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密語閣
“裆……铛……铛……”
打更人收了鑼,打了一個大哈欠,縮了縮脖子。好容易挨到三更天,小跑幾步,想抓緊時間找個避風處小睡。
轉過街頭,看見個人影一閃而過,揉揉眼睛,卻像沒看見一般繼續走自己的路,嘴裏嘟囔着“看不到,啥都看不到”。
世道不太平,最不能有的便是好奇心。
先西後南,轉過雙桂巷,從側門入院,敲三下門,聲音一慢、兩快、再一慢,稍等片刻,一老妪緩緩開門,林昕閃身而入。
深夜,風聲默然,周遭寂靜一片,只留下兩人腳步聲,一慢一快,一輕一沉。尋着長長的走廊,穿過內院,到了第三道門前,老妪停下,指了下內廳,林昕才入內廳。
帷幔緩緩拉開,一人面朝內側,背對而立。
“你倒是準時。”這人聲音沉穩,更不似夜晚見面時那般輕佻,反倒像一下老了五歲。
“肩膀拍三下,是三更,你助我殺了陰如是,我又豈敢怠慢?”林昕道。
宋東陽轉身,指間折扇輕轉,并不回答。
林昕從懷裏拿出一本冊子,雙手奉上:“東西我帶來了,作為報答。”
宋東陽輕笑:“你以為我要的是你華陰堂的掌法?”
“不是?”林昕遲疑,“我身上最貴重便是這……”
“貴重到你為了得到它,不惜傷掉兩條性命。”
“你知道?”林昕問。
“你偷了掌法又嫁禍于張文,使得他們師徒心生間隙,現在不僅這秘籍,就連華陰堂都是你的。”
“既然你都知道,為何還要幫我?”林昕問。
“我密語閣從不做虧本的買賣,我要的是陰如是跟魔道中人聯絡的信物。”宋東陽道。
林昕咋舌:“你是密語閣的人?江湖第一的暗殺組織密語閣?”
這世界,有人花錢買命,自有人掙錢賣命。密語閣接生意,不分時間,不分人魔,不分正邪。
“所以,出了這個門,你便該知道,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宋東陽道。
“你要信物?”林昕似乎是不敢相信,看着宋東陽,再次确認。
“既是信物,也是鑰匙。”
“哈哈!”林昕突然大笑,“想不到啊想不到,人人都唾棄的魔道,居然是如此炙手可熱?陰如是不惜自毀修為,練魔功。就連密語閣,也在觊觎。入魔道,自成魔!”
宋東陽伸手,掐住林昕的脖子,微微上提。
“額……”林昕痛苦□□一聲,斷斷續續的呢喃:“只要……只要你願意殺了我,鑰匙我自會奉上。”
宋東陽松手,折扇飛起,林昕被震倒在地,卻并無外傷。
宋東陽居高臨下,一字一頓:“憑你還不配跟我講條件?我幫你是一時興起,留你……才是你應得的報應!”
“哼哼……”林昕冷笑,“報應,死不是報應,活着才是。”喃喃自語後,摘下頸上的短笛,扔給宋東陽。
緩緩起身,問一句:“我可以走了嗎?”
宋東陽轉身,背對林昕,冷冷回一句:“請便。”
聽罷,林昕如失掉魂魄一般,一步一步走出房間。
“閣主,真的放他走?”錦瑟從內間而出,問宋東陽。
“你覺得他還活着嗎?失去了兩個深愛他的人,餘下的日子,他會比死還難受,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宋東陽嘆一口氣,又問,“張文白骨可曾入土。”
錦瑟回答:“您放心,雖然廢了些事,但是已經辦妥,父母親人也全部安頓。”
“亂世才剛剛開始,傳我口令,從即日起,除白家外,三門五派中‘密語閣’門人全部撤出,融于市井。”
“是!”錦瑟雖承令,卻又有些遲疑,“閣主,全部?”
宋東陽嘴角輕彎:“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林昕一路失神,出了院門,看一眼天邊似有一抹晝亮,感慨這夜還真是漫長。
笛聲悠揚,閉上雙眼靜靜傾聽,少年入門,師兄弟們諄諄教導,一起習武,一起喝酒,年少的樂事還有師兄的陪伴,随着笛聲像浪花一般撞進心裏,一幕一幕把自己撞得生疼。就連……就連那個人似乎也沒有那麽讨厭了。
笛聲高亢,耳邊似有一個聲音響起“你不懂情”,這話說得究竟是誰?林昕突得愕然。
生知安行,從心所欲不愈距。這世道,我想生便生,不想生就不生。只要自己想要的,一定都會得到。
笛聲停止的時候,林昕拔劍,放于脖頸。
鮮血噴出時,并沒有想象中那樣疼,意識消失前,他看到了驟亮處飛出一白衣大俠。
白浩一把抱住林昕,單腿跪倒地:“你這又是何苦?”說罷擡眼看一眼院門,問,“裏面何人?是這人害你?”
白浩去而複返,終是放心不下林昕,看他三更出,便尾随而至,他不聲不響入了內院,一直候在房頂,他問自己,究竟在等什麽?也許是一份安心,了卻打陰如是那一掌的耿耿于懷。
林昕擺擺手:“是我……是我自己……想要這掌法,害了……害了師傅和師兄。”伸手想要翻內衣,卻因虛弱而不得力。
白浩從他懷中拿出冊子,林昕卻推給了他:“白少俠……我……我騙了你,現在也好……我終是解脫了……”說罷,失去最後一點力氣,閉上了眼睛。
院門打開,黑衣人入夜而出。
白浩輕輕放下林昕,看一眼衆人,攥起拳頭。林昕的血色染滿了他一身素衣,腥氣在空氣中彌散。趁着天邊将亮的第一抹光,白浩拔劍,招招制敵,不留情面。他有些胸悶,卻不知該恨些什麽?恨無常,恨突然而至的死亡。此刻,盡全部幻化為殺機,除之而後快!
密語閣盡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妖獸,無人情、無冷暖、無善惡,更無道義,只為錢財。所以,出招即是殺招,招招要命,管他個孰衆孰寡,能殺人最是關鍵。
白浩奮力抵擋,恍惚間,一劍迎面而來,閃身躲過大半,卻還是蹭過胸前皮肉,身上林昕的血剛剛凝固,卻又被新鮮的血液覆蓋,黏在一起,很是難受。一人忽得從院內而出,黑衣黑巾,看不清眉眼。
衆人收劍,齊刷刷道一句:“閣主!”
天将亮不亮,似夜似晝。兩人對視注目良久,那黑衣人的眼神真是明亮。
黑衣人雙腳使力,近前,白浩執劍,先後退兩步,再一發力,已沖到這人身前。黑衣人左臂掃過,白浩才驚險一躲,又迎這人右臂,卻正巧撞上胸前傷口處。
黑衣人稍稍遲疑,并未收臂,白浩被身前劇痛震得腦殼“嗡嗡”作響,低聲喘息,沉重異常,轉身間又聞到一陣清香,匆忙閃身退後,放一顆流彈,煙花四散,又瞬間消失。看到煙火,白浩便放心的昏了過去,倒地時卻落在黑衣人懷中。
宋東陽将白浩輕放在地,看一天眼邊,空氣中依然彌漫着些許硝煙的味道。他摘下面巾,喊一句:“閣下既已光臨,何必畏首畏尾!”
紅衣人手持長笛,從天而降:“閣主說得這是哪的話?我不過是湊個熱鬧,當我不存在便是?何必叫我?”語氣輕慢,透着張狂。
“不存在?那你豈不是做得太多?”宋東陽雙手背後,不怒自威。
趙紅塵嘴角輕彎,碩大的眼睛眨兩下,一臉無辜,舉起長笛道:“我這笛子吹得是冷調,聽入耳的是欲念,說到底是那小子自己不想活,關我屁事?”
“哼……”宋東陽冷笑,“死了一個林昕,既暴露了密語閣,還讓我招惹了白家,你比我行動快得多。”
趙紅塵聳聳肩:“你看你這人就是如此讨厭,別人只求明面一套,暗地一套,大家得過且過就好,你就偏愛扯開臉皮,不嫌尴尬。”
宋東陽挑一下眉,點點頭道:“我卻很是享受。”
趙紅塵撇一下嘴:“夠不要臉。”再問一句,“那現在打算如何?該不是想殺我吧?”
宋東陽笑笑:“既招惹正道,再招惹魔道,這正邪間的事說到底與我何幹?我只要殺宋家的兇手!”話尾處,已有兇光。
趙紅塵再眨一下眼睛,搖搖頭道:“那我确實幫不了你,不過為了彌補我方才的歉疚,倒是可以給你個線索。”
“什麽線索?”宋東陽問。
“宋家被滅門當夜,方才的煙火曾出現過。”
“當夜?你在宋家?”宋東陽問。
“是不是這裏?”遠處腳步聲四起,白家人已到附近。
趙紅塵笑笑:“信與不信,你且自便。”說罷,起身後退。
宋東陽幾步向前,卻被迎面飛來的暗器逼退,銜在口中,才知是一朵秋梨海棠。再看過去,那人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轉身,再看一眼白浩,宋東陽嘆口氣,将林昕身上的冊子塞入白浩懷中。大喊一句:“撤!”黑衣人盡數退去,消失在這夜的最後一點黑暗中。
世事漫随流水,轟然一夢作浮生。心待足時名便足,無欲無求亦是福……只是,無欲無求怎能是福?多少惹人心疼的曾經,被扒皮剔骨的刨了去,便以為可以相安無事,人生在世,修行一場,渡的是己修得是血淚後的安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