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停電了
停電了
他什麽時候進來的？
林留溪一怔, 渾身冒了涼意。
他沒聽到吧。
這是她下意識的想法。不想要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黃曉莉沒聽清：“你剛剛說了什麽？可以大聲點嗎？”
林留溪愣了一會，笑道：“我剛說我要回去上課了。”
說謊。
少年盯着她發旋，插口袋裏的手動了動, 很快又收回。這細微的動作, 就連他本人都沒察覺到，什麽時候突然在意起來了。
林留溪說完, 低下頭與謝昭年擦肩而過。
因為怕他聽見了而惴惴不安。
黃曉莉：“謝昭年，你來幹什麽？”
謝昭年：“借個電話。”
他補充道：“打給家裏人。”
林留溪裝作無事發生離開，從辦公室回來的謝昭年帶回一沓學校印的試卷。
他交給林留溪：“剛剛送過來的, 黃曉莉讓我給你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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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留溪是語文課代表，負責發試卷。
本想課間睡一會, 現在又要發試卷。她認命般站起來, 腿都是麻的。
同桌擡頭看了她一眼：“林留溪，昨晚上幾點睡的。總感覺你今天精神有點恍惚。”
林留溪愣了會：“正常時間睡的, 可能是沒睡好吧。”
嘴再硬，身子都是虛的, 甚至能清晰聽見心髒跳得比平時快。
林留溪随意數了八張試卷：“诶，謝昭年, 別走，你們那組的。”
謝昭年漫不經心接過，點了下數：“少了兩張。”
嗯？林留溪剛數完同桌那組一臉懵。
謝昭年瞳仁中那點琥珀色格外清晰。
他神情寡淡, 啓唇道：“這裏只有六張。”
林留溪當即低下頭：“啊我傻了，再給你兩張。”
她慌忙去數，卻見試卷上壓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兩只手的陰影重疊在一起, 心跳得更快了。
林留溪擡頭。
謝昭年淡聲：“我來發。”
他語氣不容置疑，沒等林留溪反應就順勢奪過試卷。
行。
林留溪不理解：“你發就你發。”
試卷都數不對。她頭埋在書立後緊抿着唇, 很煩。
多件不順心的事積壓在一起，她蔫蔫地趴在桌上，都不把今天當作生日，又是很倒黴的一天。
試卷傳下來，前桌見林留溪好像睡着了就把試卷放在她書立上。風一吹試卷落在地上，謝昭年撿起地上的試卷，拿高考3500壓在她書立上。
窗外春色明媚。
發完最後一組的試卷，謝昭年從林留溪最開始數的試卷中自己拿了一張，剩下的就放在第一個的桌上。
試卷其實不多不少，正好八張。
他也是頭一回說謊。
這是林留溪上午唯一睡着的一次，雖然只幾分鐘，但奇跡般睡着了。她中午回家吃飯，沒有午睡就又來學校，若說上午整個人飄飄忽忽，現在就是只剩一具軀殼在這裏坐牢。
讀書如上墳，她現在已是死屍一具。
這一天困意格外濃。
林留溪下午又想睡覺，好不容易撐到晚自習終于堅持不下去，就算拿兩根牙簽支撐着眼皮都不行。
晚自習昏迷之前她想的最後一件事是：去洗個冷水臉。
去洗個冷水臉……
她失去意識了，進入夢鄉。
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在搖她，在喊她的名字，在拍她的背，好像在世界的另一頭，很遙遠，站在原地的林留溪感受不到。
她夢見了小時候。
跟林濤去廣西的八歲半，春天，天氣很潮濕。
媽媽不想她去，她非要去，坐在駕駛室的後面跟同父異母的弟弟玩打地鼠。
同行的除了林濤、林留光還有林留光的媽媽。
她坐在副駕駛回頭看了林留溪一眼，雖然友好地對她笑了一下，但是目光中隐隐透着可憐。
林濤透過後視鏡看他們，突然說道：“林留溪，林留光，給爸爸念段繞口令，讓爸爸看看你們會不會說話。”
林留光躍躍欲試：“紅鳳凰粉鳳凰紅粉鳳凰花鳳凰。”
“真棒，不愧是爸爸的乖兒子！”林濤調整了下後視鏡，“林留溪？你怎麽不說話？”
林留溪安靜地看向窗外：“我不會。”
“不會就學啊，叫弟弟教你，你這孩子很聰明，就是不會說話，咬字也不标準跟你媽一樣的大舌頭。上次要你媽帶你去醫院割舌細帶割了沒？就是舌頭下面這個東西要去割掉，你普通話不标準肯定是舌系帶太粗了……”
林留溪扭頭看向車窗中自己的倒影，張開嘴，擡起舌頭，一條白色的筋膜連接着舌的下端和下颚。
很細，已經被激光割過。
媽媽信了林濤的話要帶她去醫院割舌系帶。她最開始怕痛，不肯去，媽媽就承諾割完獎勵她一頓牛排。
超市裏十塊錢的合成牛排，放在現在都不夠她買一杯奶茶，對于年幼的林留溪而言是垂憐已久的珍馐。
因為牛排在林濤眼中那是垃圾食品，從不準林留溪吃。
林留溪就是被這樣的垃圾食品收買，躺在手術臺上。
這件事後，林留溪不再愛說話。
她沉默寡言。不喜展示真正的想法。
林濤将車開過了最後一個服務區進入了廣西南寧境內。這裏是林留光媽媽的老家，很漂亮的地方。
林濤說是帶她來玩，其實是來這邊談公司的合作。明明是為了談事，林濤偏說來廣西是為了旅游，大人的世界太難懂。
人走光了只剩下林留溪姐弟倆。
林留溪坐在車裏覺得無聊，就和林留光下來一起打鬧，不免竄上竄下，笑嘻嘻互追。
林留光說：“你給我站住。”
林留溪撒丫子跑上車，拉上車門不讓他進來。這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之後。她笑着對車窗外的林留光做鬼臉。
本以為能看見對方氣急敗壞的模樣。
卻聽林留光哇地一聲痛哭。
她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談事的大人回來了，急匆匆拉開車門。
原來是——關車門的時候不小心把他手夾到了。
林濤盯着林留溪問：“怎麽回事？我問你怎麽回事。”
他聲音很大。
林留溪從沒這麽害怕過。
林留光哭着說：“我跟老姐在玩……”
他媽媽吹吹他的手：“手都青了。”
林濤直接往林留溪身上踹了一腳，扇了她一巴掌：“我問你怎麽回事？”
林留溪始終沒說話，任由他打呀踢呀，像一頭憤怒的獅子t。
她遵循一個八歲小女孩的本能害怕地哭。突然想媽媽了。
當天辦完事并沒有立即回湖南，而是是在廣西開了兩間賓館，林留溪跟林濤住一間房。林留光和他媽媽一間房。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太過了。
林濤按着林留溪的肩膀，語氣好像在忏悔：“爸爸剛才也是太氣了，要是今天被壓到手的是你爸爸也會這麽生氣。”
說完他就躺在床上很快響起鼾聲。
林留溪獨自進衛生間洗淨臉上的狼狽，突然就明白臉毫無血色的臉原來長這樣。
像個瓷娃娃般，易碎。
她拿起洗漱臺上擺放着的玻璃杯，懸在半空中，指尖一直在抖。鏡中的玻璃杯透出慘白的光，像一把奪命的彎刀。
最終，林留溪還是沒忍下心砸下去。
怕疼。
沒勇氣。
好痛苦。
第二天一早回湖南。
林濤在前臺退房，林留光和他媽收拾東西，林留溪是走的最快的那個。
賓館的後門采用不鏽鋼镂空式樓梯，踩在上面蹬蹬響。
樓梯太陡，林留溪沒抓穩扶手直接摔了下去，身體連續滾了好幾級臺階，最後直接甩了出去。
大概一米多高，甩在水泥地上。
林留溪四仰八叉的躺着，肚子中的腸子都要吐出來。
說不出話，也無力起來，只能仰頭看着天空中的雲。
第一個發現她的是停車場的保安大叔，他看了眼陡峭的樓梯，問：“小朋友，你父母呢？”
林留溪不是不想說話，是太痛了說不出話，只能靜靜地看着他，像只被雨水打濕的小狗。
天上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保安大叔見她眼球還轉着，跟對講機嘟囔了幾句，撐開天堂傘替她擋下雨：“哎還是別冷到了。”
謝謝你啊。
春雨一直在下，她忍着喉腔裏的嗚咽，終于如願以償從一個陌生人的善舉中得到一點救贖。
小時候發生的事即便是過了很久，留下的疤依舊會存在。
林留溪在睡夢中嗚咽，外面卻看起來睡的很沉。
她此時不知道，在她晚自習睡覺的這段時間裏，教室裏已經鬧翻天了。
誰能想到，第一節晚自習一半都沒上到，學校就停電了。
就一剎那的事，什麽都看不清了。風吹樹影動，尖叫聲傳遍整個教學樓，還有被玻璃窗阻在外面的小蟲子影子一直在窗邊晃，要不是值班老師及時打開手機的手電筒，頗有一種誤入校園鬼片的既視感。
“老師，停電了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停電了就可以回家了吧。”
“同學們坐在自己位置上安靜一下，等通知 ，群裏已經有老師在問了。”
過了一會。
值班老師說：“電路出問題了，今晚上回家自習。”
全校變成猴山，此起彼伏的歡呼。
同桌馮樓雨輕輕拍她：“林留溪？林留溪？”
見林留溪沒有要轉醒的跡象，馮樓雨就背着書包走了，走前還看了後排玩手機的少年一眼。
她走後，班上就只剩下謝昭年和林留溪。
生日蛋糕送到學校正巧周斯澤上體育課幫他領了，謝昭年往群裏發消息讓他們都過來，很快就收到回複。
肖霖：okk
陳家鑫：謝哥你別讓肖霖來，他肯定要卷死我們，媽的，面目醜陋
肖霖：滾！！！
周斯澤：等我收完東西
謝昭年關掉手機，靠着牆，注意到了趴在桌上的林留溪。
窗簾半拉着，月光穿過間隙灑在少女脖子上。
青春期激素分泌旺盛，林留溪背靠脖頸處長了好些紅點點，被月光這麽一照如攏上一層薄紗，冬季校服的反光條在薄紗中若隐若現。
謝昭年下意識移開目光。
這一下就碰掉了桌上的百樂按動筆，好在他眼疾手快接住。
沒發出一點聲響。
林留溪睡得很安靜，又不安穩，墊在桌上的小臂在顫。一來二去紮好的低馬尾睡亂了，散下很多碎發。
謝昭年幹脆走出去等他們，走到後門又發現簾後的窗戶開了一小條縫，晚風無孔不入，冷又涼，少女鼻尖微紅。
他順手關上窗，別開頭冷硬道：“別想多了啊，是我冷。”
可為什麽要解釋，連他自己也愣在原地。
周斯澤提着蛋糕走進他們班就看見了少年古怪的神情，他站在那好像在思考什麽，神情變化莫測。
他正要喊他名字轉而看見趴桌上睡覺的少女，很意外：“林留溪不是三班嗎？怎麽跑七班來了？”
謝昭年示意他閉嘴，淡聲：“出去說。”
肖霖與陳家鑫也過來了，疑惑他們怎麽站在外面。
“謝哥外面冷啊！”
少年不經意嗯了一聲，似笑非笑道：“我沒這麽嬌貴。”
他漫不經心道：“林留溪轉班了，現在跟我一個班。她晚自習睡覺，一直睡到現在沒醒，待會兒注意點。姑娘家起床氣還是挺重的。”
肖霖憂慮問：“難道就讓她睡到明天早讀？”
謝昭年雙手伸進口袋，若有所思：“等我們要走了再說吧。”
不知道睡了多久，林留溪從睡夢中驚醒，可能是睡得太舒服了醒來時耳邊嗡嗡的，仿佛有天使環繞在耳邊唱歌，好久沒睡過這麽一個好覺了。
她擡起頭，一望無際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同桌更是直接消失不見。不僅同桌，班上的同學連同值班老師也離奇消失。
淦！直接睡到晚自習放學了？
林留溪大腦過載。借着慘淡的月光開始收拾東西，突聽見身後傳來的咳嗽聲。
陳家鑫踢着肖霖：“什麽毛病，陽了就去隔離，咳咳咳，吓人！”
肖霖白了他一眼：“弱智，我陽了第一個傳給你。”
這熟悉的聲音。
林留溪回頭才發現，後排的男生沒走。
謝昭年被好友圍着，桌上堆滿禮物，蛋糕奶油上的亮光驅散黑暗。
他也擡眼，兩人目光無意中對上。
閑散、輕狂。也是林留溪一直以來對謝昭年的印象。
林留溪回過神來：“我這是一覺睡到放學了？”
她沒手表，光線太暗也看不清黑板之上的鐘。
周斯澤好心解釋：“停電了。”
林留溪恍然大悟：“噢噢。”
她心中暗爽。
停電了啊，提前放學了。這學誰愛上誰上。今天她是自由民！回家玩手機去了！
林留溪拉上書包拉鏈準備回家，注意謝昭年桌上的生日蛋糕，拉拉鏈的手頓了一下。
謝昭年居然也是今天的生日。
她聽班上同學說謝昭年讀書較晚。那現在應該比她大一歲。要是同齡還比謝昭年矮這麽多，真就丢臉。
仔細想想，今天來他們班上的外班人的确離奇多，以至于出班洗臉就要被人攔下問能不能幫忙帶禮物。只是自己整天的狀态就是渾渾噩噩困得要死，以有事為理由拒絕，但也沒放在心上。
她無意掠過他桌上成堆的禮物。
好羨慕，被這麽多人記得。
林留溪小時候每年都很期待過生日，可越長大那份期待消失的越快，最好的朋友離她遠去。過不過好像沒什麽兩樣。
她一直走神，衣袖蹭過謝昭年的桌子，啪嗒一聲，好巧不巧撞掉了對方的筆袋。
林留溪反應過來去撿，可桌底下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她看不清，更是慌亂。
謝昭年輕笑一聲，打開手機電筒俯身，林留溪微微仰頭，眼瞳也被照亮。
她眼神迷惑，臉頰上還留有睡着時壓出的紅痕。
謝昭年一句話也沒說，陪她一起撿。別看林留溪表面很平靜，其實緊張地抓筆的手都有點顫。
謝昭年筆袋裏很多筆都是百樂斑馬的按動筆，按動筆打開狀态摔一下就容易斷墨。
林留溪筆筒裏也有很多摔斷墨的按動筆，百樂斑馬都有。有的還是聯名款沒買多少天就壽終正寝，摔多了成消耗品了錢包實在遭不住。她就換成幾塊錢一支的雜牌按動筆，這樣摔了也不心疼。
但是現在，散落一地的聯名款……
有些還是打開的狀态。
林留溪很崩潰：“抱歉抱歉抱歉抱歉……”
她偷看謝昭年的表情，要是之後謝昭年找上門乖乖賠錢就是了，大不了勤儉節約幾周。
謝昭年看了她一眼，好像看出了她內心的想法：“有什麽好抱歉的，買來好看的。”
林留溪：“……”
這麽一說，她更內疚了。
謝昭年用的是國譽的筆袋，不合上的時候敞開在桌面能裝下的筆很多，也很方便，她記得之前陳願用的也是這種。
陳願之前也想讓她買這種，她當時差點就買了，如果後面沒看上另一個大筆筒的話。
記憶中微妙的巧合重疊。
後t悔？又說不上來。
所有的筆都裝回筆袋後，林留溪小聲對他說：“生日快樂。”
我也是。生日快樂。
“嗯。”少年應了聲。
他手拿一把蛋糕切刀，側臉棱角分明，身側樹影在窗邊沙沙響動，又是那種不切實際的感覺。
林留溪也不敢多看，逃似地要走。
生日歌都沒唱謝昭年就吹滅蠟燭，燭火消失，教室又恢複一望無盡的黑暗。
男生們焦急的聲音陸續傳出。
“诶，是不是忘了點什麽。”
“謝哥，願望還沒許呢。”
謝昭年嗤笑一聲：“許過了。”
林留溪也定住身，借着黯淡的月光，她看見謝昭年切下一塊蛋糕。
随後。
少年骨節分明的手将那塊蛋糕推到她面前。
他盯着她，懶洋洋地勾起唇。
“你要？”
林留溪怔然望着他，蛋糕上的奶油映在她眼瞳中。
謝昭年顯然是當林留溪默許了，又往前推了點，一臉無賴道：“你要。”
這次是肯定句。
他随手扯開半拉着的窗簾，月光照滿窗框。
同時也照滿了林留溪心裏的裂縫。
蛋糕上的奶油變得清透，如同絲綢上的啞光蒙上高級灰。
奶油上有一顆車厘子，旁邊是草莓與藍莓，白色的巧克力碎鋪在奶油上，撒了層糖粉像是下了層薄雪。
這種感覺，好像像在做夢。
謝昭年讓她坐旁邊的凳子，點了沒用上的蠟燭插蛋糕裏照明。林留溪也不好意思拒絕，大家都分到蛋糕了她才開始吃。
肖霖問她：“林留溪，你昨晚上熬夜了？”
林留溪下意識回答：“沒有，挺好的，我昨晚上睡得挺好的。”
她吃了口蛋糕。
“說謊。”
兩人都扭頭看謝昭年。
少年目光在林留溪唇角的奶油上停留一瞬，低下頭看蛋糕：“跟馮樓雨說可能沒睡好，跟肖霖又說睡得挺好的。你們女生心思也真是多變，跟我你又會怎麽說？”
謝昭年手撐着下巴，點到為止。本就是想逗逗她。
林留溪蹙眉。
謝昭年剛想說：當我沒問。怎麽說也是你的事。
林留溪竟一本正經回答道：“不是多變。是不好說。因為……我昨晚夢見你了。”
不僅是在場的男生，謝昭年本人都是一愣。
林留溪繼續語出驚人：“我夢見寒假快開學，我作業還一字未動，你跟年級組的坐在掃帚上追殺我要我寫作業，我現在都心有餘悸。”
雖是胡謅，但那畫面想想都好笑。
說完，她看謝昭年什麽反應。
周斯澤忍俊不禁：“我受過專業的訓練，無論多好笑都不會笑，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謝昭年你！”
他四肢着地從凳子上摔下來。
抽他凳子的少年神情松散，吊兒郎當道：“我要坐掃帚，必定會先把年級組的老煙鬼踹下來。成天就在辦公室裏抽煙身上一股煙味，沒眼看。”
真沒眼看。
說的沒錯，年級組那幾個主任愛抽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抓遲到叼根煙，站走廊上巡邏也抽煙，一進年級組就一股濃濃的煙味，以至于很多人猜測，那幾個主任泡在裏面都要被腌入味兒了。
林留溪忍不住笑，其餘人也跟着笑。
原來照明的蠟燭燃盡，謝昭年拿打火機點燃剩下的蠟燭插在剩下的蛋糕上。少年臉龐散漫又認真。
火光在他指尖飛躍的瞬間，林留溪看過來，突然很想與他有以後。
1月18日
在愛麗絲夢游仙境的時候，瘋帽子曾很多次問愛麗絲：“為什麽烏鴉像寫字臺？”
最好的解釋是這是維多利亞時期的雙關游戲。
我喜歡我的解釋是：因為我喜歡你沒有理由。
這天是林留溪值日。
下早讀倒垃圾的時候垃圾桶裏全是煙灰，她就知道年級組那幾個煙鬼又來倒垃圾了，難怪早讀的時候聽見有人在一直拿東西在敲垃圾桶，感情是煙灰缸……
她很是頭疼，回來跟馮樓雨吐槽。
坐一起久了就算是不熟也能說上兩句話。
馮樓雨說：“還別說……我上次上晚自習困了去走廊上背書，看見朱雷軍提着煙灰缸從年級組走出來，往我們班垃圾桶倒。保守估計他一個人就有三四十根，嘴巴一次性叼十根煙是不是，年紀這麽大了還抽遲早得肺癌。”
林留溪道：“我記得教學樓到處貼了禁止抽煙……”
馮樓雨：“他們辦公室外邊的牆上就挂着一塊，我懷疑是不是他們看着不順眼把它扣下來了，我上廁所經過的時候發現那塊牌子不見了。”
林留溪樂呵着走到樓梯間，趴在扶手上往下望了一眼。
果然，牆上空空如也。
一直懸挂在牆上的禁煙标示牌不知什麽時候掉下來，放在了年級組辦公室前的桌上。
年級組的人現在并沒在辦公室，而是站在樓梯間，守在鐵門那抓遲到。要不要這麽滑稽。
旁邊站了一排背着書包的學生，低着頭，都是被抓到的。
林留溪突然想起謝昭年到現在都沒來，在罰站的那一排學生中也沒看見，是上午請假了還是又遲到了？
快打上課鈴了，樓梯口出現少年的聲音，神情随意，沒半點悔過的覺悟。
這次他沒繞道。
年級組的人與他打過很多次交道，扭頭看見他就是一個咬牙切齒，油鹽不進，說他就是浪費口舌。
朱雷軍就不一樣了，他是從上屆高三調過來的，這學期才來年級組不知道謝昭年的“豐功偉績”。
他問：“請了假嗎？”
謝昭年：“沒。”
朱雷軍指着謝昭年就是一頓劈頭蓋臉：“沒！你還好意思說沒？幾點了？現在才來？幹脆休學在家睡飽算了？又堵車了？”
謝昭年這人壓根就不喜歡聽罵，但也難得解釋：“鬧鐘沒響。”
“你什麽态度？還不當回事了。鬧鐘沒響就有理了？為什麽全校這麽多人的鬧鐘響了就你的鬧鐘沒響，還想不想來讀書？你高考鬧鐘也不響？”
朱雷軍聲音越說越大，一旁罰站的學生個個低下頭，偷看着謝昭年。年級組的其他人臉色一變，拉住朱雷軍：“好了好了，馬上打上課鈴了都回去上課，下次不要遲到了。”
難得扮演了一次和事佬。
要知道現在理科的年級前五有四個都在一班，剩下的那一個就是謝昭年。
他考金太陽一直是穩定在年級第三，如果是三湘和閻德陰才就會掉到第五。
以至于譚錢松都說謝昭年基礎好，但解難題方面還要下功夫。
二中是市裏最好的高中，也是市狀元出得最多的學校，但去年不是。因為去年附中校長将他們全校第一送到衡水去借讀，以至于那個學生回湖南高考直接拿下了市裏理科第一。
二中領導為此氣得咬牙切齒，從今年開始就各方面抓的特別嚴，還特別組織教師去衡水學習，全面學習衡水模式，勢必保證今後的文理科狀元都出自二中。
這樣的大背景之下，高二年級前十都是重點關注對象，是斷不能出差錯的。
朱雷軍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頭：“啊？”
換在平時都是他和同事輪番上陣，怎麽今兒就和下蠱了一樣。
謝昭年又是一掀眼皮，淡然道：“我呢，就這個态度，您愛怎麽就怎麽好了。我不想來讀書也不見得高考您來幫我考啊。”
朱雷軍臉色很臭。
謝昭年狠話放完，轉身就走。
朱雷軍罵道：“走什麽走，你以為這事完了？還我幫你高考？你父母呢？不叫你？這麽關鍵的時刻對小孩讀書的事都不上心，負不負責？沒有責任感的父母教出來的只會是沒有時間觀念的孩子！”
這話聽着人不舒服。
其他的人拉住他：“小朱，好了好了。”
謝昭年回頭：“可這個沒有時間觀念的這次考了年級第三呢。”
他雖是勾唇笑着，但滿目譏诮。
少年一手插在兜裏，任由日光從手臂之間穿過，他發尾鎏金。
年級組漫長的沉默之中，預備鈴響了，朱雷軍不可思議。林留溪縮回腦袋，跑回走廊，假裝出來丢垃圾。
見謝昭年走上樓，她好似随口問了一句：“現在才來？”
經過上次生日，兩人的關系熟絡留許多，偶爾會講兩句話，問問作業什麽的。
少年漫不經心：“嗯。黃曉莉早讀來查了？”
林留溪搖頭：“早上沒她的課，我倒垃圾回來的時候也沒看見她在辦公室。”
想他開心一點，林留溪話鋒一轉：”我早讀回來的時候還被朱雷軍喊停了。他好蠢。真的好t蠢。蠢人一個。往我剛倒完的垃圾桶裏面倒煙灰。”
少年擰眉：“你都聽見了？”
也是。剛剛的動靜可不小。
林留溪沒好氣道：“聽見了。你也被他蠢到了吧。我跟你講啊。那東西真的好嗆啊，這輩子最讨厭吸煙的了。朱雷軍一天不曉得抽多少根，不怕肺癌嗎，難怪找不到老婆。馮樓雨還跟我說之前挂他們辦公室外邊的那個禁止吸煙不見了，說不定就是他們偷偷扣下來的。詭計多端。”
她吐槽的時候和小倉鼠似的。滿臉苦瓜相，臉頰嬰兒肥，很可愛。
謝昭年不由嗤笑一聲：“你等着。”
等着什麽呀？
林留溪一愣，唇角不自覺揚起弧度，又努力壓下來。
謝昭年這人，笑得真好看。
這時候，譚錢松的聲音打破了歡脫的氣氛。譚錢松站在門框邊，胳膊夾着物理書和一本教案，吸引了一群班上的同學拉開窗簾往外看。
“打第二道鈴了，你倆還站在垃圾桶邊上交流什麽小秘密啊？要不說給我聽聽？”
全班同學：“哦～”
林留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上譚錢松課的時候想睡覺，林留溪就會偷偷看謝昭年一眼，看一眼就不困了，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麽魔力一樣。他又不是風油精，也不是清涼油，真是高中一大未解之謎。
物理課十分枯燥，譚錢松上課節奏很快，稍微對着多媒體走神就聽不懂了，只能等他講到下一題。這時候無聊，林留溪就好奇地看謝昭年在幹什麽。
謝昭年也沒在聽課，自顧自寫題。他計算的速度很快，草稿紙上密密麻麻。林留溪這時候就很想擁有一塊記憶面包，把知識從從他腦子裏複制粘貼，不然她只會越讀越蠢。
他寫完一題，沒有繼續下一題，而是大拇指按動筆，撐着下巴若有所思，與其說在看試卷不如說是在走神，像是在計劃着大事。
少年好似察覺到什麽一樣，突然擡頭。
林留溪迅速收回目光，緊張地低着頭，沒看見沒看見沒看見。
“林留溪，低着頭在釣魚嗎？困就站後面去，你看後面站着的那些同學多自覺，老師又不會怪你。”
在教室最後一排站着的人數上，物理課和數學課總是不分伯仲。就連很少釣魚的馮樓雨也在無意識釣了兩下魚後自覺站到後面。随着譚錢松的話音落，後面又多了幾個防釣魚大軍。
林留溪只好拿着教拓，乖乖加入他們。
謝昭年坐在最後一排最後一個，單人成桌。
眼看座位上頃刻間少了大半人，他稍稍回頭看了一眼，教室後排就跟大閱兵一樣，個個挺着背站得筆直。身與身相互遮擋之中，少女拿着熒光筆在教拓上應該是在記筆記。
旁邊的馮樓雨看了她書一眼，跟她交頭接耳：“哇，好可愛的小兔，你居然在畫兔子。”
林留溪笑了笑，餘光見少年頭轉回去，緊握的熒光筆松了幾分。
因為太緊張了啊。
下課鈴一響，謝昭年叫住林留溪。
就連林留溪自己都不知道謝昭年因什麽事找她。慌忙合上教拓。
謝昭年倒是開門見山：“知道禁止吸煙的那塊牌子現在在哪嗎？”
林留溪手一指說：“在年級組門口的桌上。”
她目光有些疑惑。
謝昭年勾唇：“多謝。”
他起身往外走。林留溪目光跟随他，似無意問：“诶，你問這個做什麽？”
屬實是想不明白。
謝昭年回頭，神情捉摸不透：“你猜。”
不猜。林留溪她生氣了！
她把教拓放桌上，很快追上謝昭年。
謝昭年白色衛衣左右兩根繩人為弄上跟電話線圈一樣的結。從穿上冬季校服的那天起林留溪就沒見他拉過拉鏈，大敞着也不怕冷，很不正經的一個人。
他站在年級組辦公室桌前，摸起那塊牌子邊打量還來回颠着。
此刻，年級組的人都坐在裏面，門虛掩着，幾個中年男人坐在那裏面吞雲吐霧，林留溪一靠近聞到一股嗆人的煙味，皺着眉連連向後退。
大帥哥憑空出現在在這，走廊上聊天的學生都扭頭看過來，好奇他要幹什麽。上下樓的很多學生也站在觀望。
他是要把這塊牌子粘回去嗎？林留溪可記得他可沒帶膠水下來。很荒謬。
謝昭年卻又一次出乎他們所有人的預料。
只見謝昭年大搖大擺地推門，不僅林留溪愣住了，年級組裏面的老師也是一愣。
朱雷軍見謝昭年在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火氣又上來了，擺着架子道：“你還好意思過來！年級第五就很厲害了？怎麽不考個年級第一呢？第三就開始驕傲了？自滿了？這只會讓你摔得更慘。”
他煙沒熄，手指尖靜默燃燒着，煙灰一直在飄，嗆人的氣味無孔不入。即便年級組別人在咳嗽，也不以為然。一眼望去，個個叼着煙耍着手機。
謝昭年沒放在眼裏，懶洋洋道：“年級第一遲早要有。我只是聽說朱老師是教語文的，正好，這四個字我不知道怎麽讀，特地來請教一下。”
他手指着：禁止吸煙。
似笑非笑道：“怎麽讀啊？”
紅色的、醒目的四個大字。揣着明白裝糊塗。
朱雷軍當場就爆粗口了：“回去上課，大人的事你少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留溪扶着欄杆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年級組也有今天！不行了，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那怎麽行？”
謝昭年挑眉，像發獎狀一樣将禁煙牌甩到年級組辦公桌上。啪地一聲，氣流上升。
他發絲上下飄飛，快亂了，又蓬松了點，像蒲公英一樣柔軟，黏在林留溪心間。
懶倦、松散、天不怕地不怕。
是林留溪能想到所有形容他現在的詞彙。
謝昭年漠然笑道：“我聽說這牌子是您老特地從牆上扣下來的，朱老師，不是我要管，是要物歸原主。朱老師你說是不是這樣理兒。”
樓梯間又是一陣爆笑，年級組裏的老師紛紛掐掉煙。
朱雷軍怒了：“我去你的理！回去上課。少在這跟我扯有的沒的。”
日常巡邏的領導被圍堵的人群吸引過來：“怎麽這裏這麽多人，都圍在這做什麽啊？散開都散開。”
校領導胸前挂着個牌子，手背在身後，樓梯間人滿為患根本下不了樓。
有學生添油加醋：“老師，好像是年級組的為了抽煙把牆上禁煙牌子扣下來了。唉呀天天抽煙，也不來個人管管，每次進裏面問題就跟上香一樣的。”這傳聞現在越傳越廣了。
領導微微颔首，看樣子信了一半。
朱雷軍連忙掐滅煙：“你胡說，這牌子是自己掉下來的！”
領導走進辦公室，示意謝昭年先回班，然後拍拍朱雷軍的肩意味深長道：“小朱啊……”
辦公室的門合上。
看熱鬧的學生歡呼雀躍，甚至耳朵貼在鐵門上聽。這一來，自然遭到了其他老師的驅趕。謝昭年被很多人圍着，手擋在身前：“讓一讓，讓一讓。”
如此耀眼的人，林留溪笑着笑着臉上笑容就消失了，或許他才是被這個世界歡迎的人。一定是這樣的。
她站在樓道中央沉思。
太陽像是假的，照在少年校服上的光是真的。
謝昭年漫不經心走上樓，勾唇道：“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往你垃圾桶抖煙了，不謝謝我？”
林留溪只是笑了一聲。
謝昭年摸下巴打量，随後啧了一聲：“笑得好假。”
林留溪沉默半晌，很不客氣：“眼瞎。”
謝昭年目光落在她頭頂愣了一下，笑着搖搖頭：“你幹脆改名叫林怼怼算了。”
那些青春裏旁人只是想想的不滿與反抗，謝昭年做了。
因着這件事，他不僅在班級名聲大振，在全校也是。下課後開始女生手挽手假裝路過他們班，然後扭頭盯着座位上的少年偷笑。
林留溪冷靜下來就開始頭腦風暴，大腦死機。
為了不在謝昭年面前表露出對他的好感。她确實很不客氣。眼瞎。仔細品品根本就不給人留餘地啊。好崩潰，真的好崩潰，就應該換個詞委婉一點。怎麽就不過過腦子啊。
喜歡一個人太辛苦，一舉一動都要瞎猜。
要是有讀心術就好了，被愛與不被愛之間就不會留有那麽多緩沖的餘地，謊言與真心也能分得更清。
