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鬼佬
“君不識青天高,黃地厚,何為天地立心,何為萬世百态?只一點輕輕的紗,在心尖,化不開,逾是惦念,卻逾是無法掙脫,負了誰?走了我。”
隔壁桌姑娘唱曲甚是好聽,今日不知是哪家公子居然有錢包了胭紅閣的唱曲頭牌知秋。一曲完,稍稍停頓,再走一曲。
知秋一張嘴,宋東陽就穩穩走神,正聽得高興,卻被一聲淩厲打斷,桌上一醉漢,橫眉怒目三角眼,擡手就打了知秋一巴掌,大喝:“老子一晚上花了三千兩,當真是以為我來聽曲?”話未說完,撿起知秋懷裏的琵琶就要往身上砸。
白浩拿起茶杯,手腕一揮,直直的打在大漢手肘處,大漢痛得哎呦一聲,松了手,揉了揉胳膊,怒罵:“都是來吃幹飯的?”說罷,衆人拔劍一擁而上。
宋東陽閃身極快,躲在一邊扇着扇子。
錦瑟蹭到跟前,撸起袖子道:“這哪來的流氓,敢來姑奶奶家撒野!哎呦!我這暴脾氣。”說罷就要喊人。
宋東陽正看得高興,合起折扇,伸手阻攔:“着什麽急?沒看白少俠正英雄救美,你又何必壞人好事。”
片刻間,胭紅閣已經人仰馬翻,到處都有人倒在地上咿咿呀呀亂喊一氣。
白浩走過,伸手将倒在地上的姑娘扶起。
宋東陽還不忘添油加醋,低頭跟錦瑟小聲道一句,“你真是禦人有術!知秋這一等一的好手,方才摔在地上那一下,哎喲,看着我都心疼。”
“知秋?”錦瑟稍稍遲疑,“知秋多喝了兩杯,我早就把她送進屋了。”
宋東陽愕然,大喊一句:“白浩小心!”
彼時,白浩已将女子扶起,女子右手擊出,從袖中飛出三只利箭,白浩聽得宋東陽所言,閃身躲過兩支,卻被第三只沒入刺入肩膀,女子左手再出一掌,白浩躲過。
一人忽然從人群中飛出,直直迎上,一看正是葉瞬。
葉瞬揮掌擊出,掌力迸發,他和女子各退一步,女子擡頭,面上皮肉從口鼻處開始碎裂,所露之處皆是紅斑,眉眼滿是皺紋。
葉瞬緩緩扶起跪倒在地的白浩,白浩皺眉看一眼葉瞬道:“有毒。”
周圍人群早已退去,宋東陽扭頭看一眼錦瑟,錦瑟緩緩點頭,悄悄退下。
紅斑女子從衣內抽出一張黃色封條,置于胸前,大聲念道:“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無欲無念,死生不複。”
咒語停止,方才被白浩制服的四名醉漢居然直直站立,騰空飛起,面色紫紅。
葉瞬道:“你是鬼佬葉無心?”
紅斑女人“哈哈”一笑,醉漢如同死屍一般齊齊向葉瞬飛去。
葉瞬一揮,白浩飛起,宋東陽伸手,接過這人落在一旁,低頭問一句:“你怎麽樣?”
白浩笑笑,搖搖頭道:“這女色果然近不得。”
葉瞬僅出兩指,在死屍間來回穿梭,停下時候,死屍已如斷了線的人偶全部倒地,葉瞬從腰間摘下一荷包,扔給宋東陽,沖二人大喊:“內有藥丸,趕緊給他服下,帶他回白家,讓白書望用冰草逼毒!”
宋東陽将白浩一條胳膊跨于頸上,腳下生風,向門外飛去。
葉無心正要追,卻被突然而置的葉瞬一掌攔下。
葉無心震怒:“你以為這樣就能救得了白家那個臭小子?”說罷繼續念到,“欲望無盡,生死由我!”死屍瞬間全部站起,背靠背兩兩相貼,加上葉無心,一起攻向葉瞬。
兩手八臂,葉瞬頓感吃力,翻身跳出包圍,揮臂于身前:“念念不忘,生生不息!”咒語結束時,死屍突然倒戈,朝葉無心擊去,葉無心原地飛起,自轉一周,死屍從中間裂開,兩組四瓣,落地之時,化作一攤攤黑水。
葉瞬站穩,左側面龐一塊紅斑已經若隐若現。
葉無心收掌:“你是葉家人?”
葉瞬點頭:“你躲在酆都快二十年,為何今日突然涉足江湖,要殺白浩?”
葉無心咬牙切齒,道:“是他該死!白書望殺我子山,我要讓白家斷子絕孫!”
“山兒?”葉瞬思量,“萬佛宗宗主徐奎的兒子徐子山?”
葉瞬突然想起那日武林大會上,死了的徐子山和被白書望斷掉一臂的徐奎。
“你當年出島就是為了他們?”
“若不是因為白書望,我兒子根本就不會死,你以為你能護得了他嗎?”
葉瞬看一眼滿面紅斑的葉無心,道:“你的紅斑已從臉側到脖頸,時日無多,我勸你還是盡早回島,否則……”
“哈哈哈哈……”葉無心仰天大笑:“人道是葉家人非人非魔,實際卻是半人半魔,世世代代灌以詛咒!現在契約盡破,葉家人既做不了人,又成不了魔。只能跟着這不幹淨的血液一起等死,我的臉很醜吧!可是,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今夜,我就放過你……來日,我再不是葉家魂!”葉無心話剛說完,人已冒起一團黑煙,煙霧散開,無影無蹤。
葉瞬擡手摸摸自己脖頸,紅斑已經漸漸退去,只是,方才有斑的地方卻在隐隐發熱。
葉無心說的沒錯,葉家人生來就是詛咒纏身,縱使學遍古今,不過是為了自救,現在到頭來還不是醫便天下而不能自醫,可笑可笑!
宋東陽架着白浩從胭紅閣走出,翻身上馬,“駕!”缰繩一拉,便絕塵而去。出了大街,行至梅花巷,馬卻越走越慢,最後停在了巷口。
已近子時,四周寂寥無人漆黑一片,只是偶爾傳出一兩聲馬“呵呵”的喘氣聲。宋東陽皺一下眉頭,翻出荷包,掏出一顆藥丸塞在白浩嘴裏。
白浩似有意識,卻已是嘴唇泛白,臉上全無血色。
突然,數十名黑衣人踩着夜色由遠及近,不多時,從房頂、至巷口兩側,就已站滿,齊齊拔劍,趁着粼粼月光更顯可怖。
宋東陽看看白浩:“白兄,看來我宋東陽今日是要為你折命了。”
“誰……誰用你為我折命!”他說罷,翻身下馬,持劍向黑衣人奔去,留下一句,“快走!”
宋東陽看着白浩背影,突然有一些悵然卻又透着些許心疼,這人果真固執。
從含下藥丸起,白浩神志才漸漸回複,周身似冷又似熱,眼前的黑衣人也是一會清楚,一會重影。頭、胳膊、腰、腹,一劍接着一劍,舍了平日裏白家對于劍法的苛求,此刻,白浩只覺得賭上了自己平生所學,也決不能……決不能讓那人随自己一起送了性命。
轉頭時,看見三兩黑衣人已經躲過劍向後奔去,宋東陽卻依舊騎着馬立在那裏,他緊張大喊:“你愣什麽?趕緊走啊!”
宋東陽擡眼望着遠處,臉上并無表情,待黑衣人近到身前,他忽得擡起右手,屏息運氣點下自己胸前大穴,拿出一顆藥丸快速服下,翻身下馬,右手一把抓住黑衣人拿劍的手臂,肘上使力,黑衣人大喝一聲,手腕盡碎。宋東陽順勢将劍握于手中,左右各揮一下,兩個沖上來的黑衣人便翻倒在地。
宋東陽腳步一提,人已到白浩身前,兩人只留一臂距離,白浩卻分明感受的清楚宋東陽身上的氣力,白浩驚詫:“你不是無內力?”
宋東陽一把抓過白浩胳膊,拽到身後:“說你固執,你還真是固執的可以。”
宋東陽眼神淩厲,面目冷峻。劍花一挽,又解決了兩個,沉聲道:“我怎麽覺得這人越殺越多?”
白浩道:“确實是越來越多……額……”他因傷不支單腿跪地。
宋東陽皺眉,看來必須要速戰速決。他起身騰空,左手立于身前,念到:“咒念白骨,生生不息,何敵不催!”白骨無數,盡向黑衣人飛去。
白浩愕然,宋東陽的咒法,居然比當日陰如是咒法更甚!
趁黑衣人被白骨包圍,宋東陽一把抓起白浩飛身上馬,轉身離去。白骨消失的時候,一人大喝:“追!”衆人尋着馬蹄聲,細細搜尋……
走着走着,宋東陽缰繩一拉,馬既停了下來。他扶着白浩慢慢下馬,拍一下馬屁,馬兒“呵呵”喘一聲粗氣,消失在黑夜中。
“這是哪裏?”
宋東陽看看周圍,三兩個瓦片房立在路旁,道一句:“我也不知。”扶着白浩,向屋內走去。
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周圍塵土飛揚,嗆得宋東陽立即揮揮袖子。把白浩放一平整處,掏出一支火折,吹亮起來,又找了些稻草,點上火堆。
他弄好之後,走到白浩身前,把他的頭放得平整些,拿出荷包內一顆藥丸,塞在白浩嘴裏,看他咽下,低聲詢問:“覺得怎樣?”
白浩嘴角輕彎,努力上揚,道一句:“還好。”
宋東陽眨一下眼:“有人說過你笑的時候特醜嗎?”
白浩側身,伸伸脖子,又尋了個更舒服的角度,略微思量然後一臉誠懇:“沒有,一般人都說我相貌英俊。”
宋東陽知道他從不說假話,可就是這認真的樣子才讓人讨厭。再一擡眼,白浩卻一動不動盯着他。
這樣一直看着,反倒讓宋東陽不自在起來,略帶語塞道:“你……你看我作什麽?”
白浩伸出右手,手心向着宋東陽,尋着目光,手背恰好堵住宋東陽下半張臉,周圍所有的聲音此刻都消失了,只留下遠處火堆燃着的“滋滋”聲,隔了良久,白浩淡淡說一句:“你是密語閣的閣主,是那夜傷我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