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青城
紅衣少年領着衆人,沿山後一條小路走了約半個時辰,便出了山谷。臨別時,少年塞給宋東陽一個白色瓷瓶,道:“那些提前出谷的人都被尊主下了咒,所以神志不清,這是解藥,服下三日就好。”
宋東陽道一句多謝,和白浩一起将衆人帶回洛河村。
二人化了葉無心的屍首後并無多留,就乘船出村,揚鞭回程,一切仿佛都暫時告一段落。
歇息時候,白浩将裝了骨灰的瓷瓶塞在宋東陽手中,道:“若是見了葉兄,幫我交給他。”
“為什麽不自己給?”宋東陽問。
白浩看着瓷瓶:“關于葉家,我始終有愧。”
落日餘晖,灑在二人身上,泛着紅不紅黃不黃的光,微微晃眼。宋東陽看着眼前人,周身仿若度了一層金色般閃閃發光,就是這份正直,實在讓人讨厭,可也是這種讨厭,在自己不解、嘲笑、甚至是質疑的時候,卻一不小心化在了心底。
隔了許久,宋東陽才道:“好。”
青城依舊是山美水美。離開的這些日子,宋東陽對一切都份外想念。
一入城便徹底放肆起來,調笑了賣糖葫蘆的胖大娘,又抓緊時間去天香樓海吃一統。白浩不言不語,跟着宋東陽東逛一下西逛一下,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白家別苑裏,白書望正看着手中弟子傳回的信件,信件上詳細寫明了宋境的病況,前日脈搏漸弱,近日不知道為什麽,似有緩和跡象。
白子明立在一旁,已候了多時。
白書望合上信件,道:“少掌門回城多久了。”
白子明答:“午時入門,已四個時辰有餘。”
“四個時辰都不知道回家?”
白子明不語。
“胭紅閣查得怎樣?”白書望道。
“禀掌門,胭紅閣生意确實雜了些,三教九流,商販江湖,別人接不來、不敢接的買賣,胭紅閣統統吃得下,可除了這些,也并無可疑之處。”
“不可能。”白書望篤定道,“宋東陽是胡鬧慣了,可是浩兒,我還是了解的,那種地方,若沒有其他,他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踏足。”
“師父,您……您為何不直接問師弟?”
“仁義是優點也是缺點,我怕他涉世未深,難辨善惡,過早讓他抉擇,只會事得其反。”
白浩不言,白書望看一眼白子明,嘆一口氣,繼續道,“你們年紀尚輕,每一個人都要細細雕琢,才能不出岔子,為師不求其他,只盼望你們心懷白家,心懷正道。”
白子明雙手作揖,道:“師傅辛苦,徒兒明白了。”
“至于胭紅閣……實在來路可疑,邪不勝正,必要時候可以使些非常手段。”
“徒兒知道。”白子明退下。
白浩回到別院的時候,已經入夜,收拾妥帖,向白書望書房走去。敲了敲門,聽到房內人道一句“進來”,才推門而入。
他俯身請安,路上見聞甚多,卻也并無打算說起。龍紋霜花玉佩在手心裏攥出了汗,稍稍走神,聽得白書望問一句:“孩子都救出來了?”
白浩這才恍惚擡頭,道一句:“救出來了。”
“嗯,救出來就好。”
白浩緊緊握了一下拳頭,向前走兩步,把玉佩放在桌上道:“爹,你為什麽要追殺葉無心?”
“她燒殺搶掠,兇殘至極,除惡既是衛道,當然要殺。”
“可是……可是她回酆都之時,已經受了重傷,我們既是正道,就不該趁人之危。”
“浩兒,你所辦案件我本不該插手。你說我趁人之危,可我與她交手時,才發現這人居然詭計多端。我耗盡功力也只是刺傷她雙目。說到底,是你心慈手軟,放虎歸山。”稍稍停頓,白書望再問,“她,為何要選在胭紅閣動手殺你,你又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那裏?”
白浩眉頭緊鎖,不能說謊,也不能不答。
猶疑之際,白書望道:“浩兒,善就是善,惡就是惡,善惡永不兩立。去吧,你也累了多日,好好休息,其他的以後再說。”
“是。”白浩施禮,退出房門。
宋東陽大搖大擺的走進胭紅閣,本以為好些日子不來,錦瑟那丫頭一定大擺宴席的伺候他。
可是入屋都好一陣,簡單小菜,配了點酒,其他人連個鬼影都不見。
宋東陽走出房門,聽得隔壁屋男歡女愛吵鬧一陣,心中很是吃味,逮一個小丫頭問道:“旁邊招待得是什麽人?怎麽這麽吵?”
“是張員外家的三少爺張旭,因為做生意途經此地,您不知道,他那錢啊!跟散花似的,說罷,一臉羨慕的望着屋內。”
“撒錢啊!我倒是看看他有多少錢?”他上前推開房門,擡腳便進了屋。
上座一位公子,金線白底大氅,頂着上好瓊脂玉雕的頭冠,唇紅赤白,嘴角輕彎,道:“這位朋友可是走錯了門?”衣冠張狂,語氣卻甚是謙遜。
宋東陽折扇輕起道:“我不過是好奇,什麽人能引得胭紅閣的人去了大半,就過來看看。”話語間,狠狠瞪一眼錦瑟。
“來者是客,公子不如坐下,喝一杯薄酒可好?”
宋東陽細看一眼張旭,這人說話分寸有度,可就是這分寸卻無端惹人生厭。
錦瑟站起來,走到宋東陽近前,道:“好些日子沒見宋公子,今日,錦瑟就請公子嘗嘗胭紅閣新釀的百花漿可好?”說話間,看一眼張旭,眼中滿是柔情,道,“張公子,我去去就來。”看張旭含笑,便拉着宋東陽,出了房。
關上門,錦瑟焦急道:“我的好閣主,你一來就擋我的財路。”
宋東陽拍一下錦瑟的頭:“沒良心的東西,我這麽久不回來,都進了你的門,你還顧着掙錢?”
錦瑟聽罷,立刻轉怒為笑道:“我這做牛做馬的,還不都是給你賺銀子,你倒好,還給我使臉色。”
“小丫頭,老實說,你是不是動情了?”
錦瑟坐下,拿起筷子吃一口小菜,嚼兩口道:“他來了幾天,對我特別大方,倒也說過帶我走之類的話,不過……這男人喝醉了話能有幾分真?再說……”看宋東陽一眼,道,“閣主,你舍得放我走啊?”
宋東陽坐下,倒一盅酒,自酌自飲道:“我十六歲就掌了‘密語閣’,從那時起,你便跟着我,至今已有八年,八年對一個女子而言意味着什麽?我不是不知道。所以,若是尋得良緣,你盡管走……”
錦瑟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氣呼呼道:“試你一句,你就真要攆我了?你想得美,賺那麽多錢,全進了你的腰包,我連響動都沒聽到,你好沒良心。”
宋東陽無奈:“是你說要嫁人,這還講不講理?”
“我就是随意一句,誰知道你連留都不留?”錦瑟給自己倒一杯酒,喝一口道,“說吧,找我什麽事兒?”
宋東陽擡手再拍錦瑟一下,道:“到底誰是閣主,沒大沒小,我幾日不在,你就沒什麽要彙報?”
錦瑟笑笑道:“有,确實有,南屏傳來消息,宋境傷情似有好轉。”
“是葉瞬救的,傳令下去,幫我找出葉瞬,告訴他我有事找他。”
“好。”
“白家呢?可有異動。”宋東陽問。
“自武林大會之後,三門盡去,只留了五派門人在除魔堂,近日,白書望走動比前一陣頻繁了很多,不過……您下令後,我們門人已經退去,消息比之前,确實慢了許多。”
“魔道呢?”
“消失了。上次見過魔道左使趙紅塵露面之後,魔道的人仿佛徹底消失了。”
宋東陽道:“我這次出門到是遇到魔道右使,只是……”
“只是什麽?”錦瑟問。
“沒什麽……再幫我打聽一個人,叫洛晨。”
“洛晨,可有其他信息,門派、年紀,或是……”
“沒有。對了,我知道,他是洛家村人。”
錦瑟問:“還有呢?”
“沒了。”
錦瑟“……”
夜深,宋東陽雖是累極,一閉上眼睛,路途中的一幕幕,總是在眼前浮現,似夢似醒,一睜開眼,黑暗中看到床頭熟悉的人影,馬上閉上眼睛。心裏打定注意,好夢,一定要再做一陣。
“醒了你還裝睡。”熟悉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宋東陽猛得睜開眼睛,居然不是做夢。
“白兄這個時間找我,不會又是練功吧。”
“當然不是。”白浩低聲道,“跟我來。”
二人穿過院牆,向東過了三條街道。宋東陽心裏越來越沉,這條路,他太熟悉了。
打更的剛剛敲過二次鑼,鑼聲響過之後,黑暗中便更顯空洞。四周荒蕪人煙,宋東陽站在大門外,擡頭看一眼,黑底金字的招牌下,“宋府”二字在月光下微微發亮。
“白浩,你這是何意?”宋東陽問。
“宋家自出事後,生前事、身後事,爹都交由我一并查證,于公,宋家被屠滿門,宋白兩家相交多年,我有責任還宋家一個公道,于私,從二十年前的趙氏,到現在的宋家,唇亡齒寒,我更需要知道敵人是誰,為何戰?如何戰?我不知道你在其中擔任什麽樣的角色?是遺孤,幫兇……或者兇手。可經過數日相處,我選擇相信你。”
“相信我什麽?”
“你雖是‘密語閣’的閣主,卻并不是狠心之人。如若是的話……那日我中毒之時,你就應當殺了我,這樣,你我或許都會少很多煩惱。”白浩說完,一把扯下封條,推開門進了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