛之淚,恨之精。愛之淚尚且算了,這恨之精又是何物?你說你是不是不要臉?不對,依我看,壓根就是流氓yin亂的下賤東西。”
“你……你放屁!你看老子今天不殺了你!”瞬見,月離臉龐黑紅一片,追着宋東陽在崖上跳來跳去。
“伏辰前輩如此出塵決絕,容色惹人,你個老匹夫,居然玷污他?”宋東陽仗着輕功卓越,左閃右躲。
“小……小兔崽子,我……我師兄冰清玉潔,豈容你妄加談論。”他掌間生風,周身岩石亂飛。
宋東陽:“……”
宋東陽暗探,這遣詞能力,簡直絕了,他再躲再閃,不知何時,二人已站到崖邊,宋東陽瞅準機會一閃身,月離再收步伐,已然太晚,附身一撲,便落到懸崖外。
宋東陽匆忙伸手,拽住月離手腕道:“要……要不是還指着……還指着你救人……你看我救不救你這個……老匹夫……”
“雕蟲小計!誰用你救?”
月離踏一下山臂,翻身上了懸崖,道:“今天不比也罷,先送你這個小流氓見了閻王再說。”他衣袖一揮,香氣飛揚。
宋東陽步步後退,并沒有意識道他早已退無可退,腳下一滑,向懸崖外摔了出去。
目光盡處,太陽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生疼。
宋東陽眼前一黑,感受到的卻是一個溫暖的懷抱和有力的臂膀。
白浩把宋東陽緊緊摟在懷裏,右腳一蹬,兩人沿着反方向飛去,他們順着瀑布,落在山腰間餘出一塊積水潭上,二人緊緊相擁,等到回過神來,宋東陽隐約覺得白浩微微發抖。
白浩猛然坐起,摸摸宋東陽的臉,神色緊張:“傷到哪了?說話!”
宋東陽沒想到白竟然如此驚慌,一時之間,也有些晃神。
“胳膊?腿?說話!”白浩面色泛白,全然失了血色。
“我……我沒事……”
白浩再細細檢查一遍,确定沒事,着才放下心來。他拽着宋東陽的胳膊,一把摟在懷裏,仿佛恨不得把他揉碎在骨頭裏,宋東陽頓時覺得胸口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耳邊嗡嗡作響的聲音越來越大。
“沒事就好……”白浩嘆一口氣,瞬間恢複到往常面無表情的冷淡模樣,催促道:“伏辰前輩也到了,我們快上去看看。”
宋東陽頓時心中似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一個聲音在耳邊大聲咆哮:回去一定要辦了他!
白浩再沒再看他一眼,抓起宋東陽,腳下一躍,順着山壁,踏上崖頂。
宋東陽在心中大喊: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彼時,伏辰與月離冷漠對視。
“沾毒不沾血,你居然違背誓言?”伏辰字字铿锵,哀痛失望。
“殺人又如何?那臭小子口無遮攔,死不足惜!”
“既然如此,你我之間的恩怨也就可以盡數散去了。”
“散去?”月離瞪大雙眼,吃驚的看着伏辰。人影晃過,再轉頭時正是白浩攜着宋東陽踏上河邊一塊礁石。
月離指着宋東陽,聲音微微顫抖,道:“你看!他還活着,我……我沒有違背誓言。”他語氣瑟瑟,喜怒交加,近乎哀求。
伏辰冷冷道:“你又何必執着?”
聽完這句,月離瞬間冷靜了下來,雙手背離,果敢無情:“從今日起,你救一人,我毒十人,若無瓜葛,大可以兩不相幹。”
“你……”
月離俯身向前,向伏辰直直沖了過去,氣息流傳,聲音籠罩于四面八方:“想要和我斷了聯系,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伏辰匆忙後退,足有二十餘丈,竹林密集,已退無可退。他翻身一躍,想要避過月離。
月離反手一拉,拽住伏辰衣領,手腕使勁,把他拽過身前,低聲道一句:“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終是忘不了他。跟一個死人較真,你我何來贏家?”他松開手,徒留氣息在四周回蕩,“你時刻準備着,我看他們能活到幾時?”松開之後,翻身消失在密林之中。
宋東陽、白浩二人近前,看伏辰神色惘然,喚一聲:“前輩?”
伏辰看一眼宋東陽道:“他還會來的,得要抓緊時間,為你恢複功力。”
牆壁無窗,一室微光。燭光袅袅,幻為八卦之境,伏辰與宋東陽面對面,盤腿端坐于其中。
伏辰道:“我以魔道之氣為你引路,貫通奇經八脈,聚于體內。魔功為毒,八脈巨損,重新修複實是逆天而行,屆時,氣力所到之處,将會如萬千蠱蟲一般啃噬着你,所以,內丹能否恢複全在于你。”他說完擡手起功。
“前輩為何改變主意?”
伏辰道:“談笑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宋東陽聽罷,忽然想起從晨起就消失的葉瞬,臉色巨變,正欲起身,伏辰道:“浮生若夢,一損具損,代價已下,你可想清楚了?”宋東陽瞬間失去力氣,坐了下來。
伏辰道:“你怎知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順其自然吧。”
凝氣,屏息,燭光搖曳。汗水順着宋東陽的下颚,滴在地上。一天一夜,八脈巨通,領路聚氣,方能大功告成。
伏辰雙眉緊皺,功力如同撞到銅牆鐵壁般,被盡數送回,再一發力,血氣回湧,伏辰雙掌生生被彈開,吐出一口鮮血。
伏辰擦去嘴上血跡,笑了笑道一句:“一切都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